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的冬季比柏城还更冷,连拂来的风都裹挟着一层一层的冰碴,刺得脸生疼。
钟意眼中,从未有过现在这样的荒芜,像是一座孤岛,寸草也不生。
她就那样失望的看着顾时宴,满目疮痍。
顾时宴对视上她的眸光,感受到了她眼中那样明晃晃的悲伤和失落,这一刻,她声音落下后的沉默更像是刀子一样插在了他的心口里。
他总感觉心口很不安,可他无法分辨那是属于什么样的情绪。
望着钟意,她现在站在别人的身旁,跟别人手牵着手,她早已经将他从她的世界里摘出去了。
是他,是他还在不要脸的死缠烂打她。
所以她说过的什么情啊爱啊,那通通都是假的。
顾时宴一丝一毫都没有心软,他对钟意说:“你其实从来都没有爱过我,真的爱我,你怎么会舍得丢下我,而站到别的男人身旁去?钟意,演了六年的深情戏码,是不是你连自己都骗过去了?可是怎么办呢?我却舍不得你啊,你总说强扭的瓜不甜,可我现在忽然觉得,甜不甜的其实也没那么重要,我只是想要你留在我身边,永永远远的在我身边。”
钟意听着顾时宴对她感情的批判,在这一刻,她忽然更觉得自己爱错了人。
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男人无耻到这种地步?
钟意惨淡一笑,语气悲凉说道:“你还是这样,永远不会觉得自己有错,永远不相信别人,你说我的六年是假装的,那就是假装的吧,既然你不信我,那我就告诉你,我对你的这六年,我确实没存一分真心,我这么说了,顾时宴,你是不是就相信了呢?”
顾时宴一身大衣敞怀,江城的月色下,大概从没有过他这样的绝色。
他就站在那里,微风拂面而来时,碎发也跟着轻轻浮动起来,他的衣摆一直轻轻摆动,打着他的长腿。
他看到钟意神情淡然的望着他,对他无波无澜说出这些违心的话。
大概过去太久了,久到他已经忘了钟意在意他时,她是什么样子了。
现在的钟意,好像是他心头的一根刺,每每想起,总让他痛心疾首。
明知道钟意的话并非真心,可顾时宴还是顺着她的话说道:“呵,你终于还是忍不住说实话了。”
真真假假,到了现在,就连顾时宴自己也都有些分不清楚了。
那些付出过的感情,钟意也不在意能不能被认可了。
喜欢过顾时宴这样的事情,她也不想一直被提及。
钟意只是苍凉笑笑,然后挽起陆允洲的手说:“我们走吧。”
顾时宴望着两个人往前走出去,并肩而行的身影刺着他的眼睛。
他攥紧了拳头,很想很想追上去,可是他并没有那么做,只是望着两个人在自己的眼中一点点的走远了。
他现在追上去,将钟意强势带回柏城,又关回锦园吗?
可是那样,他得到的只是一具行尸走肉,她再也不是从前的那个钟意了。
可如果她坚持要和陆允洲在一起,他想,他别无他法的情况下,他还是会那么做的。
他的心太小了,他只装得下钟意一个人,他更不允许她和别的男人在一起。
就算他不娶她,别人也休想要娶她。
顾时宴坐回车上,后排,沈娇一直坐在车里,她并没有出来打扰,就静静的坐在车里等着。
沈娇身在娱乐圈,她见过太多形形色色的男人了,各种各样的,复杂的,但像顾时宴这样的,她还是少见。
有钱,有权势,又长得英俊,他要什么没有,可偏偏却对一个女人能做到这种地步。
要说喜欢那个女人,可是他开口闭口,却都是对那个女人的诋毁和伤害,可要是不喜欢,又为什么会这么在意?
顾时宴上车来,一言不发的点燃了香烟,他狠狠地抽起来,烟雾弥漫得到处都是。
透过后视镜,沈娇望了他一眼,随即小声的开口问说:“顾先生,那就是你爱的女人吗?”
顾时宴并没有接话,手指夹着香烟,他黯然垂眸,望着没抖落的银色烟灰,视线一点点的氤氲了,他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沈娇这个问题。
冗长的一阵沉默之后,他才淡淡的开口问说:“爱是什么?”
这个问题,苏云禾曾经给他解答过。
可是他好像还是弄不明白。
沈娇心中有对钟意的羡慕,可是看到顾时宴被这样困扰,她还是忍不住的出声提醒说:“爱啊,我也分不清呢,但是你对那位小姐一定是有爱的。”
沈娇的回答很笃定,一点儿都没有犹豫。
顾时宴的眸色阴沉下来,他嗓音沉沉反问说:“是吗?有爱吗?”
沈娇说:“有啊,我能感觉得到。”
指尖的香烟一直燃到了肌肤处,烫到了顾时宴的手指,他猛地缩了缩手指,然后将香烟丢在地上,他忽地冷笑说道:“可是她骂我是神经病,她骂我是疯子。”
沈娇想了想,她说:“也许是你不会爱人呢。”
不会爱人吗?
顾时宴沉默了,他的脑子里莫名回想起了曾经的一些事情,他和钟意的事情。
身后,沈娇在继续说话:“爱一个人啊,你要对她好,你要照顾她的情绪,你不能让她哭,你要多让她笑,你要记住她说过的每一句话,你要事事有回应,你要心疼她,你要给她花钱,你要让她觉得,这个世界上除了你,没有人会比你对她更好了。”
一句句话,听得顾时宴却沉默了。
她很少见钟意笑,她总是在他面前哭,总是跟他歇斯底里的大吵大闹,他甚至将她逼得跳楼,她甚至说,她宁愿去死也不要跟他在一起。
在钟意心里,她一定恨透了他吧。
顾时宴仰起脸,眼睛也轻轻的闭上了,窗户开了一个很小的缝隙,有冷风灌进来,顾时宴的眼睛湿了,是泪水从眼眶滚了出来。
他想过弥补钟意,可是他做不好,越做越乱,她也越来越恨他,他甚至还变相害死了她的爸爸。
他们之间,他也不知道会变成怎么样。
至少现在看来,钟意是距离他越来越远了。
她就像是一只飞走的鸟儿,天高海阔,她自由飞翔,再也不想回到曾经囚禁她自由的锦园去。
可是任凭风云变幻,身边佳人频频,顾时宴忘不掉的,始终只有钟意她一个人。
他要她回来,那他只能折断她的翅膀。
他是个自私的人,他宁愿钟意一辈子恨她,也不想自己一辈子都活在对她的思念中。
好久了,顾时宴才睁开了眼睛,他透过后视镜看了一眼沈娇说:“下车吧,以后你在娱乐圈的路,我会帮你铺平。”
沈娇虽然欣喜,可却也失落。
她长相美艳,却还是有不被她外貌迷惑的男人。
沈娇自知多留无用,为自己保留了一丝丝体面,推车门就下去了。
没多久,黑色的劳斯莱斯就行驶了出去。
……
江城市中心,今天大年初二,年轻的男女集中在一起,在世纪大中心看烟花。
陆允洲带着钟意,不知不觉就走到了这里来。
两人站在人群中,这一刻,他们只是他们,没有别的任何身份。
漫天的烟花炸开,在空中画出各种各样的祝福词。
有人拍照,有人大呼新年快乐,有人互相接吻……
钟意在这一片片炸开的烟花下,她拱起双手,然后闭上了眼睛,她对着烟花,在心中默默祈祷。
“我想上苍多眷顾眷顾我,让我不要那么快癌症复发,我想再多陪陪允洲哥哥,多陪陪家人和子衿,我还想等哥哥回来了,我给他做好吃的,我还想做哥哥和子衿的伴娘,我知道没法痊愈,所以我只恳求上苍,再给我两年时间吧,两年就好,如果两年太多的话,就一年,一年就好了……”
钟意默默的祝祷,眼角的泪也滚了下来。
天空中飘着细小的雪花,有的落在她头顶,有的停留在她的睫毛上。
陆允洲站在人群中,无疑于是那最受瞩目的存在,不少女人望过来,都想上前来跟他要微信,可是他的眼里,他看不到任何人,他眼里只有钟意。
他微微侧首,目光低垂下来,温柔的落在钟意的身上,他看着她满心诚恳祈祷的样子,心里默默的想,也不知道她的愿望里会不会有他。
好久了,钟意才睁开了眼睛,她感受到陆允洲的目光,然后转过脸望向了他,她对他轻轻的笑了起来,哑着声音问说:“你不许愿吗?”
陆允洲摇了摇头,嘴角的弧度很浅很淡,可笑容却那样深,那样温柔,他嗓音沉静好听的说:“对着星星和月亮,我就已经许过很多次愿望了,剩下的,老天爷大概是想告诉我,该我自己努力了。”
钟意闻言,微微的怔愣了一下,她能明白陆允洲想要说什么,她淡淡的笑,并没有过多的接话。
她沉默,陆允洲也不生气,他抬起手,温热指腹为她拭去脸上的泪珠,他低头下来,压低了声音问说:“所以你呢?你刚刚许了什么愿望?”
钟意的面颊一热,她支支吾吾的,似乎是不愿意开口去回答这个问题。
陆允洲猜出她的意思,就没有一直逼问,只是淡淡说:“那我也许个愿望吧。”
钟意闻言,讶异的望向他问说:“你不是说,你已经许过很多次愿望了吗?”
陆允洲对她轻轻的笑开说:“这一次的愿望不一样,所以我重新许一次吧。”
钟意点点头,并没有接话。
陆允洲站直身体,也学着钟意刚刚的样子,拱起双手,满脸诚恳的仰起脸,对着烟花闭上了眼睛。
大概过去了半分钟,他就转过头对钟意说:“许完了。”
钟意很好奇:“所以这一次许了什么愿望?”
陆允洲故意卖关子问说:“你想知道?”
钟意明知道他的愿望很可能会跟她有关系,可是她还是莫名的很好奇,她点了点头,羞赫的低下头说:“嗯。”
陆允洲弯腰下来,视线跟她的放平,他半开玩笑的语调说道:“但是我不想给你说,
因为这是秘密呢。”
话落,他故意往人流外面走去,钟意的好奇心被提到了最顶点,她追着他:“允洲哥哥,你给我说嘛。”
陆允洲走得并不快,还故意等着她,等她走近了,他一把握住了她的手,牵着她往外面走,他没有看她,声音却那样好听的落入到她的耳蜗里。
他说:“我许愿,你刚刚的愿望都能成真。”
不管是有关她和顾时宴的,还是什么,陆允洲只希望,钟意开心和快乐。
如果再贪婪一点,他希望他和钟意会一直一直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