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传》有云：‘彗，所以去秽布新也。’张相依然回乡，如今这位吕相，就是出身西南的广西，今儿这彗星同样自西南出，岂不正应了当今的朝局？”
“还敢胡说八道，报纸上都讲了，都是牵强附会之说。五年前陛下就有过预言，如今成功应中，说明陛下才是对的！”
“哼，谁知道陛下是怎么蒙中的。现在都没人在意守孝之改动了，甚至还说什么天下是个大土球，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
“我呸！”
彗星一向被视为灾祸的凶兆，这一颗，尤为明亮硕大。
按照老一辈的回忆，这是几十年来，所见过最大最显眼的一颗彗星。要是按照传统观念，预示着可能会发生前所未有的大灾祸。
然而朱翊钧在几年前刚刚即位的时候，就已经遭遇过超新星爆发的神奇天象。那时他凭借读书的记忆，大胆预言了有着明显回归周期的哈雷彗星，和今年秋冬之时将会出现的大彗星。
哈雷彗星尚且需要再等几十年才能再度出现，还好这颗万历五年的大彗星，如约而至。
在初期的恐慌过后，京师的百姓都回想起来当年还是孩童的小皇帝，成功预言客星消失时间的那一阵观天热潮。
全国各地也纷纷发布了告示，提前从几年前的故纸堆中找到了当年朱翊钧公告的记录，缓解了民间的不安情绪。
若是能够将如今的大明数据化，恐怕朱翊钧能在眼前看到【稳定度+1】【提高发展度】的事件奖励。
伴随着朱翊钧当年对天文观测的主动解禁，近几年全国涌现出一批为数众多的天文爱好者。不过限于此时的技术条件，大部分人都耐不住寂寞熬夜，一阵风似的凑过热闹后，便将之抛在脑后。
在一连串影响着现实的重要变革面前，很多人都已经忘记了那似乎和现实生活没多大关系的星空。
如今，大彗星的出现，再度引燃了人们的观天热情。
并且重新思考起皇帝所说的一些观点。
连几年以后的天象都能成功预言，莫非皇帝所说的都是真的？
第一次对于客星的预言，可能运气好，恰巧赶上了。但是这种预言，岂能恰巧连中多次？
在横扫天际已经十几个夜晚的大彗星面前，无论什么反驳狡辩都是那么的苍白无力。
此时的朱翊钧，则适时在报纸上重新刊载了相关的科普文章。
附带了从古至今的观天记录，历代先贤对于宇宙万物的假说变化……
终于，在国家政务大事为主的《官报》，为新兴思想、变法革新服务的《新报》，民间生活八卦故事，用以统一风俗、凝聚民族意识的，影响民间风向《民报》之外，又开办了第四份报刊：《自然》。
专注自然科学相关的月刊，用以开启民智，引导科学进步的方向。
第一期的核心内容，就是吸引眼球的天文彗星事件，顺理成章的被民间争相购买，让各地印厂的工人忙得被迫加班。
虽然这颗大彗星，在历史记载中，只明确出现过这么一次，无法像哈雷彗星一样，判断相关的周期，进行详细描述。
但朱翊钧是皇帝，他不主动解释，少数臣子心生好奇，也不敢逼问真相，最多是当成皇家私藏了相关的研究秘术。
反正现在人人都可以进行天文研究，皇帝不说，难道他们自己就研究不出来？
他们不知道的是，其实朱翊钧没有丝毫藏私，对于他从后世所了解到的粗浅天文知识，都已经尽可能的公开分享，科普世人。并依照如今的观测能力，努力给出合理的解释。
内廷磨出来的最高倍数望远镜，不但能够看清月球上的环形山，还能够看到木星周围的小亮点，已然达到了几十年后伽利略望远镜的水准。
住在京师的少数重臣和勋贵，则有幸在西苑通过这一目前世界最强望远镜，观测到了仍然在夜空中“缓慢”前行的彗星。
彗星那相对明亮的“大脑袋”彗核，大脑袋周围松散的彗发，和更加稀疏的长长彗尾，都依稀可见。而且经过十几日的观测，诚如朱翊钧所说，彗尾的方向，一直与太阳的方向相反。
看的比过去清晰无数倍，笼罩在彗星上的神秘面纱，便被揭去，被祛魅。
朱翊钧所假说的“彗星和月球、地球都是一样的球体，光芒本质与月光一样，是反射太阳光”等概念，逐渐被人们所接受。
而皇帝的威望，在这一段时间，从之前守孝之争的暴跌中骤然反弹，暴涨到了一个无以复加的程度。
即便朱翊钧多次公开表示，这些乃是自然天象，“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不愿意把自己和天象绑定在一起，免得遭受之后冰河期频繁灾害的拖累。
但是民间仍有许多百姓不管这些，他们认为皇帝的言论，有着上天的印证。
无论是信还是不信，至少之前对于守孝改制的抵抗情绪，因此被大幅消融，仅剩下极少数的顽固分子。
那原本冒死进谏，还希望李太后能够做主，维护传统孝道的老秀才，则在这个时候被朱翊钧亲自裁决。
“狂悖之人，沽名钓誉，不思忠君报国，安民保乡，只为一己之私，扰乱朝堂。
本该死罪！
念其愚昧无知，革去功名，罚没家产，充军边疆。”
即便大明读书风气已经很兴盛，但能够读到秀才，依然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让他活着，才能榨干更多的剩余价值。
免得人死成圣，被人怀念敬仰。
大彗星就在头顶，这一次的判决，没有引发多大的争议，让一起原本可能让朱翊钧大丢颜面的事端，消弭于无形。
而李太后在之前编造假经，妄图假装菩萨转世被拆穿之后，就像把头埋在土里的鸵鸟一样，平时只宅在慈宁宫里，不理外事。最多偶尔会去慈庆宫找陈太后，聊天解闷。
她周围的宫女、太监，也被朱翊钧逐步抽调撤换，确保外面的消息，不会随便传进太后的耳中，免得惹太后心烦。
是以，直到这穷酸秀才闹出来的大事已经解决，李太后都不知晓，外面竟然还有人期待着用她来打压皇帝。
可是经历了这么多事情，她已经累了，彻底放权，无心再干扰宫中事务。
只有一件事情，她还放不下，还要操心。
那就是皇帝明年的大婚事宜。
朱翊钧可以接受按照传统的礼仪筹办婚礼，但他可不想让别人来指定自己的老婆。之前在地方上经过层层海选的五百名秀女，都被送到西苑进行教导，适应皇家生活。
经过朱翊钧对于选秀流程的调整，五百名秀女所接受的学习，并非只是传统的逆来顺受，三从四德，母仪天下之类的东西。
传统的部分内容值得汲取，与此同时，朱翊钧也安排了许多新的内容。
五百个秀女，如今就像是五百名十五六岁的女学生。
经过层层选拔，能够被送到西苑的秀女，身材样貌已经无需多言。无法在紫禁城里上演校园恋爱喜剧，更不至于把她们当成是单纯的泄谷欠生产工具。
朱翊钧也不想太过冷漠薄情，等大婚结束以后，发现不适合，再废立皇后，甚至被宠妃蛊惑，废长立幼动摇国本。
所以，对于皇帝变法革新的态度，头脑能否适应这个时代的变化，精神上能否契合，同样在他的考察范围之内。
……
湖北荆州，张居正已经主持了葬礼，留在家中为亡父守孝。
就在张居正刚刚回家的时候，他的一些亲友特意前来劝告，希望他能够遵守传统制度，待足二十七个月，免得惹人闲话。
可是当大彗星出现在夜空，用以解释相关成因的《自然》一刊也散发在荆州士林之间后，他们都不敢再反对对皇帝的决策。
或许二十七个月真的不合时宜，应该改为一百天了？
他们不敢再打扰张居正，让他乐得清闲，放松心神，好专心陪伴家人，过好这个年，等到明年春暖花开的时候，守孝期满回京，为皇帝主持大婚，重新成为首辅。
但是就在年末的时候，又一个爆炸性的消息让张居正坐不住了。
信使传来了京师最新的消息——自己的前任高拱，奉召进京！
当远在湖北的张居正，都知道消息的时候，高拱早就已经坐着朝廷的车马，回到京师。
“玄翁可是觉得有哪里不妥？”
“没，没什么，只是发觉与我离京时相比，变化太大了。”
一别数年，高拱观察京城的变化，感慨万分。
如今已是冬季，从辽东得返京师，一路长途跋涉，虽然沿途多有照料，但是对于老年人来说，并不轻松。
朱翊钧便让他先好好休息几日，再进宫面圣。
不过出乎朱翊钧的意料，高拱在辽东从基层重新干起，有着奋斗的目标，亲自劳作，身体反倒比在京天天案牍的时候，更加硬朗。
常年掌权做决策的人，一旦失去权力的滋味，才更容易枯萎。
甫一回到京城的时候，高拱还有些不太习惯。
虽然从报纸上得知，一些内城的官署被挪到了南城，京师各处的街道、建筑，也都得到了重新的修缮，整理。但是自己从文字中读到的，和自己亲自感受到的，是完全两种体验。
当张学颜前来拜会他之后，便被他拉出了家宅，带上几个家仆，乔装成平民百姓的模样，好好游览一番这经过了数年改造的新京城。
京师的治安，早已经大为好转。
临近年关，城中已经满是年味，街头巷尾的十分热闹。
在外人看来，脱掉了官袍的高拱和张学颜，只不过是比较奇怪的老头和中年——正常人谁会闲着没事，会在这个时候蹲在路旁研究街道的垃圾、排水，以及厕所的出入情况？
高拱兴致勃勃的游走在京师，聆听民间真实的声音。
这是他被贬出京师以后，在辽东才有的体会。
在内阁里高高在上，只凭借六部各院的公文，所看到听到的民间情况，永远都会因为各种原因被扭曲修饰，并非完全的真实。
京城的变化十分显著，高拱见微知著，明白张居正接任了自己以后，做的属实不赖。虽是早就知道的事情，可是直到此时，方才有一种云开见月明的感觉，让他心中再度生起一丝懊悔。
若是当年自己没有那般居功自傲，惹得两宫不快，和冯保的关系不闹僵。
更不会失言轻视皇帝！
若如此，主持如今变法大业的首辅，就不是张居正，而是自己了！
转念一想，摇摇头，性格难改，没有这一遭离京的影响，自己认识不到皇帝并非普通的孩童，免不了会出现其他的过错。
如今能够再度回京，已经是难得的好结果了。
“你懂个屁！要研究明白天文，就得像陛下说的那样，明白数算之道。那个什么圆周搞不明白，就别想弄懂其中的周期运动。”
“你才不知所谓，要先画星图！”
在街边听到几个年轻士子对于大彗星的争论，高拱不免好奇的问向张学颜：“我当时奉陛下旨意来京，一路奔波，来不及了解其中详情，子愚不妨为我分说一二。”
等张学颜将近日消息都告知高拱后，引得他连连感慨：“可叹惟约已故，没能见到今日之景。”
惟约就是杨博，几年前致仕之后，便回乡潜心在家，不理俗务。
高拱曾经与他有过多次通信，知道朱翊钧在即位之初，对于今年大彗星所做出的预言。回乡之后的杨博，每晚都会仰望星空，可惜因为生病，几年前就病故了。
熟悉的故人都已经老去，高拱不免为自己感慨起来。
等到几日之后，进宫面圣的时候，他心里还在想着，若是皇帝想要让自己重新入阁的话，自己可不能接受。
为大明操劳这么多年，是时候好好休息，荣归故里了！
然而，当朱翊钧授予他新职位后，高拱立刻忘了之前的想法，毫不犹豫的选择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