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秋十月的楚国皇宫,丹桂飘香。
当楚宁的仪仗抵达宫门前时,身着明黄龙袍的楚皇竟已站在玉阶之上等候。
这个出乎意料的举动让随行百官都吃了一惊,要知道,即便是太子凯旋,按礼制皇帝也只需在太极殿等候即可。
“儿臣参见父皇。”
楚宁疾步上前,正要行大礼,却被楚皇一把扶住。
“我儿辛苦了。”
楚皇拍了拍楚宁的肩膀,眼中满是欣慰:“这一战打得好,打出了我大楚的威风!”
父子二人并肩而行,穿过重重宫门。
楚宁注意到,父皇的脚步比半年前他离京时慢了些许,鬓角的白发也多了几缕。
禁军沿途跪拜,宫娥低头避让,唯有秋风卷着落叶在朱墙间穿梭,发出沙沙声响。
御花园的凉亭早已布置妥当。
金丝楠木的圆桌上摆着楚宁最爱吃的几样小菜:清蒸鲈鱼、蜜汁火腿、时令鲜蔬,还有一壶温着的桂花酿。
楚皇挥退左右,只留下贴身老太监赵明在十步外伺候。
“北边的情况,朕都知道了。”
楚皇亲自给儿子斟了杯酒,声音压得极低:“三朝联手,来者不善啊。”
楚宁端起酒杯,借着饮酒的动作遮掩唇形:“父皇不必忧心,儿臣沿途观察,唐魏联军不过是做做样子。”
他夹了一筷子鲈鱼:“李疾的五万大军在邺城外三十里就安营扎寨,连斥候都不往魏国境内派。”
“魏国那边更是可笑,撤走的全是老弱病残,精锐都藏在兖州附近的峡谷里。”
楚皇眉头微挑:“你的意思是...”
“他们在等。”
楚宁放下筷子,指尖在桌面上轻轻一点:“等大汉先动手,等我们自乱阵脚,或者……”
他眼中寒光一闪:“等冬天。”
“寒冬用兵乃兵家大忌啊。”
“所以才说今年打不起来。”
楚宁给父皇添了杯酒:“儿臣已命荀虞加固兖州城防,只要粮草充足,拖到开春不成问题。”
楚皇微微颔首,忽然话锋一转:“你去看过太傅了?”
楚宁手中酒杯一顿:“尚未得空,儿臣正想请教父皇,太傅病重这等大事,为何要封锁消息?连儿臣都瞒着?”
秋风突然变得凛冽,吹得亭角铜铃叮当作响。
楚皇望向远处假山,沉默良久才道:“这是太傅自己的意思。”
“一个月前,太傅在早朝时突然晕厥,太医诊脉后说……”
楚皇的声音有些发紧:“说是积劳成疾,五脏皆损,最多...还有半年光景。”
楚宁猛地攥紧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那个一心为民,甚至帮过他的太傅,竟已病入膏肓?
“太傅醒来后第一件事,就是求朕封锁消息。”
楚皇叹了口气:“他说前线战事正酣,不能让你分心,又说如今六部中有四位尚书在外督办粮饷,若是他病重的消息传开,朝中必生动荡。”
一片枯叶飘落桌上,楚宁盯着叶脉出神。
他明白太傅的良苦用心。
秋收在即,征兵正在进行,若朝堂不稳,前线将士的粮饷就会出问题。
“太医怎么说?真的……无药可医了吗?”楚宁声音干涩。
楚皇摇头:“太医院使日夜守候,什么珍稀药材都用上了,也只能稍缓病痛。”
他忽然压低声音:“不过太傅精神尚可,今早还上了道折子,说要举荐兵部侍郎周琰入阁。”
楚宁眼中精光一闪。
周琰是太傅的门生,太傅这是想为身后事铺路。.
“儿臣明白了。”
楚宁起身行礼:“明日一早,儿臣便去太傅府上探望。”
楚皇点点头。
凉亭外,老太监轻声提醒晚宴时辰已到。
楚皇起身整了整龙袍,又恢复了那个威严的帝王形象。
但在转身的刹那,楚宁还是听见楚皇极轻地说了句:
“太傅说若你为帝,一定能守住这锦绣河山。”
秋风骤起,吹散了这句低语,也吹落了满园桂花。
楚宁望着楚皇的背影,眼中闪过一抹精光。
远处,宫灯次第亮起,如同一条星河,照亮了通往太极殿的路。
宴席散后,楚宁踏着月色回到东宫。
远远就听见内院传来孩童清脆的笑声,廊下的宫灯将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投在窗纸上,显得格外温馨。
“爹爹!”
不到三岁的楚天眼尖,一看到楚宁的身影就挣脱了母亲的手,迈着小短腿飞奔过来。
小家伙穿着杏黄色的锦缎小袄,发髻上系着红绳,圆嘟嘟的脸蛋因为奔跑而泛着红晕。
楚宁冷峻的面容瞬间柔和下来,弯腰一把将儿子高高举起:“天儿又重了!”
他在空中转了个圈,惹得孩子咯咯直笑。
“有没有听娘亲的话?”
“天儿背完《千字文》了!”
小家伙骄傲地挺起胸膛,突然凑到楚宁耳边神秘兮兮地说:“还偷偷给太傅爷爷送了一盒蜜饯……”
楚宁笑容微滞,将孩子交给紧随而来的沈婉莹。
太子妃一袭淡青襦裙,发间只簪一支白玉步摇,在月光下宛如出水芙蓉。
她接过孩子,眼中满是温柔:“殿下回来了。”
“嗯。”
楚宁伸手拂去她肩头落花,对一旁的侍女小青吩咐:“带小殿下去歇息吧。”
待侍女抱着依依不舍的楚天走远,楚宁才拉着沈婉莹在廊下石凳坐下。
秋夜的凉风拂过,带着丹桂的香气。
“婉莹,太傅的事,你知道多少?”
沈婉莹指尖一颤,茶盏中的水面荡起细微涟漪:“前日太医令来请平安脉时提过一句,说太傅染了风寒。”
她抬眼看向丈夫紧绷的侧脸,“难道……”
“父皇说,太傅可能……”楚宁声音沙哑:“只剩半年光景了。”
“哐当”一声,沈婉莹手中的茶盏跌落在地。
她慌忙去捡,却被碎瓷划破了手指。殷红的血珠渗出,在月色下显得格外刺目。
“怎么会这样?”
她声音发颤:“上月太傅来东宫考校天儿功课,还精神矍铄。”
楚宁掏出手帕为她包扎,动作轻柔却眉头紧锁:“太傅向来报喜不报忧。”
沈婉莹突然握住他的手:“殿下该立即去太傅府上。”
“可本宫才刚回来……”
楚宁面露愧色:“连陪你用膳的功夫都没有。”
“夫妻之间何必说这些。”
沈婉莹替他整了整衣领,指尖拂过铠甲上未卸的征尘:“太傅有功与朝廷,此刻他更需要你。”
远处传来更鼓声,楚宁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来。
月光下,他的身影挺拔如松,却又带着说不出的孤寂。
“我让厨房温着参汤,你带去给太傅。”
沈婉莹轻声嘱咐,“还有,殿下也别太难过。”
楚宁点点头,转身时又停住脚步:“天儿送的蜜饯,太傅可曾用?”
“听人说了,太傅收到后特别高兴,当即就用了一颗。”
沈婉莹眼中泛起泪光:“还说小殿下和太子性格很相似。”
夜风骤起,卷着落叶掠过庭院。
楚宁大步走向宫门的身影,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决绝。
他知道,太傅时日无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