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不知多少个白月之前,「太阳」先生曾经登上过这座山的山顶。
他非常理所当然地遇见了西西弗斯,并且在内心的战栗中与西西弗斯进行了一番谈话。
谈话的内容他早已不记得了,但他依稀记得他曾经尝试将自己的太阳分享给西西弗斯,而西西弗斯却没有接受。
「太阳」先生的太阳并非不亮,也并非太过浅薄,只是在西西弗斯那经历漫长岁月还留有余晖的太阳中,还是稍显单薄。
「太阳」先生心想,自己的太阳也会在无数次白月的冲刷中越来越明亮的,届时他一定能把西西弗斯的太阳重新唤醒的。
后来他忘记了,虽然忘记了,但他的太阳确实在遗忘之中越来越明亮了。
……
……
拉提斯从「太阳」颠三倒四的叙述中拼凑出了以上的故事。
“真的假的?”
阿图尔还是非常保守地对待着「太阳」的叙述,他思考了一会儿,问道:
“你没有骨灵和你契约,没有强大的能力,是如何登上如此高的山峰的?”
“阿图尔,你总是在想那么遥远的事情。”「太阳」难得地叹了口气,低声说道:
“山在你面前,你直接去登不就是了。”
“如果耗尽力气去攀登,却无法对现况产生一丝一毫的改变,那岂不是庸人自扰?”阿图尔沉着冷静地说道:
“死亡如这个世界一般长久,这才是真正的常态,我们在死后还重聚于此处,或许生命本就是需要将死亡内化于心的……在这个世界,你怎么确认一直挣扎着冲向星海的做法就一定是正确的呢?”
「太阳」扣了扣自己头骨侧方空洞的耳道,随后挺起胯部,伸手摸向自己的骨盆中间,嘴里说道:
“难道你没有膏……”
“停停停!”
拉提斯连忙打断了两人的争论,站在中间,举起双手喊道:
“别吵了别吵了!等我先说说山顶之上究竟有什么吧!”
他挥动着双手,看了眼摊手表示接受的阿图尔,顿时松了一口气,随即看向了山脊上的「太阳」。
只见「太阳」的右手正一下一下地掂着自己的骨盆中间,骷髅脑袋带着自豪的微笑点了点头,举起左手竖了个大拇指。
拉提斯啪地一下捂住了脸,头痛欲裂地大声喊道:
“呱,你不要掂那里啊!”
……
“……或许正是我的一番胡言乱语让西西弗斯重新兴起了对骨灵界的,呃,兴趣?总之最后,西西弗斯说,他会继续将这座山向上搭去,或许直至星海,或许又不止……”
拉提斯简单地将山顶上发生的事情叙述了一遍,拍了拍手,说道:
“总之,我打算前往那所谓的「桑克图瑞山」了,虽然只是记住了一个大方向,但也已经足够了……西西弗斯说桑克图瑞山离这里比曾经的奥古斯塔山还远,事不宜迟,我差不多就要出发了。”
场上沉寂了一会儿,「太阳」看向沉思中的阿图尔,扬了扬下巴,问道:
“阿图尔?”
阿图尔回过神来,叹了口气,说道: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呢?”
“什么?”拉提斯莫名其妙地看着仿佛正在打哑谜的两人,挠了挠头,感觉有点摸不着头脑。
“我说。”「太阳」哈哈一笑,看了眼拉提斯,又仰望向天空,悠悠地喊道:
“太阳升起了啊!”
“太阳?”拉提斯一头雾水地问道:“你说是你还是西西弗斯?”
「太阳」的笑声顿时一愣,他看了看拉提斯,又看向阿图尔,沉默了片刻,吐槽道:
“他还真什么都没感觉啊?”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阿图尔神情微妙地说道:
“这下也算我扳回一城吧?”
“……这有什么好比的。”
「太阳」咕哝了一句,重新将目光投向云深不知处的山顶,沉默了下来。
他的脑海中浮现出许多记忆的碎片,无数的空白将那些碎片串联起来,令他每每尝试回忆从前时,都会不由自主陷入一片苍白的茫然之中。
「太阳」知道自己并非是那种满口抽象话的家伙,但他无法想起从前的自己究竟是什么样的,只有混杂在一起、无法仔细辨别的情感,在一次又一次地冲击着他仅存的理智。
干脆就在这样的混乱中彻底陷入疯狂好了。
这样的想法在他的骷髅脑袋中一闪而过,却立即被他干脆地清除。
有限的疯狂是一种纯粹的意志,而无限的疯狂
却是意志的崩塌,这一线之隔的两种泾渭分明的状态,就如同这骨灵界的生与死一般,令无数人在其上来回挣扎。
「太阳」也只是一个普通人罢了,就和西西弗斯、和骨灵界所有游荡着的生灵一样,他在彻底失去理智的界限前努力地奔跑,其实也有一个目标。
那个目标,是登上山顶、冲向星海吗?
……不,应该不是。
「太阳」感受到一阵温暖的光亮,虽然他空洞的眼眶并不能让他清晰地看见光亮的来源,但他可以感受。
他将视线投向拉提斯。
“哦,我想明白了。”
「太阳」忽然喃喃道,他在心里去除了登山这个目标后,很快就思考出来了他原本的目标。
“是想让那个家伙真正地理解生命的意义啊!我怎么会这样忘记了呢?”
他看向阿图尔,脑海中浮现出一些零散的碎片,却拼凑不出应有的记忆。
「太阳」那微笑般的骷髅牙齿动了动,似乎想说些什么,却又放弃了。
虽然他很想和阿图尔再回忆一下从前,但他想了想,记忆都没了,还回顾个鸡毛啊,自己只是有点疯狂,并不是真的想留下一个搞笑人设的印象啊!
他放下叉在腰际的双手,挠了挠头,把心中那一丝复杂的情感压在了最深处,哈哈一笑说道:
“半人马先生,阿图尔先生,我要走了。”
“啊?”拉提斯一头雾水地看着「太阳」在东看看西看看之后冒出了这一句话,感觉自己是真的很难跟上骷髅的脑回路,呃,头骨回路?
“走?”阿图尔却仿佛瞬间理解了这句话的意思一般,眉头一紧,问道;
“你又要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目标开始浪费你的时间了?”
“怎么会是虚无缥缈的呢?”
「太阳」转头看了阿图尔两秒钟,就像往常的注视一般平淡无奇,阿图尔却隐约感觉到了有什么不对,他浑身一震,下意识地向前走了一步,叫道:
“「太阳」!你……”
“哈哈哈……”
「太阳」大笑了起来,叉着腰抬头看向了山顶的方向,说道:
“我的目标,就在这里啊!”
他顿了顿,挥动着双手向前迈步了起来,嘴上高声喊道:
“阿图尔,阿图尔!你看,我要证明我究竟是怎么登山的了!”
魂力的波动陡然从「太阳」身上荡起,他大步地迈动着自己的双腿,高高地举起了双手,大声喊道:
“阿图尔,阿图尔!你看,有形的太阳就要第一次升起了!”
金灿灿的魂力瞬间从他身下亮起,仿若两粒无比明亮的膏丸一般,在这苍白的骨灵界极致地闪耀了起来!
那灿烂的光芒让拉提斯和阿图尔都忍不住眯起了眼,在高亮到模糊的视线中,那两粒膏丸瞬间变大、变长,随后他们听到一阵清晰的骨翼震动声,清脆、响亮、令人震撼!
“等等!”
阿图尔强行睁开了眼,惊惶地朝着山脊上跑去,看着那一飞冲天的骷髅背影大声喊道:
“「太阳」!……威廉!!”
“什么嘛,原来我叫这个名字……我还以为我真叫「太阳」呢……”
骷髅的低语声从高空洒下,他振动着腰际的双翼直冲云霄,那金色的魂力已然攀附上他苍白的骨架,仿佛一轮真正的太阳一般熊熊燃烧了起来。
他脑海中那些苍白的记忆也一并燃起了火焰,似乎要在这无可比拟的炙热中令其斑驳、焦黑,就像一卷噼啪作响的胶卷,既然无法再放映,不如就此烧去!
骷髅看向尚且望不到尽头的山顶,大声地笑了起来。
既然此生已经积重难返,既然记忆早已一去不返,那不如就此全部燃烧成烈阳吧!那不如就此升起吧!那不如就此照亮这个世界吧!
他的魂力尽数地催动了起来,随后他的身体在灿烂的光芒中开始消融,他残余的骨头坠落而下,而他燃烧的意志,则如同一颗巨大的火球一般径直地冲上了天空。
“我,就是太阳!”
……
……
拉提斯愣愣地看着那灵骨分离的一幕,直到「太阳」残余的魂骨落在了地上,他才回过神来。
他缓缓上前,弯腰捡起那尚且滚烫的魂骨,想了想,回身将魂骨递向阿图尔,说道:
“虽然他说话乱七八糟的,但隐约中能感受到他和你之间的情谊,你把他的遗物好好地收起来吧,节哀顺变。”
阿图尔下意识地接过魂骨,险些被上面的热度烫了一下手,他左右手交换着拿了一会儿魂
骨,抬起头来,看着拉提斯,露出了一个无奈的神情。
“「太阳」,嗯,威廉……他总是这样,我们是到了骨灵界之后才真正认识的,但直至今日,我也感觉我并没有真正地了解过他。”
他用手搓着那滚烫的魂骨,似乎是忽然想起那金光亮起的地方有点像「太阳」的膏丸,脸上的表情顿时变得微妙了起来,他纠结了一番,最后还是摇了摇头,平静地拿住了魂骨。
“我本来以为他就算要离去,也会先和我回忆一下往事的。”阿图尔叹了口气,有些意兴阑珊地说道:
“我一直在探究他到底还记不记得我,如今看来,似乎记得的不多。”
“他都那样了,别太苛责吧。”
拉提斯回想了一下「太阳」那究极露骨的身体,顿时擦了擦汗,说道:
“人家至少还记得你的名字,虽然他连自己的名字都忘记了……”
阿图尔摇了摇头,说道:
“名字只是一个代称罢了,重要的是其中的含义。正如我叫他「太阳」,他便知道我是在叫他,虽然「太阳」并不是他的名字,但他也早已将自己当做了「太阳。”
“但他是否知道阿图尔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呢?”
阿图尔喃喃自语道:
“如今他已经回归死亡的永寂,似乎比我还先一步达成我理想的状态,但我却无法看清楚他这样到达这趟旅途的终点,其目标究竟是什么……”
“或许只是单纯地想要变成太阳也说不定,照亮一下你我。”
拉提斯挠了挠头,忽然眼神一亮。
“旅途的终点……旅途的终点?等等!”
他急忙跑回了自己一头撞出来的“坟包”,将里面滑翔翼的碎片都捡了起来,随后抱着一大堆物件跑了回来。
“阿图尔先生,你看!”
拉提斯发挥了前世的胶佬功力,飞快地将滑翔翼拼了起来,指着上面那行标语说道;
“这难道不是你留下的句子吗!”
“「只有知道了旅途的结尾,才会明白旅途的开头」?”
阿图尔沉默片刻,忽然笑了起来。
“半人马先生,你也不是一点哲学都不懂嘛!”
“……哲学?”拉提斯脑海里浮现出诸如比利王森之妖精等词汇,顿时打了个寒颤,连忙说道:
“我不懂,我真不懂啊!我早就脱离亚文化圈子了!”
阿图尔哑然失笑,他没有接拉提斯的话,而是再度看了一眼他手中的滑翔翼,想了想,将魂骨放在了拉提斯手里,便转身向着山路走去。
“……不是?等等!”拉提斯愣了愣,大声喊道:
“你这是去哪啊?阿图尔先生!”
阿图尔脚步没有停顿,笑着说道:
“我去登山!”
“可是西西弗斯还没有将最后的山峰搭建起来,你现在去无法登上星海的!”
“那并不是我的目标!我已经在「现在」等待太久了,我要朝着「未来」而去!「太阳」留给我的方向,我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去到达!”
“可是现在登山,真的是一条正确的道路吗?”
“正确与否我已无意分辨。”
阿图尔回首看了一眼来路,只稍稍一瞬便看完了那十数个白月中无趣无聊的等待,他干脆利落地迈开步伐,稳健地踏上了山脊,顺着挚友曾走过的路,毫无顾虑地向前走去。
“抱歉我无法再和你分享我和威廉的陈年往事,就让它们埋藏在白月之中吧,连带着我的过去!”
“我想要寻找的事物,它潜藏在我的道路之中,潜藏在威廉早已忘记的故事开头,我也找不到。但当我走到旅途的结尾,这一切疑惑和遗憾,都会变成我切实的情感,永远高高地挂在我的头顶上,熠熠生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