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航海才是这个时代的主旋律，就在朱翊钧将视线投向大海的时候，远在数万里之遥的人们，同样将注意力转到了东方。
梵蒂冈，几名穿着红袍的老人缓慢行走在西斯廷教堂。
“真是可惜了，如果米开朗基罗没有在十几年前进入天国，他就可以随着船队前往东方，用他的艺术来装饰果阿、澳门的教堂，传达主的福音。”
听到身后耶稣会会士的言论，教宗格里高利十三世轻笑一声，慢条斯理道：“饶过那个可怜的老头子吧，如果他还活着，现在恐怕已经一百岁了，哪里能像年轻的小伙子一样经受海浪的折磨。
主的羊群增加是好事，你们想要在澳门成立教区，我本该直接同意，但是现在的澳门拥有成立牧区的条件了吗？我记得那个遥远的东方国家，仍然在抗拒主的荣光。”
“这不是问题，澳门的管制十分宽松，信徒正在不断增加。而且按照最近收到的消息，除了月港，东方的大明国打算开放一座新的港口，取消部分海上禁制，这或许就是我们的机会。”
“是吗，终于有好消息了。我记得这个大明国十分庞大，人口众多，实力远超印度。葡萄牙在印度还有个殖民地果阿，但是在大明国，却打了几次都没有成功。”
“您说的是，路途太过遥远，在远东开启战争是很不明智的选择。我们考虑到沙勿略神父的经验，只能用和平的方式进入大明国。如果远东出现数以千万计的羔羊，我们就不用担心胡歌诺派的肆虐了。”
“真是一个难以想象的数字，不要再提胡歌诺派的事情了，纳瓦拉的亨利、孔代亲王都脱离了教廷，一想起他们我就头疼。我已经是第227任教宗，总不能让教廷在我的手中衰落下去，还好国王是站在我们这一边的。”格里高利十三世揉了揉正在隐隐作痛的眉心。
胡歌诺派就是法国对于新教的称呼，神罗等地区叫加尔文派。不过因为他们在法国造成了巨大的影响，导致梵蒂冈也习惯了这种说法。
新教讲究因信称义，脱离罗马教廷的管辖，自成修会，教廷和国王屡次发动宗教战争，屠杀胡歌诺派的信徒，但怎么都剿灭不干净，反而发展的越来越壮大，已经是教廷如今最重要的大敌。
耶稣会也是单独成立的修会，不过他们依旧隶属在教廷之下，而且十分热衷于向世界各地传教，不怕牺牲，目前已经发展成为教廷内部最有影响力的组织之一。
即便格里高利十三世有心打压，但是胡歌诺教派的威胁更大，让他不得不捏着鼻子与耶稣会合作。
“既然你们有这个心思，可以成立澳门教区。不过距离教廷太远了，就由果阿大主教代为管理吧。”
来到一处地图面前，格里高利十三世用手指在远东大概画了一个圈，把大明、东南亚、日本这些地方都涵盖在内，看似面积广阔，其实根本没有几个信徒。
耶稣会会士一喜，在胸前画了个十字：“阿门。”
拜别了教宗后，耶稣会会士来到耶稣会在罗马开办的学院，挑选年轻的神职人员，派往东方。
听说这个消息后，马提欧·利奇毫不犹豫的选择报名参加。
方济各沙勿略虽然因为大明海禁，直到因病去世之前，都没能进入大陆，只得在江门台山附近的海岛上驻留，但是他在日本、东南亚等地的传教经历，仍旧给后来者留下了许多宝贵经验。
在学院里，未来立志成为传教士的年轻人不再只考虑神学知识，用辩论的方式来战胜对手。而是学习更多的代数、几何、天文、制图这些和自然科学有关的东西，借此引起东方人的兴趣，慢慢传教。
而且，想要前往东方，还要学习远东航海家们的主流语言，葡萄牙语。好在对于意大利出生的马提欧来说，这并不困难。
“不光是葡萄牙语，等你们到了澳门之后，还得学习他们的语言，这样才能融入进去。”
“到时候，我应该再起一个大明国的名字吧？”
马提欧为了前往大明，做了许多准备，还来到码头，找到了传说中曾经去过澳门的水手，询问那里的情况。
“随你，”老水手答道，“不过远东和我们可不一样，他们的姓氏要在前面。比如说你姓利奇，他们大概就会叫你利马头之类的。”
“利马豆？听上去不坏。”
还没有正式取得中文名的利玛窦，为了前往遥远的中国，更加努力的用功读书。
从欧洲前往大明，无论是向西绕过美洲走太平洋，还是南下绕过非洲走印度洋，都得花上至少几个月的时间。等到利用季风和洋流回到欧洲的时候，都已经是第二年了。
消息传递的太慢，此时的教廷还不知道，在刚刚被宣布成立教区的澳门，迎来了全新的变化。
“这是我辛辛苦苦才筹款修建的啊……”
望着已经被拆毁大半的教堂，神父面若死灰，不住喃喃，一旁的年轻助祭搀扶着他，不停劝慰。
至于其他居住在澳门的葡萄牙人，都已经聚集到了教堂前面的小广场，但是大家都敢怒不敢言，只能默默流泪，生怕广场外围手持着刀弩、火器的大明士兵，顺势将他们全给屠灭了。
“不得朝堂允许，不得宣扬这些歪门邪道，更别提修建淫祠了。”
香山知县看了他们一眼，等通译大声复述完，继续道，“单单是这一条，就足以给尔等定罪的。不过朝廷宽容大量，考虑到尔等都是些番邦外夷，不懂我天朝上国的礼法规矩，所以这次免去用刑，仅仅处以罚金。
之前允许尔等暂时侨居于此，是因为听闻尔等时常遭遇风暴，运途不畅，可不是让尔等在这里常住的。
经过这件事，你们就没有再留住在此的资格了。”
当通译把香山知县说的话一一告知给在场的葡萄牙人后，众人皆是又惊又怒。
“我们可是缴纳了租金的。”
“交租、交税，我们已经尽量满足明国的要求了，这还不够吗？”
“天啊，我可是逃债才来到来到远东的，难不成又要回到里斯本……”
“我就是在这里出生的本地人啊！”
大明对外开放的唯一港口，就是福建月港。
但是一个港口可不够用，葡萄牙人在正德末年就看中了澳门这个好地方，在攻打失败后，就改变策略，用缴纳银钱的方式，租用土地，暂时借住。
于是他们利用这里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与地方上的海贸大族，海盗等势力合作，开始大搞走私贸易。
很多胆大的人从葡萄牙、意大利等地区来到这里后，都大发横财，赚了不少。有的人选择捞几年就回家，有的则是干脆在此安家落户，娶妻生子。
几十年下来，已经在澳门形成了一小片聚居区，有数百人在此长期居住。
要是把他们都赶走，又得重新寻找生计。对于少数人来说，就是被赶出了家园。即便是面临刀枪的威胁，他们也忍不住开始抱怨哀求起来，人群逐渐变得喧闹。
“都别吵闹，说的鸟语本官又听不懂。”
香山知县挠了挠耳朵，对待眼前外夷的态度十分强硬。
听说前任是因为收受了葡萄牙人的贿赂，才对他们多加放任，结果丢掉了脑袋上面的乌纱帽。自己可得吸取教训，就算想捞钱，也不能在这个时候上手。
朝廷以前忙着剿倭，管不过来，对于这些外夷海商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不过真要是犯了法，惹起众怒，闹到县衙里，县官也会按照大明的律法进行公正处理。
之前就有过葡萄牙人被香山县令打板子，不敢反抗的记录。只是大多数时候，仍旧让他们自治。
直到俞大猷带着官兵围剿了林凤这些海盗之后，澳门上的这些外夷，就十分碍眼，需要敲打一番了。
以前朝廷没有在这里建立市舶司，收不上来相关的税款，只有一些租用土地的租金，以及少量杂税。
香山县的官吏不足，地方上向来有皇权不下乡的说法，大部分地方基层都是宗族半自治的状态，只要不胡乱搞事，乐得轻松。
于是直到澳门的第一座教堂都修建的差不多了，都没有被官府当成大事处理。直到小皇帝针对澳门下达了圣旨，打算将这里正式开放为对外海贸的新港口，此事才被捅了上去，上达天听。
没想到，本来不被知县当回事的小教堂，却引来了小皇帝的震怒。
好家伙，连教堂都修建好了。
首辅同意了吗？
得到御笔亲批了？
是谁让他们在大明的国土随意传教的？
从万历朝开始，不得皇帝允许，一律不许成精！
于是，上一任香山知县直接被罢免回家，丢了官身。
新任香山知县不敢大意，认真贯彻落实小皇帝的旨意，加紧处理澳门之事。上任的第一件事，就是带着高州卫的官兵，先把这个碍眼的教堂给拆了。
为首的几个葡萄牙老人在澳门居住的时间很久，能够使用汉语交流，无需通译的转达。当他们听闻是明国皇帝亲自下旨，要地方尽快拆除教堂以后，就不敢再多说什么，只能忍耐下来。
然而教堂可以拆，但不能把他们赶走，不让他们做生意！
香山知县听了好一阵哀求后，露出满意的笑容。
果然，这些弗朗机蛮夷没有经历过圣人教化，就是畏威而不畏德。
他口气一缓，继续道：“按照尔等在本地犯下的过错，本该将尔等通通赶走，奈何圣天子仁善，给了你们最后一次机会。不过从今往后，朝廷要对你们进行更加严格的管束，容不得再像以前一样放肆！”
还有机会？
听得还有转机，众人精神不由一振，期待的望着香山知县。
“咳咳。”
香山知县一斜眼，身旁的师爷立刻会意，将广州发过来的文书交给他。
“按照陛下的旨意，香山将在年内开放港口，与尔等番邦海贸交易。
从今以后，尔等都要重新登记名册，记录身份，在外出行的时候，都要随身携带，不能丢失、忘记，若有违反，都要按律处理。
土地、房屋，皆要重新签订契约，如有妨碍朝廷开港贸易的，则会被拆除改建。
传教、教堂等相关事宜，需要申报，等待朝廷批准，不得妄自行动。
居留在此者，将会分为长期、短期两种，缴纳的租金、税银，享受到的待遇都不一样。
短期者限期两年，不得滞留，只能在限定区域，不得随意出入。
长期者必须要学习我天朝官话，接受圣人教诲，每年进行考核，不能通过考核者，也要缴纳高额罚金……”
要求十分详尽，一桩桩，一件件，听得广场内的一些人皱眉不已，然而也有很多人暗自兴奋，开始盘算起来。
虽然租金税金都会大幅提高，而且以前的走私贸易也无法进行，但是澳门如果能够开港，他们即便是改做正经海贸生意，一样能够赚得盆满钵满。
风险大幅降低，还不用遭受海盗盘剥，或许比以前还能挣得更多！
大明的海盗，比起加勒比的同行还要嚣张。
被砍头之前，王直在东南沿海的名号，响彻东南亚和日本。无论是哪个国家的船队，只要途径他的势力范围，都得买个旗子保平安。
林凤如果不是因为接受了俞大猷的劝降，成为了大明海军的一员，今年就该远征登陆吕宋，把正在那里殖民的西班牙人通通赶跑了！
如今他正率队驻扎在澳门港，带着手底下的官兵进行海战演练。
朱翊钧很看重海军的建设，但是没让他们进行私自作战，只是围剿沿海海盗，维持海路畅通。
吕宋上的外夷早晚要清除干净，囊入大明的治下，但不是现在。
西班牙，葡萄牙两国之前曾经在教宗的见证下签订条约，私自瓜分了地球殖民地的划分，吕宋就是西班牙在远东地区唯一的地盘。
凭借这一块区域，马尼拉大帆船运来了一艘又一艘的美洲金银。
如果现在就摧毁西班牙在吕宋的殖民统治，短时间内葡萄牙将会一家独大，不利于大明对外的交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