智者的土狗儿 作品

第 73章 成规矩

    水至清则无鱼,说来简单。

    实则极难把握住它的度,太清不好,太浊更不行,在可控范围内,让它清到什么程度,浊到什么程度,这都是学问,别人教不了,只能在一次次实践中摸索,

    李蔡每一步走得不算惊艳,若他是右北平的棋手,他是不犯错的棋手,不会有太多惊才绝艳的落子,每一步却下得时机完美,往往这种棋手反而是赢得最多的,

    “只是没想到右北平还生出这么多乱子,本来子卿选右北平,我还想着能一帆风顺,却扯出这么多事来,

    边境稳了这么多年,竟起了叛乱,连郡守府都烧了,看来边境的局面很是复杂啊。”

    审卿说道。

    “无此徒,何以边境?边境一直是鱼龙混杂,边境,河北,江南...哪一处都不能用寻常办法,边境难就难在这,”刘据微笑,“不过,结果还算不错,最起码苏武找到处理边境诸郡的公式了。”

    审卿暗道,

    度田清户是最难办的,边境尚且如此,等清到地广人多的中原心腹之地,难以想象要面临多么巨大的困难!

    自己能出力时定然要帮助陛下!

    审卿为辟阳侯,是东宫一众谋臣中最早封侯的一个,倒不是他立了多大的功劳,这个侯位是从爷爷那袭的,审卿可谓是根正苗红,他爷爷审食其是沛县人,刘邦的老乡,跟刘邦出来打天下的老乡,一直很受照顾,

    命运转折是在刘邦兵败彭城,刘邦的亲爹、吕后都被项羽俘虏,审也在其中,这是审食其的分水岭,此前他是刘邦亲信,被俘后,他身边就有吕后,就成了吕后的亲信。

    刘邦死时,吕后和审秘不发丧,古代秘不发丧的潜台词只有一个,

    篡位。

    后来在种种原因下,还是给刘邦发丧了,刘姓江山得以保住。

    惠帝最恨的就是审食其,想杀他不是一两次了,不光是惠帝恨他,文帝也恨他,审食其赌输了,站来刘家人的对立面,淮南王捶杀审,也不是无缘无故,皆是有迹可循。

    假设,吕家真篡位了呢?

    那不用想,除了吕姓以外,审就是第二大姓。

    审卿乘辟阳侯位,审家在河北地说话还是好使,所以他想着度田到自家地界时,能出多大力就出多大力。

    但,就是审家没什么人了。

    “近日如何?”

    刘彻看向审卿问道,

    言语亲近就如好友一般,两人经历过太多事了,好事坏事都干过,

    审卿摇摇头:“诸事不顺,微臣走了应是背字。”

    审卿自学占卜,没事就给自己算算,

    太常繁务颇多,光是祭祀和太学这两处,就足以忙昏头了,

    原本刘据还小时,身为无神论者,自不信祭祀的事,现在他却每一祭都不落,倒不是开始信这些了,而是祭祀承载着不同的东西,是华夏人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环,

    “我帮你转转运好了。”刘据笑道,“若商资驻军事能成,我给你一个名额。”

    审卿立刻兴奋了,

    “真的吗?陛下!”

    “君无戏言,我还能骗你?”

    “陛下,您对微臣太好了,”审卿发自肺腑道。

    截杀淮南王报仇的机会,是陛下给自己的。

    本来,按照审卿大案底的出身,一生都得囚禁在雁门关,死法就是被黄沙呛死,可以说,刘据真切的改变了审卿的命运。

    这个名额,对于审卿而言意义重大,

    审卿拥有了一个网罗人心的机会。

    “你对我也很好啊。”

    刘据回道。

    审卿愣住,臣子对陛下好是理所应当的,可陛下所言,是真拿自己当朋友了,审卿眼眸湿润,

    “臣为君,是臣之本分。”

    “说这些做什么,你去与程怒树商议商议吧。”

    审、程二人焦不离孟,孟不离焦,都知道他们关系好。

    “陛下,微臣便退了。”

    “嗯。”

    审卿退下后,窦富走进,“皇后娘娘求见。”

    “见。”

    刘据不动声色。

    史氏着深衣走进,脸上有惶惶之色,近日后宫生出太多事了,她为皇后,应主理后宫,不能什么事都靠着太后,

    “臣妾见过陛下。”

    刘据屏退身边人,才看向史氏,语气轻松道,

    “你何故才进宫?”

    却并无责备之意。

    一众女人,刘据对史氏的感情最不同,一来史氏是刘据的正缘,二人注定就要走到一起,如此刘据会有种天然的亲和;二来史氏坚韧温柔并存的性格,极具华夏女人的魅力,长相虽不是最美貌的,其精神光辉足够耀眼。

    “是臣妾错了。”

    史氏低着头,大手紧紧抓着衣服,看起来分外自责,

    “抬起头来。”

    “是,陛下。”

    史氏抬头,她从来不哭,但也能看出要哭了。

    “臣妾太笨了,如何都做不好。”

    管理后宫需要手段,吕后、窦太后、卫子夫都是不同的治法,后宫女人之间也是个小朝廷,甚至比朝廷还要直接,

    每一个皇妃,都代表着一股势力,她们当然有势力,不然如何能被选进宫,史氏出身鲁国小姓,天然背景就不占优,凭借着最早生子和卫子夫照拂,坐稳皇后位。

    皇后坐在那,就是众矢之的,下面的皇妃难免不起想法,谁不想母凭子贵?

    更何况,刘据一朝还有特殊性。

    海贸疆土扩大,让大家能挣得更多,宫内的每一个位置,都比原来值钱太多了!

    “你慢慢学就是了,我照拂着你,有什么可怕的。”

    刘据温柔道。

    史氏一听,鼻子更酸了。

    陛下如此信任自己,自己却没法帮助陛下。

    “坐过来。”

    “嗯...”

    史氏往前蹭了蹭,跪坐到刘据身前,刘据拍拍身边,“坐在这。”

    “陛下,这不可!”

    “来吧。”

    史氏挣扎半天,还是坐到了刘据身边,依旧是正襟跪坐,刘据学便宜老爹,后背靠在案几上,两腿往前一伸,舒服得呼了一声,

    “来,学我,这样坐。”

    给史氏吓坏了,“陛下!这...这...”

    “无妨,宫内也没人,就你我。”

    史氏没办法拒绝刘据,她本就是个听话的女人,只能窃窃的学着刘据坐姿,看起来更紧绷了,

    “海贸之大,人人可得利,我听闻你家中却没参与此事?”

    史氏身子一紧,“臣妾万不敢以权谋私,愧对陛下,臣妾为皇后,千万人盯着,不能犯错留下把柄。”

    “千万人盯着你...此话不假啊,”

    刘据喃喃道。

    史氏恪谨清廉,平日里一点错都不敢犯,比太子据还如履薄冰,更别提照顾母家了,

    刘据抓起史氏的手,

    好凉!

    “千万人都盯着你,你家中却没因海贸受益,你说看着你的人,还愿意向你靠拢吗?”

    史氏手一紧,看向刘据,刘据循循善诱道,

    “你看舒嬛,生子之后,她家都跟着水涨船高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她总是犯错,还总是有人支持她,

    你很少犯错,却没什么人支持你,你想明白为什么了吗?”

    史氏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又摇摇头,

    “陛下,您是说我该以权谋私吗?”

    “是不是以权谋私,你要把握好这个度,满则溢,不满则不及,著《文王》不颂尧舜之德,只讲文武之事,何故?亲亲。

    亲其所亲。

    想要管住后宫,光靠你自己不够,看得都是你背后的力量,越多人支持你,你才更稳妥,这都是需要你自己用些手段的。”

    刘据说了极多,不知不觉间,史氏也轻靠在刘据的怀里,

    这些门道,能自己想出来的是极少数人,刘据提点两句,会让史氏受益匪浅。

    “陛下,那臣妾...算了,臣妾还是不说了。”

    “你想说什么?”

    “臣妾本想为舒氏求情,但经过您说后,臣妾觉得不该为她求情了。”

    “哦?”刘据笑问道,“为何想法变了?”

    史氏摇摇头,

    “臣妾不说。”

    史氏调皮的眨眨眼,刘据捏了捏她的鼻子,

    “不说就不说,你自己想好就行。”

    在心中,刘据是更倾向于这种判断,

    有些人就是畏威不畏惧德,憎恨对他好的,反而崇拜对他不好的,史氏来给舒嬛求情的话,就算成功了,舒嬛出来后,会念及史氏的恩情吗?

    舒嬛已经明确要以皇子加入权力的游戏了,太子就是第一阻碍,所以,何必对她做人情呢?浪费时间,浪费感情罢了。

    .........

    右北平

    李蔡负手望着城下与蚁群般移动的罪奴,卫律和王贺都在助右北平僚属排队清户,

    “子卿,你看。”

    李蔡手指向下,用手指沿着城池描了一遍,好似画出了一个圈,

    “天圆地方,没有规矩,不成方圆。

    他们在这个圈里,能活命有盼头,就不会生事,像癞子头那般的亡命之徒还是少数,

    但,你又不可把这些罪奴当成普通百姓来看,对百姓可以施恩,对他们却不要,

    百姓没出过这个圈,罪奴出过圈,是又被抓回来了,

    圈里,圈外,可谓天差地别。”

    “叔爷,武记下了。”

    苏武认真听着李蔡的话,一个字都不敢落下,字字珠玑,深含治民的大道理,

    以苏武观察,

    封疆大员有三类,

    第一类便是无功无过,如程不识一般,他没有功劳,也不犯大错,上头交待他的事都能办好。

    完全听上面的话。

    第二类是李蔡这种,李蔡看似与程不识差不多,实则还多了股巧劲,不仅上头交给他的事能办,他还可猜到更深意,提前让局势往那个方向倾斜。

    他听朝廷的话,但也有自己的主动性。

    第三类就是将在外,军令不受。如现在的张骞,以前的司马相如,他们是完全自主行动的类型,因为通讯手段落后,他们需要针对局势做出即时的判断。

    苏武正想着,李蔡回身,对李守善道,

    “叫几个人,最近严管右北平犯罪之人。”

    李守善纹丝不动,李蔡皱眉问道,

    “没听懂?”

    李守善摇头道,

    “义父,我需要您让我动用监御史的令书,我用他们调人。”

    李蔡李守善看了好一会儿,突然笑了,用力揉了揉他的脑袋,

    “你小子!拿着我的官印去,直接调人!”

    “是!义父!”

    望着李守善的背影,李蔡感叹道,

    “这小子,终于是长大了。”

    显然,经过此事,李守善做事不再孩子气了,他明白了规矩的重要,虽然看不见摸不着,但规矩一直在约束着人,听完义父方才的话,李守善更加醒悟,自己应是守护规矩的人,而不是破坏规矩的人,

    苏武则在旁,暗中感叹叔爷的布置,

    走一步,看两步,

    平叛后李蔡下的第一个命令是严打罪犯。

    他看出了让罪奴清户的弊端,如此行为是维稳了,但反而会让众人轻视法度,

    “反正我就算犯法了也无妨,等着大赦,等着清户...都是机会啊。”

    李蔡就是要收紧袋子,加强法度,

    不得不承认,光是治边,老李真是屈才了。

    查看老李的履历,是能文能武,武功自不用说,还曾帮助刘彻迁徙边民、统筹盐铁、治吏改币,

    边民,盐铁,改币,都是刘彻朝经济的生命线,而这些事都有李蔡的身影,一看老李就是读书人啊,

    韩愈对李蔡评价极高,

    “人所惮为,公勇为之;人所竞驰,公绝不窥。”

    翻译过来,人家不敢干的,老李冲上前去干;大家抢着干的,老李反而不干了。

    “子卿,你看清户也做了,度田在即,叔爷还能帮你些什么?”

    李蔡微笑看向苏武,

    苏武也不客气:“叔爷,你帮我和边将都通通气吧,省得麻烦。”

    李蔡没想到苏武这么直白,在李蔡看来,小武是个不愿意求人帮助的人,这绝对是缺点,

    处理政事,单打独斗不好使。

    人,也是一种资源,不去使用,是自视清高。

    李蔡格外舒心,大笑起来,

    “好!叔爷都帮你办了!”

    “多谢叔爷!”

    “有什么的,叔爷一把老骨头了,也没什么可追求的了,能帮帮你们小辈,是最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