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潮的新小说要发表在《收获》上的讯息,不过一个星期就在文学期刊的编辑圈里传开了,效果堪比过年时候往旱厕里扔了一枚鞭炮。
而且从《收获》编辑部传出来的讯息,张潮写的是个短篇,水平极高,并且使用了国内几乎没有见过的全新手法。
同时《青春派》杂志内部也传出讯息,张潮写短篇不是心血来潮,而是会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把创作精力都集中到短篇小说上。
最先坐不住的是《花城》,作为刊发张潮第一篇小说、出版张潮第一部小说的杂志社,张潮重新开始在《青春派》以外的杂志投稿,首选竟然不是《花城》,这让社长兼主编萧建国有些难以接受。
他第一时间找到朱妍玲问道:“怎么回事?怎么让张潮的新作品跑去《收获》了?你们最近没有联络吗?”
朱妍玲其实也一头雾水,她也搞不清楚张潮这么做用意,不过已经是资深编辑的她明白社长的意思,立刻道:“我现在就联络张潮,问他后面还有几篇。”
萧建国点点头,示意朱妍玲赶紧去办。
毕竟第一篇已经给了《收获》,追是追不回来的,只能看下一篇谁能抢得到了。
此刻,萧建国又回想起4年前,《少年的巴比伦》在《花城》刊发后引起的轰动效应,那一期杂志的加印次数他都记不清了,只记得最后的销量停留在128万册这个夸张的数字上,创造了90年代后纯文学期刊的销量记录。
当时决定临时给杂志加页数也要把《少年的巴比伦》发出来,已经成为业内的美谈,他可拿着炫耀了整整一年,去哪儿开会都要拿上一本送人,随便吹吹牛。
如今复制这个奇迹的机会竟然从自己眼前溜走,怎能不让他痛心疾首?此刻的萧建国,心里都有点“埋怨”张潮,《原乡》不给花城社也就罢了,新短篇竟然也不给《花城》,原来爱是会变的对吗?着急的当然不止《花城》一家。
与张潮同样关系密切的《青年文学》主编李世栋也想得到张潮后面的稿子。
这几年随着张潮这条“大鲶鱼”的加入,盘活了本来已经奄奄一息的纯文学市场,不少杂志的销量都有所增长。
尤其是从《青春派》杂志“毕业”和最近两届“新理念作文大赛”走出来的年轻作家,不少人都展现出了极大的创作热情和颇高的创作水平。
他们也并没有都投入「潮汐文化」的麾下,作品更多的是风流云散到了不同的杂志。
加上这几年各杂志也非常注意吸收这股年轻力量,所以真有种欣欣向荣的态势。毕竟中国的文学杂志有上百家,除了《人民文学》《当代》《收获》《花城》这样的一线明星,还有很多二线、三线和地方性杂志嗷嗷待哺。
就拿《青年文学》来说,自从刊登过张潮的《你的名字》以后,就成为了不少喜欢写幻想类作品的青年作家热衷投稿的杂志之一。
《青年文学》的选稿标准原先也是偏向“现实主义”题材,但尝过甜头以后,有意识地往幻想类文学偏移了一点,几乎每期都有1到2篇幻想类作品,受到了年轻人的极大欢迎。
销量也从不到2万份,逐渐爬升到近4万份,完全是国内一线纯文学期刊的水准。
李世栋现在最希望的就是透过张潮的新作品,将《青年文学》的销量再提高一个量级,比如,5万份每月?这样国内纯文学期刊“四小花旦”的交椅,可能要换杂志坐坐。
仗着在燕京的便利,他干脆直接给张潮打电话,约他出来吃饭。
不过得到的答复却是——“我不在燕京,下次吧。”
类似情况的还有《萌芽》杂志。作为和张潮“恩怨”和“渊源”都最深的期刊,当然也希望拿到张潮的新小说,但是无论简讯还是邮件,张潮都“已读不回”,打电话更是干脆不接。
此外,《人民文学》《当代》《十月》《燕京文学》,甚至张潮老家的《福海文学》和《厦岛文学》,也都透过不同的关系,希望拿到张潮的新作品。
短短几周时间,平静了许久的中国文坛,又开始风云激荡。
亲手把这一滩水“搅浑”的张潮,既没有在燕京、上海,也没有自己老家福海,而是一个人开车去了深圳,住进了自己前段时间刚买的一套房子,然后像一个普通人一样开始体验、观察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城市。
熟悉,是因为他上一世在深圳生活、工作了整整10年,光是搬家就搬了6次,足迹遍布福田、南山、宝安、龙岗等几个地区,算是见识过这个城市的许多侧面。
陌生,是因为他上一世是在2014年才来到深圳,那时候的深圳颇具国际大都市的高尚风貌了。而2008年的深圳,则还保留了几分野蛮生长的粗野劲儿。
张潮的下一篇小说《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预设的故事起点,就是在2009年的深圳,所以他觉得有必要来体验一下生活。
当然,他也想走一走当初“奋斗”过的那些地方,比如那些重新定义一室一厅的城中村,那些藏满了补课小机构的旧大厦,那些盛满了回忆的隆江猪脚饭……好像这时候还没有,倒是遍地的沙县小吃,看着亲切,就是没啥食欲。
如果说还有一点私心的话,就是这个一切向“钱”看的城市,关注文学的人真的很少,认得出自己的更是凤毛麟角。
大家有空都不会看cctv,宁可看一看用大锅接收到的tvb和翡翠台。
所以张潮在深圳感觉是最自在的!无论是早上9点钟起来,屐着夹脚拖鞋、穿着背心球裤去楼下的肠粉店吃早饭,还是中午溜达到南蓉大酒楼吃早茶,或者是晚上去胜记嗦一碗蛇羹、吃一盘凉拌蛇皮,都没有被人认出来的风险。
加上4月份不凉不热的天气,无论是去爬梧桐山,还是到较场尾、大梅沙去吹海风,都是一种享受。这时候的深圳,不少后来的“网红景点”还没有被经营起来,保留了比较淳朴的风貌,让张潮简直有种乐不思蜀的感觉。
所以各大杂志社的编辑无论打电话、发简讯、发邮件,他几乎都不回复,偶尔接个电话,也不会透漏自己在哪里。
否则人家杀到深圳来,自己是接待还是不接待?想一想全是麻烦事,干脆不论亲疏远近,一律同等对待。
反正自己的第二篇小说还没有写出来,投到哪里也没有确定,现在答应谁都等于“得罪”其他人。当然,来深圳最重要的是给小说采集素材。《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毕竟不是《最后一课》那样可以取材于自己的经历,也没有可以袭承的原始文字,所以不来感受一下,还真写不出来。
《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是奥地利作家斯蒂芬·茨威格的代表作,也是一篇极富魅力的短篇小说。
这篇小说的主要内容讲的是一个知名的小说家「r」,突然收到了一封陌生女生的来信。这个陌生女人,在她生命的最后时刻,饱蘸着一生的痴情,写下了这封凄婉动人的长信,向r袒露了自己绝望的爱慕之情。
在少女时代,是年轻潇洒的r开启了她的心扉,让她尝到了情窦初开的美好;成年以后,她独自回到维也纳,并多次与r“偶遇”,最终与他有了三天的鱼水之欢——但r始终没有认出来她就是当年的邻家女孩。
当少女意识到作家喜欢对所有女人滥施爱情,却不愿作出任何牺牲的时候。她不想让作家觉得自己是个累赘,甚至因此而恨她,于是在贫民医院里生下孩子后,独自承担起生活的重担。
她要让作家想起她的时候没有一丝忧虑,使自己成为他所钟情过的女人中独一无二的一个,让他永远怀着爱情和感激来思念她。
但后来无论她怎样努力,送了多少洁白的玫瑰花,甚至再次制造了一次艳遇,与r共度良宵,并且多次暗示,但r始终没有想起来她是谁,甚至付钱给了女人。
这让女人终于心碎绝望。
直到她要死了,她才把这份爱以一种决绝、汹涌、毫无保留的气势,用文字编织成洪流,把自己与r半生的情欲纠葛,都放进了这封信里。而在信的最后,她只提了一个卑微的要求:
在每年r生日的时候,为自己买些玫瑰花来供在花瓶里,就像她曾经为他做的那样。
但即使看完这封信,r也没有想起女人的样子,只有一些朦胧的感觉。
张潮在第一遍看这篇小说的时候,误以为这个女人的爱是卑微到尘埃里的,竟然会用半生的时光匍匐在r的身边,随时等待r的回应。
按上一时的流行语形容,就是“傻白甜遇上海王”的悲剧故事,或者更干脆点:舔狗舔狗,舔到最后,一无所有!但是随着自己两世为人,对生命和人性的体验愈发深刻,他忽然明白了那个「陌生女人」所怀抱的并不是一种彻底卑微的情感;相反,是一种极其纯粹的骄傲与极其强大的勇气。
无论内心多么渴望,但是她从未主动向r索要什么,最多只是暗示;她一生都只听从内心的声音去行动;实际上在她的意识里,她自己才是唯一的主角,r先生也不过是配合她演出“理想中的极致的爱情”的配角而已。
说到底,她不是为了r付出一生,而是为了自己心里的爱情而付出一生。
茨威格没有肤浅到要写一个肤浅香艳的故事来事取悦世人,他始终是在探索人性当中最幽微、动人的那部分。
所以当高尔基读到《陌生女人的来信》后,竟然直接哭了;整个欧洲也为这篇小说所倾倒。
某种程度上,张潮要戏仿这篇小说,难度甚至高于《最后一课》。
这天,张潮吃过一份加了蛋的牛肉肠粉以后,又屐着夹脚拖鞋来到了……「南山区观海台」的售楼大厅!
没办法,2008年的深圳因为政策等各方面因素,遭遇了一轮房价暴跌。
开启报纸,到处都能看到不同的楼盘打出的“降价”、“特价”、“促销”、“救市”……字眼的广告;什么“关外4988元/平方米起”、“关内7380元/平方米起”,让只有2014年以后深圳房价记忆的张潮简直觉得梦幻。
这几天每次想要“体验生活”,都忍不住拐进附近楼盘的售楼大厅。
就像现在这个位于后海路的「南山区观海台」,4房2厅、140平米,“只要”200万。
比他前两天买的350万、220平米的「半岛城邦」好像还要“超值”。
也亏是在广东,他这惫懒的样子不仅没有被售楼小姐鄙视,甚至走进来的时候齐刷刷眼睛一亮,一拥而上像要把他吃掉。
张潮知道八成是把自己当成岗厦村或是哪儿的拆迁户了……
等刷完卡,在售楼小姐拉丝眼神的目送下走得远远的,张潮才自嘲一笑,心想人果然要为自己的遗憾买一辈子的单。
上一世在深圳,每隔一两年就因为涨租金、换工作等原因搬一次家,始终“居无定所”,以至于现在的张潮一看到深圳的房子,就忍不住要买,尤其是当年给学生补过课的那些楼盘。
由于刷卡金额太大、太频繁,导致银行的业务经理专门给他打了电话:“张潮先生您好,我们最近注意到您有多笔350万元的消费支出,请问是您本人操作的吗……”
“是!”张潮说完这一个字,就挂了手机,完全不给对面机会。
电话那头的银行经理只能郁闷地看着发出“嘟嘟”声忙音的电话,那句“近期楼市波动较大,投资有风险,不如考虑一下我行的理财产品……”还没有说出口,不由得让他胸闷气短。
买完房子、挂了手机的张潮只觉得神清气爽,终于可以安心体验生活了,开着车在城市里瞎转悠。这时候深圳的道路尤其是主干道和几年后基本没有区别,即使没有导航,也不至于迷路。
既然是《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那这体验生活的主要内容,当然是女人!张潮停下车,看着眼前的建筑,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2008年5月15日,年度第三期《收获》如期出刊。奇景出现了:没有一本当期的《收获》能在书店、报刊亭的书架上停留的时间超过30分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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