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最后只从村长手中拿到了三十枚金怀特?”
阿忒莉芙丝站在屋外,看着屋内颤颤巍巍的老头,有那么一瞬间非常想和拉提斯一样露出老人地铁手机的表情,好在被她硬生生地克制住了。
“……对,对。”老头连连点头,惶恐地解释道:“这些钱都已经被我打牌输出去了……剩下的换了一套好一点的农具,然后就是买了匹马……”
阿忒莉芙丝默默点了点头,马匹既可以当生产力,也可以作为交通工具,在这样的穷破村落,拥有一匹可以来往于村镇之间的马匹,几乎等于是超脱了本村的商圈。
她顿了顿,时刻保持着的小范围「问道自然」效果像一阵淡淡的波纹一般,将面前这间木屋周围的环境映射在了她的脑海里,她不禁眉头微微一紧,感受着这附近的事物,疑惑地问道:
“那你的马呢?”
“我的马……”老头吞了口唾沫,满脸尴尬地说道:“死了……”
阿忒莉芙丝感觉自己的脑袋有点发疼,无需多言,她也能猜到必然是沉迷赌牌畜养不善或者没有及时购置牧草等原因,发生这种事情对于这群刁民来说是再正常不过了。
不过出于了解这村子现状的考虑,她还是开口问道:
“怎么死的?”
“哈,哈哈……”
老头干笑了两声,吞吞吐吐地说道:
“前些时候输牌喝醉了,回来越想越气,给它灌了两斤麦酒……”
“……那也不至于直接死掉吧?”半精灵的心情越来越无语了起来。
老头抓耳挠腮了几秒钟,最后捂住了脸,破罐子破摔地说道:
“可能是因为我前一个晚上刚往麦酒里泡的两条蛇还没有死透的缘故吧……”
阿忒莉芙丝陷入了沉默,半晌之后她才回过神来,非常理智地放弃了思考这些问题,深吸了一口气,认真地说道:
“这些事物与我毫无瓜葛,我来只是想和你说明,当年的因果,我已经在助你逃脱私刑和改善稻田环境之时还清了。虽然你谋害我将我送至牢狱,但我并不恨此事,因为这件事给我带来的更多是困惑,而这困惑也让我终于理解了人类。”
她向后退了一步,手中忽然出现了一丛细密的白花,她低头注视着白花,嘴角忽然扬起一丝微笑。
“不过,我倒要感谢你,倘若不是你,我也不会遇上我今生今世唯一的爱人……呵,这种私密的宝藏我便不与你分享了。”
阿忒莉芙丝带着笑意微微弯腰,将白花洒在了木屋的门口,随后点了点头说道:
“我并非执法者,所以并非前来审判你,只是我也并非是那些会让仇恨流逝在时间里的同族,因此请你余生都经受这稍显平淡的复仇吧。”
她双手交叉,右手抚在心口,左手先是搭在对侧的肩上,又虚拢在右手上方,最后轻轻地拂向外侧,如此行了个精灵礼,随即转身离开。
“什,什么……”
老头一脸茫然地爬起身,将头探出房门,在被阳光闪得一片模糊的视线中看向那身穿兜帽大衣的精灵离去的方向。
呆愣了片刻后,他低头看向地上的白花,正想伸手出去捡起一朵来看一眼,便惊讶地发现那白花竟神奇地浮起,随后散入了他的身体之中。
“什么东西?什么东西!”
老头惊慌失措地翻动起自己的衣着来,一股无缘由的心慌让他下意识地扑倒在地,胡乱地滚动着,无意义地嚎叫起来。
最后,当他撞翻了自己那如同垃圾堆一般的杂物堆时,才终于从这种无缘由的恐慌中回过神来。
“……那究竟是什么?”
老头喘着粗气,吃力地从垃圾堆里爬出身来,撑着手肘把身体翻了个面,双目无神地看着黑漆漆的天花板,脑子里一团浆糊。
忽然,他的手指触摸到了什么东西,下意识地抓了起来,举到了眼前。
那是一片干枯的青藤叶,不知道有谁在上面用稚嫩而纤细的字体写了「谢谢」两个字。
一阵无穷无尽的悔恨瞬间撕扯住了他的心,他只感觉自己好像瞬间跌入了一片虚无黑暗的海洋,无数记忆碎片从他的眼前掠过,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来,却永远无法抓住。
随后他醒了过来,就在他清醒的这一瞬间,他知道了,自己的余生将永远为那些想不起来的错事而感到无休止的悔恨。
这就是精灵的诅咒。
……
……
『听说母神还在时,那样的诅咒会直接让人体验到「无光之海」的残酷,在一瞬间经历无穷尽的时光,唯有精灵才能从中坚持下来
……』
阿忒莉芙丝走在孤高村的田埂上,纵目望向视野里最大的房子。
在这个散居的村庄,村中心和最适合来往行商进行停留的空旷地带自然便是最接近村长家的地方。
她来此也并非只是为了报一报私仇,也有别的目的。
首先便是孤高村的村长在抓捕她遣送至领主处之时,她发现这里的抓捕队伍非常完善,不像是临时组建的,兴许在抓捕她之前,这里也抓捕了许多其他的人。
其次便是由孤高村往南,在大约百余里的地方有一个叫做「稻关镇」的小镇,那里便是在龙角领主的密信里,拉提斯曾经居住过地方。阿忒莉芙丝正是想走这条路前往稻关镇,为拉提斯报以前被欺压的那些的仇。
在稻关镇之后,越过一片寸草不生的荒野便到达了龙角领中部的主商道,而通过这个商道,便可以直接前往龙角领的主城「金囊城」,在那里,她便可以按照协会任务的描述去探究仪式魔法的痕迹。
回到目前孤高村的情况,在知道仪式魔法的存在之时,联想到先前抓捕队伍的完善,阿忒莉芙丝不禁兴起了一丝怀疑,她猜想龙角领主想要施展的仪式魔法应该不只是那种一般性质的仪式,而是偏向邪恶混乱效用的仪式类型。
在诺拉德王国,仪式魔法并不是一个特别罕见的魔法类型,不过由于效用比较偏门,而魔网也不支持联网释放,还得用最原始的方式进行魔纹刻画,所以仪式魔法的使用者是非常少的。
一般性质的仪式魔法,有持续性将范围内群众进行思想改造的「忠诚钢印」,也有类似人工降雨之类的「天气申令」,但大多时候,使用者还是会选择申请神术援助……毕竟神术也有类似的效果,而且不像仪式魔法一样如此霸道。
至于邪恶效用的仪式魔法,阿忒莉芙丝知晓得并不多,她只是听说过有这样一类的魔法存在,而由于自身和诺拉德魔法界相互隔离,她也无法了解民间对于此种魔法的传闻。
不过倘若把思路联想到邪恶仪式上,看到那么完善的抓捕队伍,她就开始怀疑自己以及大哥很有可能和其他被抓捕的人一样,都是某种仪式魔法的材料。
『而且大哥也是有身世和血脉的,就是不知道他的血脉会如何激发……记忆中在家里书库翻阅过的资料也没提到过,只是说泰坦的思想比较超前,嗯,如果能知道激发条件的话一定要帮助大哥……』
阿忒莉芙丝脚步顿了顿,忽然很希望拉提斯现在就在身边。
『在解决掉过去烦恼的成长路上,倘若他能一直在我身边注视着我,那我该会有多开心呀……不行不行,小精灵,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别天天想着撒娇啊!』
她微笑着摇了摇头,随即抬头看向已经距离不远了的村长府,手指轻轻搭在了魔导书上,强大的魔力稍稍一触,同时激发了「隐身术」和「飞行术」。
……
……
“村长大人,饶命啊!啊!”
沉重的马鞭抽打在一个青年男人的背上,他痛苦地惨叫着,手脚却被捆绑在一张桌子上,动弹不得。
“停下。”
村长抬起手,示意抽打男人的卫兵退下,随后走上前去,皱了皱眉,举起一碗开水狠狠地浇在男人受刑的位置,随即在凄厉的叫声中冷酷问道:
“你知道自己都做了什么吗?”
“……我,我。”
青年男人额头冒出了豆大的汗珠,忍着疼痛,嗫嚅着说道:
“我把那位少爷的财物都捡走了……”
“捡?”
村长气笑了,揪着男人的头发,蹲下身注视着他的眼睛,狰狞地说道:
“浮空岛排名第四十七位的努里家族的城主次子,被你一个贱民抢走了随身的财物?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
“我,我真是捡的啊!”
青年男人急得快哭出来了,他挣扎着四肢,绝望地喊道:
“那时候他的马车就倒在路边,我还问了他能不能捡,他不说话不就是默认了吗!”
“他吗的,还嘴硬!”村长大怒,左右开弓给男人来了十几个巴掌,破口大骂道:
“快说,你除了捡走他的财物,你还干了些什么?!努里家族的族长在接到传讯之后都要亲自来孤高村了!”
“我还……”青年男人抽动着脸,犹豫了片刻,低声说道:“还把他衣服也捡走了……”
村长倒吸一口冷气,颤抖着双手扶住了桌子,难以置信地问道:
“人家衣服穿在身上,你这也能叫捡?”
“我寻思没人要呢……”青年男人憨厚一笑。
“算了。”
村长无力地挥了挥手,说道:“没救了,叫你老母准备帮你收尸吧。”
“……其实还有。”
青年男人尴尬地挣扎了一下身体,低下头,小声嘀咕道:
“他那小伙计有点太潦草了,我寻思咱们的田都长得光秃秃的,就帮他的小伙计剃了个同款发型……”
“……”
村长瞬间意识涣散,打了一会儿摆子之后才浑浑噩噩地从地上爬起来。
“不,不行……得赶紧推出一个领主来,只有这样,浮空岛家族才不会直接对我下手……”
村长刚想大喊叫卫兵立刻朝主城进发,忽然屋内光芒一闪,内室的法阵瞬间被一股强大的魔力破除,随后一个身穿兜帽大衣的神秘人猛然从外面推门而入。
这神秘人正是阿忒莉芙丝,她眼见竟然又撞上村长滥用私刑,内心不由瞬间燃起怒火,纤手一挥,甩出森海领店主选取的魔法道具,只见无数草种即刻攀附在荒芜的地面上,在一阵极强的魔力汲取中,挥舞着长出了无数细小的草叶。
“植物守卫!”
伴随着阿忒莉芙丝的低声叱喝,一道粗壮的藤蔓轰的一声便将青年男子身下的桌子击了个粉碎,随即缠绕住男人的身体,将他嗖的一下甩至了身后。
“你,你是努里家族的人?不,你是……”
村长大吃一惊,刚想往后退去,坚硬的藤蔓便如同钢索一般封住了他的去路,他来不及停下动作,身体猛地撞在藤蔓上,发出了一声痛呼。
“我想起来了,你是几个月前的那只精灵!”
他惊恐地指向阿忒莉芙丝,声音尖利地大喊了起来。
“我问,你答。”阿忒莉芙丝没有回应村长的猜测,她操纵着锋锐的藤蔓,犹如无数道利刃一般悬在村长的脖颈前,冷声问道:
“你都向金囊城遣送过哪些人?”
“我……”村长刚想虚与委蛇地解释,一根尖刺般地草叶便刺入了他的脖颈,一滴鲜血跟着他的冷汗一起滑入衣领之内,他身体瞬间僵住,结结巴巴地说道:
“有,有你这样的精灵,还有一些纯洁的少女,还,还有血气旺盛的男童……别,别杀我!哦!还有一些血脉战士的后裔……”
阿忒莉芙丝听着村长的讲述,心中对邪恶仪式的猜测越来越肯定,她沉下心,深吸了一口气,思索片刻问道:
“把龙角领主交代你的话语,完完整整地复述一遍,我知道他一定提出了对抓捕对象的要求。”
“是的是的,是……”
讲到这里,村长脸上突然露出一抹得意的笑容。
阿忒莉芙丝眉头一紧,忽然感觉有什么不对,她连忙闪身,却见刚才被她救下的青年男人猛地从她身边扑过,手中黑漆漆的事物一扣,锁在了她的手腕上。
她体内的魔力瞬间陷入了凝滞,连同悬浮在村长面前的藤蔓都垂了下来。
“我就知道,精灵是一种愚蠢的生物。”
村长笑呵呵地朝谄媚的男人点了点头,慢悠悠地迈开步子,得意地说道:
“几个月前你会因为救人而被抓住,没想到几个月后,这个手段对你依旧奏效,精灵就是精灵,顽固而不知变通。”
“小子,咱们的救星到了。”他哈哈一笑,用手勾住男人的肩膀说道:
“把这精灵献给努里家族,至少能保住咱们的性命啊!”
“都是村长大人教得好。”青年男人点头哈腰地奉承道。
『又中了同一个陷阱吗……』
阿忒莉芙丝低头看着自己右手手腕上的禁魔枷锁,忽然感觉有些好笑。
她的脑海中浮现出先前被警惕而紧张的卫兵们用长矛远远地押送至金囊城时的情景,那时她虽然双手都被禁魔枷锁拴住,但没有一个卫兵敢冒着生命危险前来搜她的身,那狂暴的魔力波动,即使完全凝滞也带有莫大的威势。
『人类真是顽固而不知变通……除了大哥。』
阿忒莉芙丝露出一丝奇异的笑意,在村长和青年男人疑惑不解的目光中,她向前迈了一步,抬起了挂着禁魔枷锁的右手。
“你们是不是……太小瞧法师了?”
只凝滞了一半的强大魔力猛然震荡了起来,一股至强的意志轰然驱使着那无法自由流转的魔力,一寸一寸地将它们推动、积压,像无法阻碍的液压机一般,将魔力毫不讲理地塞进了禁魔枷锁之中。
如果说昔日那滞涩的五环魔力在长久的困惑和磨难之中积蓄了太多的愤怒,那么此刻,她便要将这所有一切,都如同自己的爱恨一般,分分明明地轰射出去!
咔。
在一声清脆的裂响中,禁魔枷锁突然爆开了一条缝,随即颓然分成了两半,砰的一声坠落地面。
“魔法,岂是如此不便之物?”
阿忒莉芙丝浅笑着咽下喉咙中涌出的鲜血,说出了拉提斯经常说的一句话。
随即,她忽然感觉身心一轻,空荡荡又布满魔力震伤的体内缓缓凝聚出了一滴充满生命力的魔力精华,这魔力落在她干涸的体内,就像暴雨的前兆一般,带来了湿润的气息。
在轰然作响的魔力雨流中,阿忒莉芙丝明了地轻笑了一声。
至此,她终于晋升成为六环法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