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局门口。
钟意站在雨里,直到看着白色的迈巴赫消失在街道尽头时,她才转过身看着周无漾轻轻的说:“周先生,我要回去了。”
她边说边伸手脱他的外套,却被周无漾给挡住了她的动作。
他的手覆在她冰冷的手背上,他凝着她满是泪珠的面颊说:“不是说没地方去吗?去我那里吧。”
钟意伸手抹掉泪珠,冲周无漾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说:“周先生,我有地方去的,我要回去了,你也回去吧。”
外套已经湿了,钟意想,此刻不还也是好的,等她洗干净再给他也不迟。
周无漾知道她的想法很难改变,就拉住她手腕将她往屋檐下带。
初秋的夜,凉意沁着骨头。
周无漾对钟意说:“那我看你上车了,我再回去。”
有风拂来,钟意下意识的抖了抖身子。
周无漾握着她的手,将热意通通都渡给她。
雨并不大,却淅淅沥沥的一直不肯停,街道湿漉漉的,秋风卷着枯黄的落叶,洋洋洒洒的飘落一地,场面看着寂寥、干涩,一如钟意的心情,再不复二十岁时,充满无尽的期待和憧憬。
是顾时宴毁了她。
曾经,她也是家人捧在掌心的公主,也有随叫随到、为她拼命的朋友,甚至不乏大路追求者。
钟意盯着不远处的街道,眸子却渐渐湿润了。
她忽然想到了六年前的自己,陪顾时宴这六年的时间里,不管多晚,只要他一个电话打来,她就放下一切来找他。
他只知道钟意随叫随到,却从不知道,她在半夜出门时,也曾被人吹过口哨,拦过路,甚至被人当众骂她,说她陪了不知道多少男人。
同样的,顾时宴更不会知道,她其实差点被人凌辱,第二天却仍旧要顶着一张朝气蓬勃的样子去承受他所给的压迫。
其实也怪她自己,是她给了他欺负、伤害自己的机会。
钟意的手越来越凉,周无漾侧首看着她发怔的样子,就猜到她想到了顾时宴。
他满眼心疼,却只能沉默的陪着,看她将那个男人放在心里念了一遍又一遍,恨了一遍又一遍。
好久,钟意终于眨眨眼睛,任由泪水滚落面庞,她也不去擦,就转头对周无漾说:“周先生,车子来了,我要走了。”
路边,早已经停了好几辆候车的出租车。
周无漾不舍得她走,想再陪陪她。
他面上答应着:“好,你注意……”
声音还没落下,周无漾忽然捂住手臂,眉心紧皱起来,痛苦爬满了他一整张脸。
白色的衬衫上,有鲜血溢了出来。
钟意看着,一下子就紧张起来,她赶忙抓他的手,关切的说道:“是不是伤口裂开了?你让我看看!”
周无漾慢慢放下手,盯着钟意的眉眼里,尽都是温柔、关切。
他刚刚捂住手臂的那一刻,故意用力将伤口给揉撕裂了。
可这些,他不会让钟意知道。
他将手臂直接露给钟意,由她卷起袖子。
她在看到血肉模糊的伤痕时,眼睛瞬间就红了,她肩膀颤抖起来,呜咽着哭了。
周无漾的阴谋得逞了,可内心的不安却增加了,他忽然往回抽手,忽然就不忍心让她看到自己的伤痕了。
他更觉得,刚刚故意弄伤自己而博取她同情的自己有些恶心。
钟意抓紧了他的手,仰起脸瞪他,语气很凶:“你别乱动。”
周无漾又没有了办法,心口软踏踏的,将所有的柔情蜜意都给了她一个人。
他将手臂递给她,由她看着伤口。
钟意低头,轻轻的对着伤口呼气。
呼了会后,她忽然呜咽着问说:“一定很疼吧?”
她低着头,周无漾看不清她的表情。
他却急了,将手往回拿,同时解释说:“没有,哪里会疼?就这点点伤,怎么会疼呢?”
钟意抬起头看他,让他瞬间失去了反驳的力量。
他所有的话到了嘴边,只有一句:“对不起。”
钟意伸手将眼泪胡乱的抹干净,抓着他的手臂说:“我陪你去附近药店处理一下。”
她不给他任何的思考机会,抓着他的手就走。
周无漾明明可以拒绝,但他没有,跟着她的步伐,迈步进了雨幕里。
初秋的风,直往骨头里钻。
周无漾的手被钟意牵着,已然温暖了他所有。
他跟在她身后,看她小小的影子被他大大的影子给笼罩在下头。
他忽然笑起来,
像是小愿望被满足了的孩子一样,眼里都是赤诚、干净。
钟意在身前斥责他:“还能笑得出来,我看伤口还不算太严重。”
她心里愧疚,是因为今晚的事情是因她而起的。
她不敢回头,是因为她早已经泪流满面了。
她何德何能,能让周无漾为她做到这个份上?
她是顾时宴的助理,自然明白他今晚毫不犹豫选择站在自己这一边的后果。
他只会成为顾时宴那一拨人的针对对象。
周无漾看钟意窈窕、纤瘦的背影说:“是不是我哭,你会更关心我?”
钟意还是不回头,脚步却急匆匆的:“那你哭一个我看看!”
周无漾弯唇笑了,他此刻怎么可能哭得出来呢?
被喜欢的姑娘牵着手,在意着,他现在只想笑。
雨幕里的两个人,并没有撑伞,一人在前,一人在后,两个人的手却握在一起,温暖着彼此。
……
黑色的劳斯莱斯车内,气压低沉。
楚尧在前排开车,透过后视镜看了一眼后座的顾时宴。
他笔直端正的坐着,脸上虽然有淤青,可他却毫不在意,此刻正闭着眼睛假寐。
楚尧还是没忍住,出声问说:“顾先生,不是说不保释钟秘书吗?”
车子已经快要驶回锦园了,可顾时宴又忽然让楚尧回警局来,说是要保释钟意。
后排,男人的眼睛睁开,里头的红血丝看着骇人、可怖,暗光下的五官,因为那片淤青,平添了几分凶相。
楚尧不敢对视,挪开了目光。
半响,他忽然冷着语调说:“她毕竟是我的人!”
楚尧揣测不了顾时宴的想法,他只是觉得,顾时宴或许会比他自己想象中的更在意钟意。
前面是人行道,此刻正好是红灯。
车子停下时,楚尧目视前方,却忽然发现了熟悉的身影。
他原以为自己看错了,又揉揉眼睛多看了两眼。
这一次,他确定了。
是钟意。
准确的说,是钟意牵着周无漾在过马路。
楚尧无法安定,紧张忐忑的提醒后座的顾时宴说:“顾总,是……是钟秘书!”
顾时宴抬眼,视线透过挡风玻璃上的细密雨珠,看到了人行道上的两个人。
过马路时,周无漾还是走到了钟意身旁,将手遮过她头顶,不让她被雨淋到。
同时,他的身体也遮住了顾时宴的车。
车上,顾时宴的眼神渐渐锋锐、凌厉。
他原本生出的一点点愧疚,在此刻尽数被推翻,他冷冽的眸子里,仅顷刻间,就掀起一层的惊涛骇浪。
“楚尧,回去,她要死要活,她乐意就好。”冰冷的命令声,几乎是从胸腔里低吼出来的。
此刻,他好像是失望,又好像是生气。
他分辨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