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事局小哥和吉田神官,明显都在背着他搞什么花样。
沈乐不用回头就知道。就算不知道,在快乐洗地的小油灯,也在他耳边不停告密:
【那个神官在给别人发信息……】
【他在说你的事……】
【他在请求指导……】
【小鬼子说的请求指导,是不是找更大的大佬来打你的意思?】
沈乐淡定耸肩。小油灯不懂日语,这一点和他差不多,基本上只能靠颠三倒四的汉字猜测意思;
不过,所谓“更大的大佬”,他倒也不太害怕。怎么样的大佬?
脚盆鸡还能请出怎么样的大佬来打他?
天照大神?
素笺鸣尊?
月夜见尊?
或者那条八岐大蛇?
又或者,召唤黄泉来吞噬他?
且不说他们有没有这个胆子,对一个走正常途径拜访的,有特事局人员随身陪伴的东大公民下黑手吧,就算有……
他现在已经不是一个月前的沈乐了,他是全新的,能打能跑,机动力点满的沈乐!
真到万不得已,只要稍微给他一点时间,他就传送回家了!
他悠悠闲闲,踏着散漫的脚步,往仓库里走。这座仓库里,确实能看得出,绝大多数都是当地居民敬奉的东西:
什么落满了灰尘的鲤鱼旗、落满了灰尘的晴天娃娃、落满了灰尘的雏人偶、落满了灰尘的招财猫……
都是极富有东瀛特色的物品。绝大部分黯淡无光,破破烂烂,整个仓库的视觉效果,和霍格沃茨的有求必应屋有点像——
是说那个“用来藏东西的房间”,学生用来藏各种破烂,还藏了拉文克劳冠冕的那一间。里面的东西,确实,也绝大多数都是破烂。
但是,也有少数几件,凝聚了不知从何而来的力量:
沈乐在一只破旧的晴天娃娃面前驻足。晴天娃娃被挂在架子末端,微微摇曳,整体已经发黄,就连挂着它的麻绳都烂掉了一半。
但是,走近到三步之内,就能听到这只晴天娃娃用细细的声音,不停歌唱:
“晴天娃娃,晴娃娃,明天求你要放晴,就像那次梦天空,放晴就给金铃铛。
晴天娃娃,晴娃娃,明天求你要放晴,如果依我愿望做,给你甜酒喝个够。
晴天娃娃,晴娃娃,明天求你要放晴,如果雨还哭啼啼,就把你头切落地。切落地~~~切落地~~~”
这娃娃上萦绕的恶意,沈乐哪怕站在三步之外,都能感觉得清清楚楚,像是细细的小针一样往皮肤上刺。
小油灯及时催动电环,噼啪一声,把那股阴气消灭在外:
【沈乐!要不要干掉它?】
“算了,随它去。”沈乐耸耸肩,迈开脚步,继续向前走。
谁种因,谁得果,种什么因,得什么果。这个晴天娃娃再养养,说不定,就会去找切下它脑袋的家伙报仇呢?
再往前,左边架子上,一整套精致的雏人偶从上到下,摆满了足足七层架子。
最上面一层是一男一女,男性衣冠束带,女性身穿繁复精致的十二单衣;
再往下,宫女,乐师,侍从,卫士,一层一层,依次排列。
除了人偶之外,架子上还摆满了屏风、六角纸灯、车驾、坐轿、镜台等装饰器物,每一样都具体而微,精致到了极点。
然而,吸引沈乐的,却是这些人偶身上,缠绕着的巨量阴气、死气和怨气。
人偶的表情或哭,或笑,有的裂开大嘴,露出森森利齿,有的低头转身,抬手抹泪。
最可怕的是,最上面那两个人偶,明明表情端庄,却能看到两行血泪不停流下,已经在脸上刻出了深深的印痕……
“这些人偶都要妖化了!”
沈乐身后,吉田神官失声道:
“怎么还放在这里?怎么没人处置?这些人偶,应该送去寺庙超度掉啊!”
沈乐驻足回头,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送去寺庙?
这位先生,您知道您在说什么吗?
你们这里是神社啊!神社不带超度的,要把工作推给寺庙的吗?
“要不要我帮你们超度一下?”
他微笑着,热情地询问。吉田神官猛力摇头:
“不必!不必!我们有自己的特事人员!不劳您费心!”
“没事的,我就帮点小忙,很快的。”沈乐含笑抬起手指,指尖上一缕电流温顺缠绕:
“就这样拍一下就行——”
“不必不必!”吉田神官伸开双手,用力虚推他向前:
“我们自己能处理!交给我们!”
开玩笑,雏人偶虽然不是什么贵重东西,最上面那两个血泪流淌的人偶,却是天皇和皇后的人形,享受着万千国民的诚心敬奉。
被您这么随手一劈,万一冥冥当中,伤到了一丁丁丁点儿他们的气运怎么办?
沈乐笑了笑,也不争辩,收回手继续往前走。铜印在他手里微微发烫,急不可耐地轻轻跳动着,像是在给指路:
这里!
这里!
就在前面了!
已经快到了!
沈乐基本上不用费心寻找方向,只管左一拐,右一绕,跟着铜印的指向往前走。绕过三个架子,他忽然弯下腰,在一堆垃圾里刨了起来:
“沈先生!沈先生您要什么?我来替您找?”
吉田神官快步赶了上来。沈乐也不理他,一件一件往外丢杂物,最后,拿起个一尺来高,落满灰尘的笔筒。
东西一入手,铜印立刻在他手里快速跳动,状极欢悦。如果不是沈乐抓得紧,它恐怕要直接跳进笔筒内部——
沈乐有种感觉,它甚至可能连着自己,一起带进笔筒里去,当场上演大变活人。咱就是说,咱并不反对上演,但别在有外人的时候啊!
“别闹!”
沈乐在心里叱喝一声,热流运转,狠狠灌进铜印,压下它的异动,随手把它揣进兜里。
紧接着,左手托着笔筒底部,右手抓着笔筒口,把里面的东西往外一倒,拎着就走:
“沈先生!这是什么?”
吉田神官快步赶上来。这个笔筒看着并不沉重,不像是什么特别高级的木材,比如紫檀木、金丝楠木之类雕成的;
顶上还裂了一个大口子,显示它并没有得到多么完善的保管,价值大大减损;
上面的雕花也并不怎么高明,蛛网、灰尘糊满,透过那些脏污,能看到的雕刻水准,充其量是个地方级的工匠:
连国家级都不到,要说能在时光当中流传的国宝级,那就更加不可能。至于这玩意儿,会是多么强大的法器……
这些东西入库的时候,也都经过检验,神官们觉得不重要、没有价值的东西,才会扔这种仓库。
吉田神官要不是职责所在,问都不会问一声,直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沈乐带回去就得了!
“哦,这是我朋友的一件家传宝物,我受他之托,把东西带回去。”沈乐随口回答,快步往外走。
门外,一群神官挤挤挨挨,探头探脑,都听到了沈乐的回答。里面很有几个听得懂中文的,小声翻译给同伴听了,人人都想哭:
合着您是冲着这件东西来的?
就说这么个小破神社,都没有多少名气,也不在景点列表上,只有周围居民才会过来拜拜的,你怎么一头就奔着这儿来了呢!
沈先生,咱就是说——您要是为了这东西来的,您提前通知一声,您直接进来拿走不行嘛?
现在好了,整个神社,被您闹得天翻地覆,里面供的神明、式神、荒魂,全都给您干掉了,我们损失惨重!
一群人直勾勾盯着他手里的东西看,偏偏没有人敢拦阻,甚至没有人敢问一声。沈乐反而停下脚步,举一举手里的笔筒:
“这件东西,我可以带走吗?需要什么手续吗?或者,需要付多少钱?”
“不用,不用!”仓库门口,一个中年神官越众而出,深深鞠躬:
“这仓库里的东西,年深日久,多有怪异。沈先生愿意为我们分担,愿意带走一些,我们感谢还来不及,怎么可能向您收钱!”
“还是付点钱吧。”特事局小哥一直安静看着,这时候忽然插嘴。他顺手碰了碰沈乐的胳膊肘,认真道:
“虽然是非常破旧的东西了,而且是信徒捐献的物品,那也是你们的东西。我们总不好白拿——要不然,以纪念品的名义买下来?”
沈乐都不用他再暗示,立刻点头。他甚至掏出了手机:
“你们的收款二维码在哪里?这个纪念品怎么定价?或者,你们那些御守的标价多少?”
一群神官想要疯狂摆手,疯狂拒绝。您走吧,您赶紧走,我们不要了……我们什么都不要了……
您别再劈一个雷下来就行了……也别放火……什么都别做,您平平安安地走出去,就是我们最大的期盼……
然而,沈乐已经拎着笔筒,悠闲步出仓库,走向神社入口。走到门口的小卖部,脚步一顿,打开手机支付界面:
扫码,支付,十倍的御守价格,购买一件纪念品。
特事局小哥非常知情识趣,在旁边举起手机,全程录像:
我们付钱了的!
我们付钱了啊!
这官司哪怕打到海关去,我们也是付钱了的,我们并没有从神社抢走文物——何况这个木笔筒,也并不算文物来的……
他们扬长而去,一头扎回酒店。沈乐抱着笔筒,往上面一个一个地拍清洁术,打算尽可能恢复它的原貌;
特事局小哥便赶紧抱起电脑,向国内报告今天的情况。嘿,今天沈先生可闹了一大场!
不是咱们特事局推崇的行为模式,但是,解气啊!
“贵方人员,在我国神社,行为非常粗暴,造成了极大的破坏!”
与此同时,本地的里世界管理系统,也向东方大国的领事馆——是的,特事局在海外的组织,是集成在领事馆下面的——提出了严正交涉。
前往交涉的神官把桌子拍得“啪啪”响,口沫横飞:
“我们有理由认为,这种行为,是对我国的严重挑衅和敌意!如果贵国不能加以有力约束,我们将对这种敌意行为,作出有力的回击!”
“我们得到的消息,贵方所说的那一位,只是出于自卫,才进行了有限度的还击。”
特事局负责人淡定地点开一个视频,直接放给他们看:
“他原本出于善意和好奇,随便进来玩玩,却遭到了突然袭击。如果贵方以此为理由,伤害我国公民,我们必将进行严厉报复!”
谁怕谁啊!
贵国那些法术,绝大多数,都是偏向阴晦、邪恶、鬼物一边的,我们国家,最不缺的就是驱邪灭魔的法术!
就连沈乐自己,电环往身上一绕,谁都不怕!
双方坦率、充分地交换了意见,各回各家,各找各妈。特事局负责人一头是汗,往回打报告:
“咱也不是说要约束他的行为——如果不是官方身份约束着,连我都想打两下。但是,在异国他乡,能不能稍微小心一点?”
会杀人的除了妖魔鬼怪,毕竟还有泥头车,还有喷子、大喷子、巨型喷子之类。
万一对方就是不要脸了,就是要撕破脸皮跟你干,你想怎么样?
这种会源源不断产出新的器灵,新的符篆,新的秘境的人员,有一个算一个都是国宝,身中28枪在境外自杀这种事情,千万不要发生了!
魔都特事局局长亲自接的电话,也感觉脑袋嗡嗡作响。沈乐之前在国内还挺好说话的,并没有表现出什么攻击性,怎么出国了这么……
咳……
他挠着头发,一只手握着手机,另一只手刷刷在本子上写大纲,打草稿,打算清理一下思路,再给沈乐打电话。
实在不行,就赶紧回来吧,别在国外折腾了?
他这边打草稿,准备向上报告,准备一二三号方案。另外一边,吉田神官灰头土脸地回到住吉大社,立刻向上报告:
“这位过来游玩的修行者,他不太守规矩啊!别人都是暗中出手,暗中打了就跑,他明着出手!”
“这种动作,如果不能遏制,我们的权威会被动摇,我们对里世界的统治力,会被撬动,会被夺取的!”
“请求强者出手!就算不能干掉他,也要给他一个教训!”
他跪在神像面前,低声祈祷。叮叮当当,粗大的注连绳像是被什么东西拽着,铃铛响成一片。
没多久,底筒男命、中筒男命、表筒男命和神功皇后,住吉神社供奉的几个神位面前,香烟缭绕,结成模模糊糊的人形:
【吾……不能出手……】
【那个人身上……凝结着可怖的力量……】
【吾若出手,会被它反噬……吃掉……吞掉……】
“尊神?您?!”
吉田神官惊慌地抬起头。住吉神社是东瀛规模极大的神社之一,其供奉的航海之神,受了一千八百年的香火。
对于东瀛这种岛国来说,航海业可以说是一日不可或缺,航海之神的神力,在众神当中,也算是名列前茅。
而且,此地的住吉大社,还是东瀛约2300座住吉神社的总本社,是所有香火的源流所在!
哪怕是三个神灵,和一位君主分享这些香火,它们的力量,也完全不可忽视——怎么,不敢出手,怕被吃掉?
这不可能!
这不应该!
“尊神,我们总不能袖手旁观啊!”
他深深礼拜下去:
“而且,住吉大社不出手,难道指望供奉‘学问之神’的天满宫,和供奉狐狸的稻荷神社吗?”
【去找别的神明……去找更强的神明……】
几个神位前方,香烟慢慢散开,散成一团薄薄的雾气。吉田神官抬起头来,和左右两侧,肃容端坐的神官们面面相觑:
去找更强的神明?
本地最强的神明,也就这些了,学问之神不是能打的,保佑农业和商业,供奉狐狸的伏见稻荷大社,他们的神灵也不能打。
不然呢?
去找寺庙那边?
寺庙那边,因为某些古老的原因,不怎么拉仇恨,他们也懒得出手……
“或者,还是向‘他们’报告吧……”
一个神官低声说。他的手掌掩在狩衣宽大的袖子下,往海岸方向指了一指,又做了一个“五十”的手势。
在场的神官们互相交换着眼色,心知肚明:
既然驻扎在他们的国土上,既然在他们头顶上作威作福,有些事情,就应该顶起来啊!
那个中国人,对他们有仇恨,对于西方大国,就能平平静静,一笑了之了?
真的把事情引过去了,他们就可以置身事外,看着到底是东方的法术厉害,还是西方的神术厉害了!
“报告!立刻报告!”
“就说‘那个人’是带着敌意来的!”
“他来意不善,可能会窃取相关机密,或者对大国有破坏举动!”
“请求大国出动处置!”
报告一层一层打了上去,一层一层地被批阅,被审视,被评估。很快,就有相关人员出动,想要远远观察一下沈乐,评估一下他的力量:
等等,沈乐人呢?
“对不起,请您不要打扰我们的客人!”
酒店工作人员微笑地,然而坚定地挡住了带着工作证,以记者名义过来的有关部门人士。
开玩笑,在这种都市开酒店,开高档酒店,开以“宁静”、“隐秘”、“迷人”为卖点的度假酒店,谁没有点儿关系?
他们的客人,是谁想打扰,就能随便打扰的吗?你们过去打扰了,完了你们一走,我们酒店的牌子败光!
客人回去一吐槽,还有什么人想来我们这儿住?
“给您添麻烦了!”假冒记者的年轻女子连连鞠躬,“对不起”连说七八遍,就差当场土下座了。
然而,酒店工作人员还是坚定地挡住了她:
“我们不会透露客人的房号,行动轨迹,用餐地点,等等一切情报。您也不用指望扮成酒店服务人员,进去近距离接触——
当然,您可以在大堂等待,我们没有权限阻止任何等在大堂的客人……”
在大堂能看到什么?
你们酒店在这么偏远的地方,客人出行都是靠车,甚至可以把酒店摆渡车直接开到房门口,载了客人到大堂门口,换车就走!
有关部门人士心里怒骂。偏偏这家酒店的收费高到离谱,她要在酒店开一间房间,制造偶遇,或者近距离监视,经费都燃烧不起。
史密斯专员拿了太多,顶头上司拿了太多,到他们这些底层工作人员手里,要享受这种顶级酒店,已经完全不可能了!
她微笑着鞠了一躬,袅袅婷婷,走出大堂。回去一报告,上面果然没有特批经费,只是让她在酒店门口监视。
可怜她连续监视了三天,沈乐居然一步都不出酒店,仿佛打定主意躺在里面度假了……
“或者,咱们搞个中华文物展,把他钓出来?”
上面的行动人员开始准备plan b。还没选出展览清单,沈乐已经再次冒出头来,继续像个正常游客一样,一个个名胜,一个个古迹转悠。
年轻女子赶紧跟上,就看见沈乐一头扎进了清水寺,在寺里找了个不打眼的位置,支起画架,开始刷刷作画。
清水寺里复杂的柱子,大梁,屋顶,整个建筑,堂前悬空的清水舞台……
一个一个细节,被他仔仔细细地绘画、记录。年轻女子远远绕着他转了几圈,这才找了个机会,和同伴走过他身边,一头栽了过去:
“哎哟——”
沈乐赶紧一脚踹在画架上,把画架踹出去两尺,正好留出空档,让她摔在自己面前的地板上。
然后,一边拖开画架,一边低头去看:
“小姐,您没事吧?”
“没事……”年轻女子哼哼唧唧地坐起身,苦着脸揉脚。揉了一会儿,向他伸出手:
“先生,能请您扶我一下吗?”
沈乐转了半个圈子,伸手在她肘弯一托,轻轻把她托了起来。一沾即走,快步闪开:
“您稍等,我去看看医务室在哪里!”
拎着画架飞奔远去,很快就看不见了。留下年轻女子站在原地,掏出怀里的仪器,盯着屏幕上的数字细看:
“能量指数并不高……能量偏向阳性,但也不是那种极端阳性……反应敏捷,但并不是受过训练,特别敏捷的样子……”
“要对他行动的话,感觉,来几个专业人士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