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芳笑了,说道:“殿下说笑了,开中之法虽然能省去麻烦,但是不稳定,这事事都要依靠商人,万一商人偷奸耍滑,携粮自重怎么办?关键时刻,难道朝廷还要看商人的眼色?”
“数年前,因晋商商人利用开中之法牟利,被长安侯查获,牵扯出十几个商人因此获罪,便是前车之鉴。”
朱雄英闻言若有所思,忽然朱雄英灵光一闪,道:“我大明的边防压力都在北面,若将南边的粮食运送到北方,如何?”
李芳思忖片刻,说道:“此法好倒是好,不过路途遥远损耗不少,即便是利用运河,亦有损耗。”
朱雄英眺望南边,眸子里跳跃着光华,说道:“运河之损耗,在于京杭大运河之淤堵,若将来疏浚运河,使京杭大运河畅通呢?”
洪武一朝,朱元璋南征北战,对外频繁用兵,对内频繁整治吏治,亦大兴土木,先后建造凤阳中都与北平新都,对于运河的大疏浚便没有真正地实施下去。
李芳闻言心中一动,说道:“若能疏通京杭大运河,就可令南北的联系更加紧密,殿下的这个想法,利国利民!”
朱雄英的脸上挂着笑意,说道:“李大人觉得我这想法靠谱?能成?”
朱雄英来到塞外,憋着一股劲想要大展宏图,结果被李景隆留在了后方,他听进去了李景隆与徐辉祖的话,但不代表朱雄英心里不失落,他还是孩子心性。
李芳点了点头,一脸恳切地说道:“臣觉得靠谱,臣亦愿意助殿下,未来推行此事!”
朱雄英喜上眉梢,他现在太需要别人的认可了,李芳恰恰是在关键时刻站出来的人。
朱雄英拍了拍李芳的肩膀,笑着说道:“好!李大人的这话我可记在心里了,未来用你的时候可不许往后面躲!”
李芳的嘴角上扬,向朱雄英行礼,道:“殿下但凡有用得着臣的地方,臣,万死不辞!”
李芳继承了祖父李善长的圆滑聪慧,更找准了自己这次北伐的位置,他不擅长武事军务,就老老实实地待在后方保证后勤,而朱雄英的到来,更给了李芳一个机会。
大明是朱元璋的,是朱标的,未来一定会是朱雄英的,朱雄英年纪轻轻,少年意气,正是容易与人交心的时候。
李芳便借着查验粮草,与朱雄英一起共事,成功成为朱雄英身边的臂助,他日朱雄英参与朝政要帮手的时候,他李芳自然能获得一份差事,李家的荣耀,就寄托在他李芳的身上了。
李芳的思绪万千,朱雄英自然不会知道,朱雄英满脑子都在想着未来疏浚运河的事情。
朱雄英甚至还隐隐有个念头,开凿一条新的河流,联通卫河、泗水、黄河,彻底改变北方的水路格局……
当夜,土剌河南,明军大营。
子时,乌云遮月,明军大营南面,从一望无际的草原里缓缓摸来一群身披黑衣的人。
他们的刀与甲全都涂抹了黑绿相间的色彩,乍一看,人、刀兵、甲胄,完全与草原融为一体。
亦失里微微弯着腰,在距离明军大营一千步之外的地方停下,凝望着明军大营。
明军大营里灯火阑珊,只有少量守夜的兵卒,还强撑着在寨墙上守夜。
亦失里低声说道:“距离我们跟大汗约定的时间,还有一刻钟,全员休整等待!”
亦失里说完,带走坐下,目光却始终盯着明军大营的反应,他在观察明军大营是外紧内松,还是真的松懈,他很清楚,今夜的作战对鞑靼有多重要,赢,则鞑靼能一举洗刷耻辱。
明军被打疼后,必定忌惮鞑靼不敢像从前那样肆意进攻,甚至双方能达成议和书。
时间悄然流逝,很快一刻钟过去,亦失里从草地上站起来,然后朝着明军大营潜伏过去。
他们的动作极为迅速,很快就接近了明军大营百步之内,直到这时候,才有一个明军守夜的兵卒发现了不对劲。
他揉了揉眼睛,看清百步之外草地里面黑压压的一片人影后,兵卒打了一个激灵。
嗖!箭矢划破夜空,直取兵卒的咽喉,幸亏他反应快就地往后倒下。
嘭!兵卒摔得结结实实,疼得龇牙咧嘴仍旧不忘喊道:“敌袭!敌袭!”
兵卒的叫喊令寨墙上炸了锅,亦失里心中暗骂一声,随后一声怒吼杀上前去。
当亦失里这边动手的同时,明军大营北面,也有鞑靼精锐开始夜袭。
嗖!嗖!嗖!
箭矢如同雨点一般落下,守夜的明军兵卒死伤不少,军营中炸了锅一般。
当消息传到李芳与朱雄英这边的时候,明军大营的南门,已经彻底失守。
亦失里率领的鞑靼精锐,攻陷南门,直接杀入大营之中,横冲直撞。
李芳的第一反应,便是撤退,明军大营里当前的可用之兵,其实也就六千人左右,剩下的四千人都是负责运送粮草与后勤的徭役,根本无法与敌人作战。
李芳想要撤退,但朱雄英却反对,认为他们这里是大军
运输物资的中转之地,若他们溃败,前线李景隆的大军缺少物资供应,用不了半个月就会断粮。
彼时,李景隆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无法扭转乾坤,所以他们绝对不能走!
朱雄英当即组织人手,前往大营南部,誓要将来袭的鞑靼军赶出去!
在朱雄英的坚持下,朱雄英往南,李芳往北,兵分两路对抗鞑靼军。
朱雄英第一次独领一军,全身热血沸腾,表现出了不得的勇气与临阵指挥能力。
奈何,朱雄英手下满打满算也就三千多人,靠着这点人难以抗衡亦失里麾下的上万精锐。
鞑靼为了偷袭明军,将家底全都带来了,这是鞑靼最后的希望,不容有失。
从鞑靼南北进攻明军大营,到明军大营失陷,前后用了两个时辰时间。
最后,李芳几乎是哭着哀求朱雄英撤离,李芳哭喊道:“殿下,不能再犹豫了,我军损失惨重,再不走,可就走不了了!”
李芳清楚,朱雄英肯定不甘心就此放弃,但若继续耽搁朱雄英若是被生擒,或者战死,朱皇帝的震怒谁能受得住?
李芳见朱雄英还在坚持,继续劝说道:“殿下千金之躯,这营地没了还可以夺回来,若是殿下出事,那是要动摇我大明的国本的!”
李芳以及军中的将官一番劝说下,朱雄英终于同意撤离,率领剩余的人,往和林去。
和林有徐辉祖为首的精兵八千,只要到了和林,他们也就安全了,当敌人来袭的时候,李芳就派人送信往和林。
李芳请徐辉祖出兵救援,若是营地失守,这救援也就成了接应他们的援军。
明军撤离不久,亦失里、鬼力赤,以及鞑靼的重臣齐聚大营,望着大营里面堆积的粮草,鬼力赤放声大笑道:“明军,不过如此,没有了杨帆,没有了蓝玉,李景隆那小子还嫩得很!”
鞑靼太尉阿鲁台说道:“大汗,我军要乘胜追击,这些粮草留下少量人手照看就好。”
鬼力赤微微颔首,道:“这个本汉知道,亦失里何在?亦失里将军何在?”
鬼力赤话音落下,就见亦失里在不远处露出头,兴冲冲地喊道:“大汗,末将在这里,大汗,好消息!”
鬼力赤闻言笑了,调侃亦失里道:“亦失里将军来报喜,莫不是我军拿下了明军大营?这不用你报喜,本王看得见。”
鞑靼众人一阵大笑,却听亦失里道:“大汗,我们抓到了些明军的俘虏,根据他们交代,明军镇守此地的主官名叫李芳,李芳与大明的皇太孙朱雄英交好,而朱雄英就在明军的溃军之中!”
什么?!
鬼力赤脸上的笑容变为惊讶,又从惊讶变为狂喜,喊道:“那还等什么?立刻追击敌军!”
鞑靼太尉阿鲁台兴奋地说道:“上天庇佑我鞑靼,将大明的皇太孙送来草原,大汗,只要抓住了朱雄英,我们就有与明廷谈判的筹码!”
到时候,鞑靼不止能签订议和书,还能利用朱雄英,从大明掏取大量的金银,恢复元气,休养生息。
亦失里眼珠一转,说道:“大汗,现在追不一定能围堵成功,末将愿意率领所有骑兵,拦住溃军的去路!”
鞑靼去年与大明激战,被三千营打的骑兵损失惨重,如今可用的骑兵也就三千多。
鬼力赤闻言,稍作思索,便说道:“好,你带着骑兵先去,本王随后就到!”
鬼力赤将大营交给太尉阿鲁台、右丞相马儿哈咱,以及左丞相也孙台,便率领大军继续追击。
和林,翌日清晨。
从土剌河南的明军大营到和林,正常骑马有半日多的路程,而李芳派出的信使,一人三马,只用了半个晚上便到了和林。
当徐辉祖与汤昱等人正在商议军务,准备将和林的大营防御再增强些的时候,信使来了。
信使一夜奔波,累得几乎虚脱,是被人给抬着送进中军大帐里面的。
被人灌了一杯热茶,信使才稍稍缓过来,将土剌河南军营遇袭的消息,告诉了徐辉祖。
徐辉祖脸色一变,道:“进攻我军大营的有多少人?殿下现在在何处?”
信使摇了摇头,说道:“人太多了,南北夹击少说也有一万多敌军,小人离开的时候,殿下还在军营之中主持大局,现在就不知道了。”
汤昱眉头紧锁,怒道:“李芳是怎么办事的?为何会被鞑靼偷袭?他派出去的哨骑,都是死人不成?”
汤昱怨李芳无能,更怨李芳此举会将朱雄英陷入险地,徐辉祖沉默了片刻,说道:“现在说那些还有什么用?汤大人,你立刻出兵。”
徐辉祖麾下有八千精兵,他将四千人调给了汤昱,道:“鞑靼来袭,非同小可,你此行去支援要小心他们半路伏击。”
至于土剌河南的大营能否守住,徐辉祖内心并不乐观,从信使带来的消息来看,李芳明显是没有察觉,仓促应战。
李芳不擅长军务,做后勤政务是一把好手,这样的人让他挡住鞑靼
偷袭,那是强人所难。
汤昱躬身领命,旋即走出中军大帐,现在每一刻时间全都是宝贵的,他可没有时间浪费。
汤昱离开后,徐辉祖又命人送信往杭爱山去,将此事通知李景隆,鞑靼忽然出兵干系重大。
必定影响大明北征的计划,至于李景隆要如何应对,就由李景隆来决断。
徐辉祖做完这两个决定后,又开始带着人加固营寨,牢牢守紧营盘,他有种预感,鞑靼鬼力赤的目标不止是土剌河的明军大营,还有和林这边的明军大营!
虽然土剌河明军大营被击破,但和林这里同样堆积着不少粮草,可以让前线以及这里的明军撑上半个月。
徐辉祖来到寨墙上,望着汤昱以及汤昱率领的明军离开,心中暗暗祈祷:皇太孙,千万要安然无恙!
徐辉祖的祈祷,上天大概没有听到,因为从土剌河撤离的明军,如今的情况十分不好。
汤昱出征的当夜,临近子时,一群狼狈的明军正龟缩在一片胡杨林中,借此隐藏行迹。
朱雄英受了伤,他忍着疼痛让军医为他包扎,李芳满身满脸的风尘仆仆,道:“这样下去不行,鞑靼军在我们前往和林的路上阻拦,我们没法直接过去。”
今日黎明时分,朱雄英、李芳率领四千残军离开土剌河南,想要前往和林,奈何敌军先行一步,以骑兵封锁了前路,差一点将朱雄英困死在其中。
李芳与明军拼死才保护着朱雄英杀出来,侥幸暂时摆脱了鞑靼军的追击。
这还要感谢去年辽东军三千营,一战击溃了鞑靼军的骑兵主力,更将鞑靼的好战马打地暂时断了层。
导致如今鞑靼的骑兵主力所骑乘的战马质量参差不齐,长途奔袭后很多战马无法继续再跑。
朱雄英疼得脸颊抽搐一下,道:“直接去和林去不得,我们不妨绕路,先去翁金河,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