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乐端坐在工作台前,蹬着脚下的转椅,一会儿转一圈,一会儿转一圈。搜索本文首发: 神女赋
两座工作台被他拉得很近,当中只剩下一米宽的走道,方便他随时来去,随时参考。
一边的工作台上,放着他发掘出来的头盔,安置在无氧、无水的特殊环境中,务必让外界侵蚀能小一点,就小一点;
另外一边的工作台上,三个电脑屏幕呈“u”型展开,让他能毫不费力地从各个角度进行观察。
左边那个屏幕上,打开了大量资料,唐代的各种类型头盔,壁画图,泥俑图,各种复原模型;
当中的屏幕上,打开了他发掘出来的头盔,各种各样的相关文件。有ct扫描的三维复原图——顺便做了金属探伤;
有x射线荧光扫描成像技术对头盔进行扫描,复原出来的元素分布图,在头盔上勾勒出的鎏金花纹;
还有之前各种各样的绘图、拍照、记录……
至于右边那个屏幕上,这会儿还是一片空白,嗯,指的是他现在打开的文件还是空白着。
沈乐把左边、中间两个屏幕上的资料切来切去,来回阅读,直到心里差不多又把握了,才开始一笔一笔,在右边屏幕上绘画。
他找到的头盔,粗看起来是一整块,但是,在ct的三维扫描之下,却显示出了一个个部件的分别:
一整块弧形的顶部,贴附在顶部旁边的弧形片,连缀在弧形片下方的较小甲片。
头盔两侧底沿翘起的护耳,护耳侧后方,依次叠压的护颈……
在上千年的岁月当中,它们锈蚀,变形,粘合在一起。但是,在ct扫描之下,它们一片片现出了原型:
“嗯,根据这些原型,应该能够推断出,它原本是什么样子的……”
沈乐看一眼扫描件,画一个甲片,再看一眼扫描件,再画一个甲片。
顶部,顶部上面的孔洞,弧形片的样子,护耳的样子……画一个甲片,复制几份,再画一个甲片,再复制几份。
看看复制得差不多了,再拖动这些甲片图案,把它们一个一个搭起来,务必让甲片上面,用以穿绳的孔洞互相叠合:
拼着拼着,一个看上去妥妥帖帖,相对正常的头盔,就虚空悬立在屏幕上,随着沈乐鼠标拖动,不停地旋转,翻转。
工作室外面,几个学生隔着监视屏幕看着,羡慕得口水哗哗:
“真开心啊!”
“可以一个人用三个显示屏!”
“性能那么好的电脑!”
“我们一个人只能用一个屏幕,电脑性能还比他差那么多,经常卡……”
“他还能随时找老师请教!能问问题!我们只能等老师有空的时候,或者做老师给的任务,实在不知道怎么做的时候,才能请教……”
“羡慕羡慕,你们就知道羡慕别人!”白教授黑着脸走了过来,在嚷嚷得最激动的学生——那也是他自己亲学生——脑门上砸了个爆栗子:
“你们都已经是博士了,人家还只是硕士!硕士!还是毕业以后就自己单干,没有待在学校,也没有待在博物馆、研究所的硕士!”
相比之下,自己亲学生至少比沈乐多学了三年,多了三年老师的指导:
“人家上手做这种修复,已经做得有模有样了!就这,修复的还是有灵性的东西,要顶着那么多干扰干活儿!”
“还有,人家用的这些电脑,屏幕,走的也不是我们研究所的帐。”另一位教授缓步过来,淡定道:
“虽然都是在我们所,可这些设备,充其量只是占用了我们的地盘而已……预算可是特事局给的!”
“其实,特事局放这些东西,对我们也有好处……有些东西,你不修好,它就会一直发出非常糟糕的波动,对我们所有人都有伤害。”
白教授对特事局相关的事情,了解得更加清楚一些:
“但是,如果修好了,它就有一定几率能够沟通,能够调和气息,让周围的环境更加柔和,更加舒适,还能够反哺修复者。
——所以,一直曾经有人冒着危险去修复这些文物,让它们恢复完整,实在修复不了才会封印起来。现在来了一个能修它的人……”
他长长一叹,隔着监控屏幕,凝望沈乐忙碌的身影:
“多好啊……”
“那,老师,要不要把我们库房里封存的一些东西,都拿出来给他修一修?”
学生忍不住问。不是说能让周围环境更柔和更舒适吗?
咱们都不指望被反哺了,只要能够让周围舒服一点,能让研究所里条件更好一点,至少,大家的身体也能更好啊!
“你……”
白教授举起手,作势欲打。看着学生抱头缩颈,他放下手,慢慢叹了口气:
“我们库房里堆了那么多东西,人家凭什么帮你修啊!
——唉,这样,你们把库房整理一下,那些文物价值不太高,和甲胄修复有关联性,可能让他用来练手的东西,都堆出来……”
“好的,老板!我们马上就去!”
学生们一哄而散。那些在库房里堆了十年、二十年、五十年,贴着特事局封条,贴着符篆的东西,可算能清理一下了!
这些东西还会干扰电磁场,让机器人进去搬箱子都不行——当然,机器人也没发展到这个程度,但是,他们也没有无人叉车啊!
只能让他们这些年轻人,穿戴着特事局提供的隔离装备,进去清理,搬运。
这些年,眼看着仓库,越来越大,越来越大,占据了研究所里曾经是边缘,现在已经是最好的位置,搬都不太好搬!
“走走走!拿单子,拿装备,开叉车!——赶紧的,铁制品,丝织品,皮制品,麻制品,全都弄出来一批!”
学生们热血沸腾地去干活儿了。沈乐并不知道,他即将增加一大批工作,他只是对着面前的铁盔,眉头紧皱:
……所以,要从哪里开始干呢?
清理?
除锈?
这些玩意儿,全都粘在一起了,不太好弄啊!
想了半天,又翻了半天书和论文,请教了几位老教授,沈乐终于拿起了小毛刷。拿起,放下,又拿起,又放下:
毛刷对文物还是有物理损伤的,再轻微的损伤,它到底还是有。
所以,能不能用清洁术,用精神力来清理它呢?
怎么确保精神力清理它的时候,不会,或者尽量不会损伤到它的本体?
那些沙子,都牢牢地嵌在铁盔当中,几乎藏在铁锈缝隙里了啊!
“沈先生!沈先生!”
正在为难着,外面有人砰砰敲门,夹杂着兴奋的喊声。沈乐伸了个懒腰,起身去开门:
“啊,不要叫得这么见外啦。大家都是文物修复专业的,按照入学时间,其实我还应该喊你们一声师兄?”
“师兄就不敢当了,我们还不被允许独立上手……”为首的一个学生笑脸灿烂,一边笑,一边示意了一下手推车的把手:
“来来来,老板怕你没修过这种锈死了的东西,让我们送一批过来给你练手。尽管修,修坏了也不心疼!”
沈乐都不用一件一件去检查,就能感受到手推车上,那一个个箱子里的奇特波动。
他赶紧接过把手,将手推车拉进房间,同时阻止年轻研究员们进来:
“我来,我来。特事局的规定你们知道,有些地方你们不好进,容易伤身——都在这里了吗?”
“都在了!——总共35件,你对一下序号,没问题签个字!对了,除了这里不能进,平时我们还是能接触的吧?下班一起去吃饭?”
“好!”
沈乐扬起笑脸。这个研究所,他至少也要待一两个月,当然要和当地研究者搞好关系。
要不然,在这里多寂寞啊!就连想打个牙祭,都没有当地人给你介绍好馆子呢!
沈乐挨个儿核对了箱子上的序号,目送年轻研究员们离去。一转身,拍拍手:
“来,大家帮我个忙,把里面的东西全都拿出来,一样一样保存好!”
刷啦刷啦,啪嗒啪嗒,黄玉桐在地板上展开,罗裙们、泥俑们一涌而出,争先恐后开始干活。
箱子表面,特事局的各种符篆、封印条、封印胶带贴得层层叠叠,密密麻麻,有些崭新,有些黯淡褪色,新旧程度各不相同。
看上去,是每隔几年,就要来加固一次封印的意思:这可不是个小工程啊,预算都很让人头大!
小家伙们几个一组,几个一组,围住箱子们,奋力工作。一时间,“刺啦”、“刺啦”,解压的撕胶带声音响成一片:
要一层一层全部撕下来,才能动手开箱。这么多封印,要撕好久呢!
【都闪开!都闪开!听我指挥!】
撕完胶带和封印条,下面的木箱子露出本体,小墨斗立刻从古宅里面一跃而出。
带着自己的木工工具兄弟们,指指点点:
【从这里撬钉子!】
【接着撬这个!】
【很好,当心!砸砸砸!砸断了?哎呀不要用蛮力啊,这些钉进去几十年的钉子,如果锈了的话,会很脆弱的!】
【算了,你不要上手了,我来!】
凿子,锤子,羊角锤,起钉器,不断翻飞,甚至锯子也帮了一手。
沈乐反而插不上手,只是根据物品清单,一个一个整理保管箱,该插电的插电,该接氮气的接好氮气。
话说,诸位老教授,你们真是看得起我——这么多文物,不动用法术,我真的要修到猴年马月去了!
欸,我动用法术是可以的吧?反正这些带有特殊能量的文物,应该也不至于放到普通博物馆去?
或者说,它们从一开始,就被打入另册,正统的文物修复机构,对这些文物已经没有多少期待了……
一样一样东西开启出来,一样一样抱进保管箱,沈乐终于长长地叹了口气。
话说,这就是西北地区文物的特征了——因为极端干燥的地理环境,很多文物都保存得非常完好,几乎没有腐烂,在中原相当罕见。
比如说那个著名的“五星出东方利中国”的汉代织锦,就是在和田地区一处遗址当中发现;
又比如吐鲁番地区的阿斯塔那古墓群,里面清理出晋唐时期的古代墓葬400余座:
出土的上万件历史文物当中,有干尸、文书、丝毛棉麻织物、泥塑木雕俑、皮质品、瓜果食品……
其中有一些,在中原地区,那是基本上不可能保存下来的!
中原上哪儿找全年平均气温14.1度,年降水16.6毫米,蒸发量2800毫米以上,空气湿度30%左右的地方啊!
当然,现在送到他手里的文物,可能因为敦煌到底还是有些水的关系——没水也没法住人——还是颇有些锈蚀的。
沈乐捧出一堆锈成一团的金属片,眯起眼睛,左看右看。除了大概是一些钱币之外,他就啥都看不出了:
大大小小,有厚有薄,相互叠压,边缘有点儿弧形——并不规整,大概锈蚀过程中缺损了许多。
至于上面的文字,基本上锈得根本看不出来。嗯,上面还覆了很多泥土和砂砾,经过漫长的岁月,基本上已经和钱币结合为一体……
“沈乐,你就从这个入手,没问题!”房间角落里的麦克风又响了,白教授又开始给他现场指导:
“弄坏了也没事,反正这些钱币,全国各地出土量大得很,附近的出土量也不小。放手试,大胆试!”
沈乐叹了口气,把金属片放进盒子里,四周固定好,捧到显微镜下面。一手小毛刷,屏住呼吸,耐心刷:
一下,两下,三下。先拂过表面,粗粗地刷一遍,再沿着沟槽凹凸细细刷。
在显微镜下的工作,动作稍微一大,毛刷尖端就飞到不知哪里,只能极其小心地慢慢来;
然而刷得也是真干净,几轮清理过之后,被清洁的部分,和旁边未清洁的部分,明显就不一样了!
毛刷对于浮灰效果极好,但是,对于附着比较坚固的污物,就完全不行了。沈乐放下刷子,拿起特地备好的细针,一针一针,仔细清理:
不是用细针去戳碎、去挑走这些污物,而是把针尖按在污物上面,从各个方面来回按压,让它们松动。
直到在显微镜下面,能够看见它们根基松动,几乎要离开物体表面的时候,再挪开针尖,换一块污物去松动:
“感觉我这工作的精细程度,都赶上神外了……普通外科缝针,都不用在显微镜下面缝吧?”
沈乐嘟嘟囔囔地抱怨着,还要控制手下的力度,不能伤到物品本体。哪怕是一粒铜锈,最好都不要砸下来!
铜锈本身,是这些钱币的一部分啊!
他干活干得头昏眼花。先毛刷,再细针,细针挪移松动之后,再用吸尘器吸:
博物馆里专用的,出力最小的那种吸尘器,一平方厘米、一平方厘米吸过去,唯恐风稍微大一点就伤到脆弱的文物。
手外科缝一根被切断的手指,如果切面比较光滑,大概需要两个小时左右;
沈乐比他们的速度稍微快一点儿,但是,两个小时下来,也只清理了不到10平方厘米的一小块。
对比整堆金属片的表面积,这个工作效率,低得让人绝望。
“这效率也太低了……”
沈乐长长地叹一口气,扭头望一眼手机屏幕上的时间,哀叹。
他的确看到论文上写过,修复老师修复一只唐朝留下的皮鞋,对,也是西北地区出土的,光是清洁就花了好几天的时间;
也看到前辈老师修复一件青铜器,差不多是坐在桌前,一天半天动都不动,几乎看不到进度。
但是,用这样的速度,整件甲胄,难道要用一两年、三五年去修?
特事局三天两头还有事等他帮忙,云鲲还要和他一起出海呢!
算了,试试看法术吧。沈乐把金属片在显微镜下挪了个方向,找了一个距离之前清理过的部分,相对最远的角落。
然后,再一次趴在显微镜上,屏住呼吸,把清洁术的出力调到最低,差不多是之前清理古老脆弱丝绸,去除经纬线上污物的力度:
“清洁术!清洁术!清……洁……术……”
一发小小的清洁术落下,镜头下面,立刻一小片区域变得洁净。锈迹还是存在,泥土却已经消失,不,被挪到了旁边的白纸上:
很好,虽然最多只有1厘米*1厘米的大小,却比用毛刷方便多了!
沈乐大受鼓舞。一发清洁术,再一发清洁术,再一发清洁术。
越扔越快,越扔面积越大,到了后来,甚至可以脱离显微镜的帮助——这清洁术的覆盖范围和精细程度,取决于他的观察能力;
而他的观察能力,用精神力深入进去,可以超过显微镜,至少,超过倍数比较低的显微镜!
甚好!
干活!
“他在干什么?”
“他都不用工具了,就在那里发呆?”
“等等,你看,他并不是在发呆——那个钱币堆!那个钱币堆,变干净了!”
“我没看出来啊……”
“没看出来的话,你看旁边啊!旁边放污物的白纸上面!东西越来越多了!很明显是污物被挪移过来了!
——哎,我们回头能不能问问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可以的话我们下次也这么干……”
结束了一个上午的工作,打算去吃饭的研究员们陆续站住了脚步。老教授还比较矜持,只在肚里嘀咕,并没有说出口;
年轻研究员们,学生们,就忍不住交头接耳。有好法子,谁想受苦啊!
谁想在显微镜前面,一口气坐两个小时,四个小时,都不用等到年纪大了颈椎病发作,只要两三年时间,体检就给你颜色看:
颈椎生理弧度变直、颈椎生理弧度反弓、颈椎韧带钙化……
哪怕讳疾忌医,不去体检,自己都会觉得肩颈僵硬,头脑发昏。
下了班,不去找按摩店,也要找张按摩椅,刷十五分钟时间让它按摩一下……
“别想了,这是特殊能力。”因为他们动了特事局贴上封条的物件,过来交接的小哥踮脚看了一眼,立刻无情打击:
“原理很简单,精神力移动物品而已,特事局里很多人都会。但是,要做到这么精细,能在显微镜配合下干活,一千个人里也未必有一个!”
“啊……”
“唉……”
“为什么要打击我们……”
学生们哀嚎着撤退了。沈乐却乐在其中,只花了半个小时,就清理完了整堆金属片;
除了他特意留下的边缘部分,用清洁术清理的区域,和用手工方式清理的区域,肉眼已经看不出任何不同之处。
再把金属片送到显微镜下,仔细观察一片,送去做个ct,很好,内部也没有什么机械损伤,完美!
用法术干活,甚至能够锻炼精神力的细腻程度!
沈乐精神抖擞,狼吞虎咽地解决了午饭,就开始考虑除锈。
嗯……理论上,这种对脆弱金属的除锈,可以选择溶剂除锈,机械除锈,或者还原除锈;
但是,考虑到他除锈的目的,是要把粘附在一起的部件分开……
“要不然,我在金行元素方面动手脚,看看它能不能褪干净锈迹?”
说干就干。沈乐之前,在海底拆本子家大黑鱼的时候,抽取金行元素,已经相当熟练;
为云鲲体内的铁钉、各种铁件加固的时候,把金行元素注入铁件,也已经尝试了不知多少次。
这会儿,端坐在金属件面前,精神力就自然而然地探了进去:
“这里是钱币本体……这里是锈迹……锁定一块锈迹,抽取它的力量,开干!”
无形无质的精神力锁定了一小片铜锈。只是一转,锈迹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只能在冥想中看见的,小小的银白色光点:
“很好。到你该去的地方去!”
银白光点下沉,下沉,没入钱币当中。沈乐欣喜地感觉到,钱币的质地,稍微坚硬了那么一点,“浓厚”了那么一点:
它开始返回原本的样子了!
有效!
沈乐重复了几遍“抽干锈迹——送回钱币”的动作。蓦然间,“叮当”一声轻响,在他面前的桌上鸣动:
那枚被去除了锈迹、全部注入本体、从而和钱币堆分离的铜片,高高跳起,在桌面上快速旋转……
“等等,这种修复方法,好像给予的灵性太多了!它活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