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臣们议论纷纷,什么说法都有,只要可以分化他们,裴侍郎就算是大有可为。
这就是他今天大出血请客,想要达到的目的。
你们以为,这顿饭真的就只是裴炎为了找到好朋友,恢复关系才自愿让他们踩在自己的头上的吗?
这当然不可能!
须知,裴侍郎的目标,始终是统领群臣,做真正的大唐朝廷指挥者,在这之前,所有的一切都不过是裴炎的伪装而已。
在太子面前的裴炎,不是真实的裴炎。
在群臣面前的裴炎,也不是真实的裴炎。
那么,在天后面前的呢?
呵呵!
放心!
那也绝对不会是真实的裴侍郎。
“诸位,老夫邀请诸位一起欢宴,绝对没有存着别的心思,老夫与诸位也算是隔阂极深,老夫一直苦于没有办法,没有机会向诸位解释清楚自己的立场。”
“如今,诸位能来赴宴,老夫已经是感激涕零。”
“今后,还望诸位可以给老夫一点时间,让老夫向你们证明,老夫一腔真心,都是向着太子,向着李唐的!”
“老夫与诸位所走的道路都是一样的,只是方法不同而已,我们现在多有分歧,这只是因为我们实现目标的方法不同,他日,如果时机成熟,老夫终究会和诸位汇聚到同一条道路上的!”
这难道真的是,道不同,也可为谋?
“裴侍郎如果真的保持着这样的心思,吾辈当然不会继续与侍郎为敌。”
一位老者,终于挺身而出,裴炎定睛一看:呕吼!
竟然是高智周!
老高啊!
果然我没有看错你,只有你才是我真正的朋友!
裴炎满眼都是感激,强力出面解围的高智周,却表现淡然。
高智周这番话说的也是很艺术,很有技巧的。
正所谓,知恩图报。
把高智周从赋闲的无聊境地里搭救出来的人,是谁?
正是裴炎!
上一次,在天后面前,高智周可以说是把裴侍郎给狠狠得罪,两人也算是相交多年,高智周对裴炎的性情还是很了解的。
经历了那件事,裴炎一定会记仇。
事实也是如此。
自此以后,虽然在宣政殿,虽然在东宫,他们也见过几次,但是呢,裴侍郎就硬是没有和高智周说一句话。
是以,在这个裴炎即将变成众矢之的的时候,高智周还是挺身而出。
有了他出头,很快,榜样作用就显出来了。
“我等也是这样的心思。”
“只要你可以和我们走到一起,继续拥护李唐子孙,我们自然也不会给你找麻烦。”
“大家还是可以好好相处。”
郝处俊深深的叹了口气,就在刚才,一直顶撞裴炎的人是谁?正是他郝处俊。
郝处俊承认,裴炎的话也算是把他给说服了,至少,他认为,裴炎的解释确实是可以说得过去的。
既是如此,大家都是爷们,也就没有什么好纠结的,痛快的说明白就是了。
裴炎连连点头,没想到,郝处俊可以站出来首倡义举,在众臣之中,郝处俊还算是有威信的。
裴炎期待的,就是这样的结果。
郝处俊一张口,好几位宾客就渐渐的露出了和缓的表情。
裴侍郎拉拢任务进度:已达80%。
“不过……”
郝处俊又开口了,裴侍郎脸上僵了。
就知道,这个老汉不会这么贴心……
虽然眼前的裴炎,大脸瞬间就黑了,但是,郝处俊仍然是自顾自的把观点表达明确。
“裴侍郎,还是那句话,你今天既然这样说了,就一定要坚持住,若是我们发觉,你有任何的不轨行径,绝对不会饶了你的!”
嗯嗯!
这就对了!
这才是我熟悉的郝处俊!
李唐的忠臣,一个活灵活现的炮筒!
裴炎抚着胡须,面对质疑,他表现的很平静。
“处俊的担忧,老夫都知晓,大话,老夫不会多说,老夫深知,说得多,不如做得多。”
“光说不练是假把式。”
他端起了酒盏,送到了诸位老友面前,慷慨道:“日后,你等定会明白我的良苦用心!”
说话间,裴炎就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宾客们纷纷起身,不论
如何,一盏酒,咱还是吃的。
喝了咱的酒,咱可就是一条船上的人了!
裴侍郎拉拢朋友任务:90%完成!
实际上,裴炎的目的就是如此。
能够安抚众人,可以让他们在一定程度上闭嘴,已经是目前最好的情况了。
还算捧场的众臣当中,一位老者,酒盏放到了嘴边,犹豫了一阵,最后,他好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似的,终于把它喝了下去!
没有人注意他的行为,每个人都是各顾各的。
老者本就坚毅的脸庞,显得更加的凝重了。
“可是,子隆,你把我们找过来,究竟是想干什么?”
“你不是让我们来指摘你的吗?”
“又为什么不让我们说了?”
刚刚欢快起来的气氛,随着这不经意的几句话,瞬间就凝固住了!
这个薛公,可真是个妙人。
你要知道,自从开宴,他几乎就没有说一句话,吃吃喝喝的,哪一个也没有少了他,可是,他却并不和同僚们交流。
也不参与他们的讨论。
眼看,宴席就要以众臣和解完美结束,裴炎满意,众臣满意,只需要再寒暄几句,大家就可以各自去找住处了。
就在这样的关键时刻,薛元超说话了!
他竟然说话了!
他不觉得,这个话说的,很奇怪吗?这个场合,不太合适吗?
“指摘?”
“元超,你这是何意?”
“薛公,别说了!”
“没意义!”戴至德拉了他一把,就想拦住他,可惜,他是不可能成功的。
“既然子隆你也说了,从今往后要和我们开诚布公,不再有任何隐瞒,那老夫也不能落后。”
“老夫这样问,也没有什么歹意。”
“只是有一事不解,虽然很多宾客不想多提,但是,我不一样,我当子隆你是朋友,所以,必须要对你说实话。”
“老夫听闻,你这一次大宴宾朋,正是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打算向众臣道歉,顺便可以听一听我们的指责的。”
“可现在,你为什么不让我们说话?”
“我们还可以骂你吗?”
裴侍郎:呆若木鸡就是我本人了。
“裴伷先!”
“你给老子滚出来!”
“你给老子说清楚!”
“为了把这些人诳来,你到底说了些什么?”
专门找人骂我?
还要大摆宴席,供着他们好吃好喝的来骂我?
这个笑话,真幽默惹……
你们看看,我会是这样一个人吗?
所以,你们这些人全都大车小车的赶到永宁坊,赶到裴府,人员来的这么齐备,竟然都是为了来辱骂裴侍郎?
裴伷先现在算是欲哭无泪了!
他算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不是!
这真的不是我的锅!
我从没有让他们这样说过!
叔父明鉴,我是清白的!
…………
诸位老大臣们是拍拍屁股走人了,留下了裴伷先,是百口莫辩。
宾客散去,他还在拼命向叔父解释。
虽然以前两个人多有隔阂,他这个做侄子的也并没有对叔父有多么尊重。
但是,现在这是什么时候?
这可是接下了裴炎殷切嘱托的时候!
这可是一件天大的差事!
现在,似乎是被裴伷先完全执行的走了样,他能认下吗?
若是认下了,今后,裴炎还会把什么重要的差事交给他?
“叔父,我真的没想到,他们居然会这么说,我只是给了那些管事的一些钱,让他们各自去说服自家的主公,尽量多来一些人参加宴席。”
“谁知道……”
“谁知道,他们竟然会想出这样的托词来!”
“这不是害人吗!”
诸位管事的:裴郎君啊裴郎君,有些事情他根本就不是我们收了钱就一定能办成的。
我们也很为难啊!
不这样说,怎么可能请的来人呢?
裴炎现在的那张脸啊,是青中带紫,紫中又有绿,那颜色,简直是看不得。
他的双拳,握的死紧,那种眼神,也是充满了仇恨。
裴伷先这心里是更紧张了。
“叔父,侄儿
错了。”
“侄儿以后再也不投机取巧了!”
“一定会踏踏实实做事,但凡是叔父交代的任务,我一定都每时每刻的盯着,不会让他们搞鬼,不会再出差错!”
虽然平日里的裴伷先是一副纨绔的做派,但那不过是他的表象,他的内里,还是期待着可以有所作为的!
所以,现在有了真的差事,他也非常不愿意放弃机会。
他好话说尽,就等着裴炎一句话。
而面前的叔父,过了好久,才终于吐出了一口气:“薛元超!”
“都怪他!”
“谁让他这样说的!”
“他就是存心跟老夫作对!”
“可恶!”
“着实可恶!”
裴伷先:薛元超?
敢情,他在这里怒气冲冲那么长时间,一直在气愤的,竟然都是薛元超,不是我吗?
这就……多少有点浪费感情了。
裴炎的心中,这一个心结算是缠上了。
其实,这些宾客大多数都是被骗过来的,他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但是,明明是形势一片大好,后来为什么就不好了呢?
还不是被这薛元超给瘟的。
虽然这些奴婢具体用了什么借口,裴炎自始至终都没有弄得太明白,但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既然都已经握手言和,别人都可以装聋作哑的事情,他薛元超为什么要跳出来说实话?
谁稀罕他的实话了吗?
哼!
这个死老头子,果然还是难堪大用!
就在这个时候,裴炎可以说是把薛元超给死死的恨上了。
倒是高智周,这一次,裴炎对他的印象倒是有所改观,即上一次在天后面前,他让裴炎丢尽了人之后,这一回,他倒是也能够站出来维护几句。
看来,还不是那么的无药可救。
至于还有一些人,也不是没有发展的可能。
虽说,为了大摆宴席,裴侍郎也算是大为破费,但是,严格来说,收获也还是很大的。
除了这些老朋友,他又瞄准了一些新人。
等过一段时间,他就可以上门走动,争取让他们成为自己人。
裴侍郎的团队,这不就是在渐渐成型吗?
………
东都洛阳,陶光园。
陶光园,顾名思义,皇城内的园林禁苑之意,这个时候的洛阳,还没有被称之为神都。
也还没有那种实力超过长安,但是,这里的园囿已经臻于完美,这一切的功劳都要归功于天皇天后。
东都洛阳皇城,相比长安,结构要相对松散些,少了一些办事机构,多了一些园林景致。
东都洛阳并没有那么多的大型宫殿,从应天门进入,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贞观殿。
贞观殿后,又有宏徽殿,到了宏徽殿,就进入了洛阳宫城的后宫部分,从这里可以直达陶光园。
这里是东都圆壁城内,最大的一处宫廷园林。
深秋过后,陶光园中的湖水也清冷了不少,若是盛夏,或是仲春,就可以在这波光粼粼的湖水上,泛舟吃酒,观赏美景,真是不亦乐乎。
然而,毕竟是洛阳,到了深秋,由于地理上的原因,皇城内还是多了不少肃杀之气。
然而,坐在宏徽殿内,遥望着陶光园远景的帝后二人,还是展现出了前所未有的开心。
两个人笑的,就好像是老小孩似的。
也不知道遇上了什么喜事。
不一会,天后咯吱咯吱的笑声,就再次发了出来。
“圣人,原来,你也是为了逼贤儿出错,才故意到洛阳来的。”
“是啊!”
“你不会是现在才看出来吧!”
这么敏感的问题,圣人不但不生气,反而还笑嘻嘻的,不得不令人感叹,真是一对珠联璧合的贼公贼婆啊!
天后捂嘴偷笑:“那倒不是,我只是以为……”
“以为什么?”
“以为圣人不会和我想到一起去呢!”
听了这话,李治笑意更胜,这个媚娘,这么多年了,这个性子,真是一点都没变。
“那怎么会?”
“若是不明白你的心意,朕也就不会跟过来了。”
“不过,朕可有言在先,你可不能把这个儿子搞死了,一定要全须全尾的给朕留着。”
“明白吗?”
“明白!”
“圣人知道,媚娘做事,从来都有分寸!”
“圣人只管放心好了!”
“放心?”
“媚娘,这一次,朕还真的没有那么放心。”
突然之间,刚刚还在嬉嬉笑笑的天皇李治,竟然眼光一转就变得凶狠异常!
近距离观察,你甚至可以感受到,那种眼神当中,甚至是有杀意的!
胆量巨大的天后,都被他吓了那么一小下。
“圣人有什么不放心的,尽管说来。”
现在看来,这一遭恐怕是挨不过去了,那好啊,那就不如直接都说穿了更好!
经历了为李治充当打手的那些岁月,现在,没有什么事是可以阻挡天后的了!
那些年,为了完成李治明示或是暗示的各种任务,武媚娘不知道做了多少脏事。
那个时候,李治可是对她这位黑心黑肝黑手段的天后娘娘,宠爱有加。从没有说过半个不字。
也正是因为那些年合作打下的基础,现在的天后武媚娘,在面对李治的时候,才会如此有自信。
“媚娘,贤儿是朕很喜欢的儿子,虽然自从他做了太子,也经常惹朕不高兴,但那都是一时的。”
“从私心上来讲,他做人一向豪爽,慷慨有大义,这是朕非常喜欢和欣赏的。”
“从公义上来讲,他为大唐开疆拓土,守卫藩镇,居功至伟,现在正是他威望最高的时候,满朝文武都在看着我们,他是大唐的功臣,我们可不能做的太过火了。”
“可是,既然如此,圣人又为什么要同意和媚娘来东都?”
“圣人明明知道,媚娘要做什么。”
你看,李治都没说什么,武媚娘她居然还委屈起来了,但就是这样一个热爱无理取闹,还心狠手辣的女人,李治居然还爱的不行。
你说,这又能怎么办呢?
面对武媚娘的直接,天皇李治嘿嘿一笑:“当然是因为,朕也有私心了!”
“好久没有遇上这么有意思的孩子了!朕真的想看看,他如何破解你给他出的难题!”
天皇李治的眼中,射出了灼热明亮的视线,现在的他,兴奋的就好像是喝高了的兔子似的!
天后武媚娘:敢情,我就是个饵啊!
好吧!
只要能让我动手,我就没有意见。
对于武媚娘来说,以她做的那些事,当然是得到李治的默许比一直瞒着他要好得多。
这就……太方便啦!
天后立刻支棱起来,叫来了亲信太监来财,叮嘱道:“你去找一匹快马,立刻返回长安去,给明崇俨送个信,告诉他,他可以开始行动了!”
天后的旨意,来财当然不敢违背。
可问题是,现在就让他去长安,这真的很不好办啊!
“天后,这几日都是奴婢在身边伺候天后的,奴婢若是回长安,圣人察觉了,该如何是好?”
李治一定会发现的,李治他只是眼神不太好使,他并不是瞎了,这些日子,来财在天后身边的存在感可不算低。
来财小心翼翼的等待着天后降下旨意,只听得天后大手一挥,笑道:“这个好办,到时候,我就说你出了痘子,休养去了。”
“一来一回,十来天,足够了!”
小太监来财:无言以对中。
做事去吧!
除了做事,你还能干什么?
你呀,就是做事的命啦!
…………
与长安城一样,洛阳城也是依据横平竖直的规则建立了紧密的里坊制度,多达百万的居民就这样被被妥善安排在各个方格框框里。
一切都井然有序。
要说不同之处,大约就是洛阳城有一条洛水,穿城而过。所以,这里的里坊建设,无法严格遵守长安城的那种规整的全部方形。
伴随着洛阳日益发展,这里的里坊,如今也是越来越热闹了,许多达官贵人在洛阳的里坊当中,也有装修豪华,占地广大的庭院。
甚至,还因为这里的人口没有长安那么密集,建筑物的底子没有那么多,这些大官,提前布局,基本上是人手一座奢华大宅。
美滋滋。
比如,我们出自赵郡李氏的吏部尚书,李敬玄。
什么什么?
我们李尚书竟然是出自赵郡李氏?
这不也是五姓七家里的一大宗吗?
说起来,这赵郡李氏还有一个为人称道的传承,那就是颜
值可高。
从北朝时期开始,江湖上就流传着赵郡李氏出美人的传说。
最有名气的赵郡李氏的美人,大约就是出自赵郡李氏东祖的北齐皇后,李祖娥了!
那么,这样看来,我们李敬玄尚书也该是生的一副堂堂的相貌了!
但是,似乎,我们并没有从李敬玄的这张脸和这副身段上,看出他有任何的美人遗存。
难道,是赵郡李氏的美貌魔法到了李敬玄这里,就失去了效用,还是……
咳咳!
那还不是因为我们李尚书他从头到尾,就是一个冒牌货嘛!
啥赵郡李氏啊!
那根本就是个造假的,真实的李敬玄,出自亳州樵县,根本和赵郡相隔十万八千里。
而现在,对外李尚书确实是出自赵郡李氏的,而他对外这样介绍自己的时候,那些正宗的赵郡李氏人也不会提出任何意义。
因为,他们已经联宗了嘛。
所谓联宗,也是大世家为了扩充自身实力的一种很有效用的做法,说白了,就是把八竿子打不着的同姓人通过族谱都算作是一个宗族的人。
很多人都很欢迎这样的做法。
对于被连到宗里的人来说,他们当然是十分渴望可以成功联宗的。
在这个重视世家出身的时代,能够有一个五姓七家的名号打出去,那可是无上的荣耀!
对于那些大世家的正经宗族,虽然有的时候也对这样的联宗行为不满。但是,等到正式联宗的时候,他们也不会拒绝。
难道,你们以为能够兴旺几百年的大家族,都是傻瓜吗?
会无利也起早吗?
能够被世家看重联姻的人,都是对他们这些家族有大用处的。
比如李敬玄这样的,本来已经得到了中书令马周的推荐,成为了官场上一位冉冉升起的新星。
一眼就可以看出,日后,李敬玄一定可以官居高品。
既是如此,把李敬玄引入我们赵郡李氏也算是大大的增强了我族的力量。
这样双方都能得利的好事,当然是一拍即合了。
于是,李敬玄李尚书,就算是成为了赵郡李氏的正式一员。
而现在,李敬玄李尚书,就在他德立坊的大宅子里悠闲的躺着,懒懒散散的。
“狄公,我好想做一块幸福的烂泥啊!”
别人都有占地数顷的大豪宅,而有的人呢,不但没有巨型豪宅,甚至,到了必须要到洛阳随驾的时候,他竟然没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宅院,可供居住。
虽说天后对狄公非常爱重,早就已经说了可以随驾住在宫里,但是,天后爱狄公,狄公却不爱天后啊!
邀请一出,狄仁杰就摇头回绝,正好这个时候一同随行的李敬玄倾情邀请,狄仁杰也就跟着他住到了德立坊。
自从和李敬玄住在一起,狄仁杰也算是开了眼界了。
“李尚书如今已经距离宰相之位一步之遥,又何至于如此沮丧?”
哈!
哈哈哈!
“怀英兄你是越来越有意思了,你可知道,若是换个人,我是绝对不会让你说出这样的话来的!”
狄怀英有意思,李尚书的有意思程度,也不遑多让,狄怀英是那种随随便便说话的人吗?
还不是知道你不会生气,所以才大胆说出来的吗?
狄仁杰仍然笑着:“李尚书,难道,我说的不对吗?”
“依我看,李尚书的仕途已经是颇为通畅,当宰相是迟早的事,不必太过忧虑。”
实际上,李敬玄的沮丧几乎是显而易见的。
他和狄仁杰之前连熟悉都算不上,也就是因为这一次同行洛阳,走的才算是近了些。
狄仁杰在李府住了几天,虽然李敬玄表面上看起来还挺兴奋的,写诗,吟诵,每一个都没有落下。
可是,狄仁杰还是看出,李敬玄心里有一个大大的结。
李敬玄长长的叹了口气,一脸无奈。
“狄公既然提起,我也就不避讳了,你当我是为什么忧虑?”
“人啊,从来都是不患寡而患不均。”
一句话,可以说是道尽了李敬玄,甚至是许多朝廷大官的心酸。
“你可知道,孝敬皇帝还活着的时候,我们几个人的官位明明是相仿的,甚至,我还在他们之前,可现在,他们都做了宰相,只有我,唯独把我落下,这是什么意思?”
“狄公,你是天后身边的红人,你来参详看
看,我到底是哪里得罪天后了?”
李敬玄这一张嘴,狄仁杰就为他瘪了一把汗。
这位大兄弟,实在是太悬了!
他的这个主要矛盾,从来就没有搞对过啊!
“李尚书,你能收留我住在你家,狄某感激不尽,既然李尚书问到,我也不妨说几句。”
“李尚书若是苦于不能往上走,那就应该把不能升官的缘由弄清楚才是。”
“对啊!”
“怀英,我等的就是这个!”李敬玄一拍大腿,顿时就清醒了!
他早就看出,狄仁杰头脑精明又善于人际关系,特别会揣测上意,看来,这一次他的投资算是投对了!
“快来说说看,我到底哪里做得不对?”
狄仁杰抚了抚胡须,眼睛微眯,看起来真的是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李敬玄这一看就知道:没错了!
稳了!
“李尚书,我若是记得没错,你得罪的是圣人,不是天后吧!”
李敬玄:呆滞中……
晴天霹雳啊!
好像空中有一道闪电,突然划过,一位道长,从乌云的边缘穿过,他得道飞升,却降下了一道惊雷。
咔嚓一下!
正好落到了我们李尚书的头上!
“所以,你是说,以圣人的胸襟,竟然有可能因为我曾经开罪过他,就不给我升官,故意忽略我?”
“不会吧!”
“我一直以为是天后……”
狄仁杰真是无语了。
像他这样的局外人都看得清清楚楚,李敬玄身在局中,怎么可能完全都没有知觉呢?
“李尚书,你仔细想一想,东宫的太子宾客是谁选的?”
“后来,几位朝廷重臣加了同中书门下三品,又是谁降下的旨意?”
回忆,一个接着一个的汹涌的向着裴侍郎的头脑袭来。
一次是天皇!
又一次,又是天皇!
每一次,都是天皇!
李敬玄彻底清醒了,原来,李治居然还在记仇!
那仇恨是从何而来?
只能是上一次为了解脱太子的嫌疑,私自派人到慈州去调查杞王的事!
啊啊啊!
但凡是想起这件事来,李敬玄就吃不下饭,睡不着觉,浑身都不舒服!
在这个事件当中,有那么几个主要人物。
太子,现在立下了赫赫战功,虽然屡次在危险边缘行走,可现在也是毫发未损。
继续美美做太子。
而杞王,这就更不用说了。
白捞了一次公费旅游,在长安白白呆了好几个月,吃喝玩乐全都搞齐全了,最后呢?
屁股一拍,就回到慈州了!
你猜怎么着,也照样是毛都没有伤到一点!
唯一受到此事波及的,竟然只有李敬玄!
上一次,提拔太子宾客的时候,李敬玄已经被打击了一次,李敬玄原本以为,被那样打压了一场,而后,李治在对待他的时候,却又看不出什么区别对待。
这让李敬玄就理所当然的认为,这一页算是翻过去了!
现在想来,还是他太单纯啊!
竟然被李治这个老xx给蒙蔽了!
“多谢狄卿点拨!”
“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李敬玄攘袖切齿,满脸都是恨恨的表情。
狄仁杰不得不质疑,这位老哥,他真的知道该怎么做吗?
这要是给指引了错误的方向,让他办错了事,岂不是罪过大了吗?
狄仁杰忽然感觉,心中平添了一份压力。
他只是想要办好事,可不想害人啊!
“李尚书,其实,这不过是我的一家之言,也不能作准的。”
狄仁杰想要尝试把泼出去的水收回来,可惜,李敬玄已经准备一条路走到黑了!
“怀英,不必多言!”
“老夫自有计较!”
“过两日面见圣人天后的时候,自会见分晓,你就别再操心了!”
“所有的事,都是我一人做事一人当,不会牵连到你的!”
啊……
这……
狄仁杰还想再补充几句,怎奈的,李敬玄已经不再提供给他耳朵了,他大袖甩开就向着自己的厢房走去。
空留狄公,在他的身后,唉唉叹气。
砸锅啦!
眼看就要砸锅啦!
想我狄怀英,一向为人坦荡,做事既谨慎又大胆,入朝为官以来,从来就没有出现过任何的纰漏差池。
可现在,却怎么变成了这副样子?
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狄公,想不明白的事情,最好就不要认真去想。
你要还是执着去想,结果就只能有一个。
那就是,一个神秘人物会迅速向你靠近,告诉你,一切的一切,都和那个男人有密不可分的关系。
而那个男人,现在就在长安城,等着你……
等着你哦!
…………
深秋已过,今天是立冬节气。
虽然天气还并不是很寒冷,但是,李治已经换上了厚重的袍服,把自己包裹的暖暖和和的。
与他相比,明明年纪还要大上三岁的天后武媚娘就要显得轻健多了。
天后还没有换续了内衬的厚衣衫,但是呢,天后也不是那种要想俏,一身素的人。
她虽然爱美,却也知道分寸。
如今,天后也已经年近花甲,就算是身体素质好,也经不起太大的折腾。
于是,为了既保持身体轻便,又能够维持良好的保暖效果,天后把一贯最喜欢的火红石榴裙都给放弃了。
改换了一身劲装胡服。
还是带着大翻领的。
天后梳了个利落的低髻,一身湖蓝色的胡服,在这有些肃杀萧索的初冬之日,看起来更有几分凛冽清俏的意味。
每每看到媚娘如此精神奋发的样子,李治就不由自主的羡慕起来。
哎!
求人,不如求己啊!
再羡慕,这好身板也不会落到朕的身上,多么心酸,多么遗憾。
“圣人今日好兴致啊!”
“竟然起的这么早!”
武媚娘一开篇,便直指要害,要知道,天皇之所以喜欢到东都来游玩,究其根本也是想要偷懒嘛。
在长安,你就算是再懒惰,朝廷上的大臣再尽心尽力,你作为大唐帝国的皇帝陛下,该开的朝会,你也得开。
该主持的会议,你也得主持。
你得撑住啊!
而这些规定范围内的动作,对于李治来说,都算是苦役,他也并不是病入膏肓起不来床的那种纯纯的重病者。
可是,因为身体不好,经常没有精神,没有力气,也是常态。
所以,为了躲开繁重的朝务,经常到洛阳来转悠,就是一个最好的托词。
东西两都的建设模式,让天皇天后经常游走于东都洛阳,成为了一件完全名正言顺的事。
就算大臣们心里有怨言,嘴上也不敢说出来。
在东都,凡是朝廷大事,李治也是需要知晓的。
但是,这种形式都是很松散的了,李治只需要听一听事件描述,和几位朝廷重臣商议一下,就可以发出旨意。
实际上,这才是他最喜欢的议政模式。
作为一位曾经的雄图伟略的皇帝,李治当然不是个懒惰庸碌的人,但他也没有那么的勤快。
他为人灵活,变通也多。现在这样不是很好吗?
干什么非要逼着李治每天都支棱着去主持朝会?很辛苦的好不好!
武媚娘迎着冷风走过来,李治很自然的就牵上了他的手,帝后相携,走在陶光园幽深的湖水边。
而在他们的身后,一群大臣也在他们身后缓缓跟随。
在他们中间,有一位大臣,正眼神闪烁着,打算开大。
“李尚书,你是不是有什么要事要禀报?”
啊……
这!
李敬玄登时定在那里,连动都不敢动。
这是什么情况?
我还没有搞事,天皇就看出来了?
不是吧!
李敬玄摸摸脑门,生怕早晨起来是刻着字出门的。
“李尚书,有话就直说。”
“何必犹豫?”武媚娘也笑着看他,弄得老李更加不尴不尬了。
“敬玄,你的心事朕都明白,自从没有坐上宰相,你就郁郁寡欢,不过,你都已经是吏部尚书,官位显达,也不至于嘛。”
呵呵!
多么有意思的一件事,造成李敬玄官位一直原地踏步的人是谁?
还不就是眼前的这个男人?
他竟然还好意思提!
李敬玄忽然回忆起狄仁杰说过的话,再看身旁的狄少卿,也是一副努力憋笑的模样。
他就全都明白了。
皇帝陛下确实是恨他入骨啊!
要不然也不会用他心中的那根刺使劲的刺他!
好吧!
既是如此,他也不能继续这样沉沦了。
不就是个宰相吗?
他就还不信了,他就真的搏不到!
“启禀圣人,新罗国主金敬信又有国书传来,他说他是诚心诚意想要和大唐议和的。”
“期望大唐可以摒弃前嫌,重修旧好,开放贸易,允许新罗师团前往大唐朝贡。”
“金敬信?”
“又是他?”
你看,圣人则一开腔就透着十分的不高兴。
裴炎就知道,这件事,妥了!
“确实如此。”
“圣人也知道,此前,他已经数次送来消息,希望可以和大唐恢复关系,也愿意臣服大唐。”
“他愿意,朕还不愿意呢!”
“他以为他是什么人?”
“朕岂会听他的指挥!”李治大袖拂开,立刻从偷懒游玩状态,转换到了正经办公状态。
“他以为,他做低伏小,装成卑微的样子,朕就会被他说服?”
“他以为,朕不知道他藏着什么样的心思?”
“他不就是想用这种方式逼朕同意吗?”
这就是以退为进的战术,作为反复无常的代表,金敬信对这一套也是熟悉的很。
看似是卑微求和,似乎是等待着天朝大国的垂怜,但实际上呢,在对方并没有这个心意的时候,反复的,频繁的提出请求,这本身就是一种战术。
就是要用这种低姿态,持续的给你压力,你可是大国,你可是威武的大唐!
我都已经如此卑微,如此可怜了,你竟然还不答应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