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帆闻言,微微一怔,说道:“宴席上,陛下喝了不少的酒,天色已晚陛下还未休息,想来是有什么大事要说吧?”
云奇脚步不停,轻声说道:“陛下宴席散去后,去了文渊阁,忽而想要见殿下与杨大人,至于所为何事,我可就不知道了。”
杨帆微微颔首,随着云奇往前走,闲聊间问起朱元璋在北平府这一年来的近况。
杨帆身份特殊,又是朱元璋、朱标倚重的重臣,云奇便没有什么隐瞒。
“陛下在北平府除了关注新都营造,便是每日查看北征的军报,除此之外,还经常翻阅应天送来的关于杨大人您清查案件的卷宗,陛下看完卷宗,心情很是不悦,说这天下的贪官千千万万,怎么就杀不完?”
朱元璋人不在朝堂,却一直在关注朝堂的消息,尤其是北征与贪腐案的调查。
杨帆闻言心中也就有数了,朱元璋除夕夜召见他,多半是为了南边的案子。
正好,杨帆也有事情要面见朱元璋,本想着除夕夜之后等两日,今夜便正好见了。
应天,皇宫,文渊阁。
朱元璋背着手站在文渊阁前,今夜月明星稀,然夜里仍旧冷风刺骨。
朱皇帝披着厚重的披风,站在那儿如同一尊雕塑,杨帆与云奇来的时候,只见朱元璋与毛骧,却不见朱标来。
杨帆的心中有些疑惑,他压下心中的疑惑,向朱元璋行礼,道:“臣杨帆,参见父皇。”
朱元璋脸上露出一抹笑意,道:“除夕宴上,喝了不少的酒,走吧,陪咱走一走醒醒酒。”
杨帆跟随在朱元璋身后,轻声说道:“夜深风冷,还请陛下保重身体,陛下深夜召见微臣,不知有什么事?”
朱元璋的身子骨可不如从前,吹了风,生了风寒可是要损伤元气的,万一生病严重了,不是闹着玩的。
朱元璋眉毛挑了挑,说道:“咱的身子骨还没那么娇贵,当年打仗的时候多少风雨都过来了,哼哼。”
他一说起当年打仗的事情,便忍不住挺了挺胸膛,刚想长篇大论,可一想到寻杨帆来的目的,便忍住了道:“鬼力赤肯在除夕来谢恩,接受靖安侯爵位,是你在背后出了力吧?”
杨帆摇了摇头,说道:“父皇,我不过是带去了沙盘,与鬼力赤推演一番,赢了鬼力赤,其实鬼力赤是个聪明人,心里什么都懂。”
鬼力赤被生擒到了应天,没有在明军激战捕鱼儿海的时候自尽,便已经说明他没有寻死的勇气。
死,是需要极大的勇气的。
“鬼力赤名义上代表了前元正统,若为了他的祖宗为了前元,自尽捕鱼儿海才是最好的选择,可是他没有死。”
鬼力赤不想死,却又放不下脸面,迟迟不肯接受靖安侯的册封,上表谢恩。
杨帆所做的,便是给了鬼力赤一个台阶下,告诉世人:我鬼力赤该坚守的气节都坚守了,不过我终究输给了长安侯。
长安侯杨帆何等人物?输给他杨帆不丢人,我鬼力赤是被逼无奈,才接受靖安侯的爵位。
杨帆轻声说道:“故我只是给了鬼力赤一个理由,功劳在我大明舍生忘死的将士,与运筹帷幄的陛下与殿下。”
朱元璋闻言仰面而笑,说道:“去了一趟南边,怎么你也学会巧言令色那一套了?今日寻你来,主要是为了南边的事情。”
朱元璋看了不少杨帆送到京城的书信,也看了三法司审理海贸走私案的卷宗。
然而看的文字再多,终究不如亲历者的讲述来得实际、真实,朱元璋就是要听一听真实的情况。
杨帆想了想,说道:“那臣就从离开紫金山后,前往福建省开始说起吧……”
随即,杨帆将杨士奇失踪,他得到消息与朱标演了一出戏,然后暗渡陈仓前往福建,抵达福建后又暗中调查、搜寻杨士奇、结交陆行等官员的事情全都讲述了一遍。
当杨帆讲述到那夜蒲氏一族组成的悍匪进攻福州城的时候,朱元璋明显动了真怒,冷声说道:“蒲氏一族当年在泉州,联合元贼屠戮宋朝皇室,咱将他蒲氏一族打入贱籍,永世不得翻身,没想到还有余孽!”
杨帆微微颔首,说道:“蒲氏一族可恶,不过,蒲氏一族不过是爪牙罢了,真正的大患是南边那些参与海贸走私的人。”
说着,他在衣袖里面摸索了一阵,居然取出了一封文书,道:“请陛下过目。”
朱元璋挥挥手,说道:“咱这眼神早就不行了,这里又无明烛,你直接说就好。”
杨帆闻言只好展开文书,
道:“此事臣也是又去了一趟南边才得到消息,在海贸走私之中,竟发现了不少的铁器在其中。”
铁器?
朱元璋的眉头一皱,盐铁那是朝廷赋税的重要来源,历来掌控得极为严格,尤其是大明建立,攻取北平府以及山西等地后,就对残元开始了封锁。
盐、铁器,尤其是铁器长期被封锁,不准流入漠北,多少人因此被惩处?
“铁器出海?这铁器出海的数量可庞大?所换得的财货几何?”
杨帆深吸一口气,说道:“根据统计,每一艘出海的私营走私货船,都会带着粮食、铁器,其中铁器所能换得的资源,可谓庞杂,上至香料、金银,下至矿石、特产等物,应有尽有,利益十分巨大。”
毛骧在一旁忍不住了,插嘴道:“为何铁器到了海外如此紧俏?要用香料,金银来购买?他们,无法生产铁器?”
杨帆闻言感慨道:“此事我一开始也与毛大人有一样的困惑,不过后来经过调查,这些走私货船所到的地方,当地的铸造冶炼工艺落后,别说兵器,就连一根绣花针、铁钳,又或者铁锅都造不出来。
在那些地方,金银、香料因为是原产地,所以价值并不高,反而是日常使用的铁器,才是紧俏物品。
长久以来,这些隐秘的海贸路线,全都被私营走私的商船掌握,攫取海量的利润。”
杨帆前往福建省,为何会遭到那么多的反对?上至朝堂下至当地的士绅商人,都在想办法阻拦,甚至铤而走险,进攻福州城,要将杨帆等人在福州城里面一网打尽,就是因为海量的利益摆在那儿。
朱元璋听杨帆讲述完,幽幽长叹一声,道:“财帛动人心,让他们连死都不怕,咱发布《大诰》,想以此震慑天下贪官,可贪腐还是屡禁不止,杨帆,你做得很好。”
“唯有刮骨疗毒,才能祛除顽疾,好在,现在对东南动手还不迟,不过,今年我大明将对倭国出兵,南边恐怕会再有波澜。”
杨帆微微颔首,说道:“这正是臣来拜见陛下要说的第二件事,今年出兵倭国,臣想请陛下闲暇时间,去福建等三省巡视!”
毛骧闻言吃了一惊,下意识地看向朱元璋,朱元璋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杨帆,道:“好啊,如今将主意都打到咱身上来了,杨帆,你好大的胆子!”
若是朱元璋这么说,放在旁人身上肯定会吓个半死,杨帆却依旧神态如常。
杨帆笑了笑,说道:“征倭国,事关未来几百年我大明的沿海安定,更事关我大明开疆拓土的功绩,此战只能胜不能败,我大明上下,除了陛下您能压制住东南那群人外,臣想不出第二个人来。”
杨帆后退一步,毕恭毕敬地向朱元璋行礼,道:“臣杨帆,恳请陛下南巡!”
朱元璋望着杨帆,忽然笑了,说道:“看来咱还不能停下,还得再出去走走,想急流勇退不容易啊。”
说者有心听者有意,杨帆沉默了片刻,说道:“陛下说笑了,陛下正是春秋鼎盛之时,何谈急流勇退?”
朱元璋闻言指了指杨帆,道:“巧言令色,好了,该说的都说了,回去吧。”
杨帆离开文渊阁的时候,是毛骧亲自来送他的,毛骧当然不会无缘无故出来。
待离开文渊阁后,杨帆道:“毛大哥,你为何与我一起出来了?可是陛下还有什么吩咐?”
毛骧闻言微微一笑,说道:“陛下要与殿下说些话,不就打发我出来了么?杨老弟,你要是不说,我都不敢相信,南边的那群人胆子太大了,粮食、盐,还有铁器,有什么他们不敢卖的?”
杨帆悠悠说道:“没有什么他们不敢卖的,只要能赚钱,就连自己的命他们都能卖了。”
杨帆总算弄清楚,为何大明中后期为何难以从南边收上赋税来了,实在是海贸走私的利益太大。
两百多年的时间,这利益团体早就成了尾大不掉之势头,实在是恐怖。
文渊阁内,当杨帆离去不久,朱标便来了。
朱元璋与朱标父子虽然去年聚少离多,但书信的往来不少,每个月都会通信两次。
朱标向朱元璋行礼后,就听朱元璋说道:“咱刚才见了杨帆,听他说起南边海贸走私的事情。”
朱标有些疑惑,说道:“父皇为何忽然说起这事?卷宗儿臣不是都送到北平府了么?”
朱元璋将杨帆送来的文书,给了朱标,然后说道:“今年征倭国,你可想好让谁统兵?”
朱标闻言,想都没想,说道:“大军从高丽省进攻倭国,儿臣觉得还是由长
安侯率领辽东军,再辅佐以我大明的水师,定可克敌制胜!”
朱元璋微微颔首,说道:“倭国的情况复杂,派杨帆过去,自然是合适的,但他若再拿下倭国,这长安侯的爵位,就该提一提了。”
开疆拓土的功劳在身,杨帆相继攻克高丽、倭国,就该从侯爵升到公爵。
还未到四十岁的公爵,哪怕是朱标,未来都不一定能熬得过杨帆,朱元璋已经开始为未来考虑了。
朱标闻言不假思索,说道:“父皇,杨先生乃儿臣挚友,更是一家人,由他率领大军进攻倭国,儿臣放心,儿臣也相信未来杨先生会一心一意,辅佐儿臣,辅佐雄英!”
朱标回答得笃定,朱元璋却笑了,拍了拍朱标的肩膀,说道:“你能信任杨帆,咱很高兴,但过度的信任不是在保护他,而是在害他。”
“杨帆是个好孩子,更是良臣,你身为太子更应该明白,凡事过犹不及,太早地给他无法再进一步的荣耀,不是好事。”
朱标的眉头微皱,说道:“若是不让杨先生领兵出征,敢问父皇该让哪位将军出征?”
朱元璋仰面而笑,说道:“倭国,弹丸之地,无强兵干将,武定侯郭英,长兴侯耿炳文,以及诸多将官皆在,选谁,你自与朝臣商议即可。”
朱元璋心中已经有了不错的人选,但他要看看,若是没有杨帆出征,朱标究竟会选谁。
对朱标的政务能力,朱元璋已经极为放心,但是在选拔人才上,他还想再看看朱标的眼光。
洪武二十八年的除夕夜,悄然度过。
翌日,杨帆在朝会后领着朱婉儿,以及他的一双儿女入宫,探望马皇后。
马皇后离开应天去北平府待了快一年,许是离开深宫心情愉悦的关系,身子骨硬朗了不少。
杨帆一家人抵达坤宁宫的时候,正巧遇见了请安出来的朱雄英与朱允炆。
朱雄英历经了漠北战场的洗礼,比从前要干练沉稳了些,饶是如此见到了杨帆夫妇,朱雄英仍旧难掩兴奋之色。
“雄英见过姑父,姑姑!”朱雄英行过礼,便说道:“姑父,我听说你带着沙盘去了靖安侯府上,与他推演战局十战十胜?”
杨帆与朱婉儿相视一笑,朱婉儿道:“雄英,从哪里听说的传闻?你姑父与靖安侯哪能推演那么多次?还不将人累死?”
朱雄英嘿嘿一笑,说道:“看来是确有此事,姑父,我下午能不能去你府上?那沙盘还在吧?我与允炆弟弟都想去试试。”
朱允炆可没有朱雄英那般肆意,小声说道:“皇兄,姑父与姑姑他们还要皇祖母,恐怕今日难有时间。”
杨帆微微一笑,说道:“无妨,这样晚上日落之后,你们去我府上,不过说好了,若是战棋推演输了可不许哭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