胃息肉送去活检后,顾时宴就一直忐忑不安的。
黎绍看出顾时宴的担忧,他想安慰两句,可是到了嘴边的话又收了回去。
他没办法对顾时宴说,说这是能治好的癌症。
结果太多样了,更何况是中后期,更要想好最坏的结果。
于是想了想,黎绍觉得什么也不说就是最好的安慰了。
钟意被注射了麻醉药,她还在昏睡着,黎绍的医疗团队离开之后,黎绍还留了下来,以保麻醉没有意外。
顾时宴站在大床旁边,他低头看着安安静静躺在床上的钟意,她睡得那样平静,小脸白皙,眉眼盈盈,原本一张精致的小脸,也不知道经历了什么,竟会变得这样沧桑。
沉默站了好久,顾时宴忽然想到钟意很可能会在半个月后,或者几个月后,更或者说,她会在一两年之后离开自己,他就有些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她明明还那么年轻,可是怎么会呢?她怎么会就要离开自己了呢?
想到这些,顾时宴不受控制的红了眸子,他再忍不住,转过身夺门而出。
黎绍听到声音,转过身看了一眼,却只看到顾时宴急匆匆离开卧房的身影。
他出去之后,就立马用手撑住了墙壁,他低垂着脑袋,心口揪疼得就像是有刀子在剜他的肉一样。
他很不安,很慌张,很无措,他双眸湿润,视线渐渐有些氤氲了。
他撑着墙壁的手指默默的收紧,指腹深深贴紧在墙壁上,指节渐渐都有些泛白了。
心口压抑着一团阴郁,像是无法化开一样压在他的心头,他收紧拳头,狠狠一拳捶在了墙壁上。
顿时,一声刺耳的闷响,鲜血也渐渐从指缝里流溢了出来,沿着手腕缓缓淌到了地板上。
洁白的大理石地砖上,很快堆积了几滴猩红的血点。
这一夜,顾时宴都没有睡,他坐在二楼到一楼的第一个台阶上,长腿放在下面几个阶梯上,他望着楼下清冷空荡的厅堂,心中孤寂又荒凉。
楼梯上,堆积了十多二十多个烟头,顾时宴抽了一夜,想了一夜,祈祷了一夜。
清晨,天刚蒙蒙亮时,黎绍就从卧房出来了,他来到顾时宴身后,看到他弓着身体一根接一根的抽着烟。
顾时宴听到了身后黎绍的动静,见他没有过来的意思,他才稍稍直了直身体问说:“结果出来了?”
身后,黎绍声音低低的应一声说:“嗯,出来了。”
朋友多年,光是听黎绍的语气,顾时宴就能猜到,钟意癌症的事情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了。
这一夜,他设想了无数个可能性。
万一是误诊呢?
万一只是严重的胃糜烂呢?
如果她真的生了这么严重的病,那他想,他更不会放她走了,他会带着她到处去治病,他会找很厉害的医生为她诊治的。
他想了很多很多,甚至想过要不要跟她一起走了算了。
她如果不在了,那他的人生还有什么意义呢?
这么多年,顾时宴从没有这么一刻,他觉得钟意原来在他的生命里是这么重要,重要到他竟然想过要跟着她一起离开这个世界。
顾时宴没有接黎绍的话,但黎绍却明白,他应该已经猜到事情真相了。
想了想,黎绍还是走了过去,他在顾时宴的身旁坐下,他摸了一根烟过来,借着顾时宴的火点燃了。
吸了一口香烟后,黎绍放轻了声音对顾时宴说:“确诊了。”
顾时宴迅速扭过脸,喉间瞬间散出苦涩,他眸子更是在刹那间里就湿透了。
他眨了眨眼睛,随即声音沙沙哑哑的响起问说:“她醒了吗?”
黎绍说:“还没有醒,但应该快了。”
顾时宴猛然站起身,他说:“我去看看他。”
他坐了很久,再加上站起来得很迅速,就是那么一瞬间里,他只感觉眼前天旋地转的。
不过很快,黎绍就一把搀住了他的手臂,同时担忧问说:“你没事吧?”
黎绍跟着站起来,满脸担忧的看着顾时宴。
顾时宴晃了晃脑袋,将眼前那团浓稠的黑色给摇开了,他没有先回答黎绍的问题,反而一把将他的手给推开了才说:“我没事。”
他语气冷冰冰的,一看就知道心情很不好。
黎绍沉默站在原地,不知道应该怎么去安抚顾时宴。
看着他一步步走向卧房后,黎绍才摇了摇头,叹了一口长长的气出来。
很早之前,黎绍就已经劝过顾时宴,让他对钟意好一点,可是他却并没有听。
现在钟意患上了癌症,也不知道顾时宴的心情是怎么样的。
顾时宴走回房间的时候,脚步刻意放得很轻很轻,他像是害怕吵醒她一样,一点儿声音也不敢发出来。
房间里开着暗黄色的灯,光线并不是很足,顾时宴来到床边,他低头看着安安静静睡在大床上的女孩儿,五官那样精致,也不知道是不是做了什么噩梦,睫毛微微颤动着,眼角似乎还有泪水。
这样安静的钟意,顾时宴多少还有些不习惯,他平常见到的她,要么满脸忧愁,要么满眼怨恨。
而现在,她就那样睡着,他低头看着她,心里酸酸涩涩的。
想到将来的某一天,顾时宴很可能会这样送钟意离开,他的心就如同被千万只针扎了一样疼,他有些喘不过气来,就猛地捂住了胸口。
一瞬间里,他的眼睛又一次红透了。
他控制不住,低低的呜咽了起来,他攥紧手指,他忽然很想喊醒钟意,他想问她很多很多的问题。
可是,他还是克制住了自己的情绪。
窗户开了一点点小缝,冷空气从外面灌进来,顾时宴就站在卧房正中间,他感觉身上一层的寒意。
他下意识的打了个冷颤,紧跟着就看到钟意皱起了眉心,她似乎很痛苦的样子,挣扎着睁开眼时,眼里的红血丝很浓密。
窗户外面的天才刚刚亮起鱼肚白,天还未彻底大亮。
就在这样一片昏昏沉沉的光线中,钟意看到了顾时宴的身影,但却看不清他的面庞。
她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表情,但是他站在床边,情绪好像很低落的样子。
钟意望着他,没一会儿,一切记忆都渐渐苏醒了。
她想起黎绍来过,想起要为她做胃镜,想起宋子衿在外面闹……
她并没有开口问什么,因为顾时宴的反应就已然说明一切了。
钟意去过医院两次,误诊那样的事情几乎不可能会有。
沉默的时间里,顾时宴的注意力都在她的脸上,等她望过来时,他才放轻了声音对她说:“做手术吧。”
钟意凝神看着他,沉默了好一会儿之后,她才开口反问说:“有意义吗?”
顾时宴目光深深看着她,他眼中的疲惫,她看得一清二楚,可是她却觉得恍惚,甚至不敢相信他的痛苦和挣扎是因为她。
好久之后,顾时宴坐了下来,他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暗光下的面孔看着更是憔悴、沧桑,他声音喑哑暗沉着问她说:“多久查出来的?”
事已至此,钟意也并没有想过要隐瞒什么,她一五一十回答他说:“从我第一次提离职开始,就已经查出来了。”
顾时宴闻言,身体猛地僵住,他回忆起她第一次提离职时的事情。
那时候,他还以为她是欲擒故纵,想着以此来胁迫他,让他重视她,在意她。
可是没想到,她竟然从那个时候就已经查出来癌症了。
顾时宴只感觉不可思议,他怔怔愣愣的看着她,好久,他都有些说不出话来。
钟意也看着他,目光平静而毫无波澜。
顾时宴仰起脸,他猛地吸了一口气,随即他又看向钟意继续问说:“所以你为什么忽然性情大变,是因为查出了癌症?”
钟意红着眸子点头说:“是啊,从查出癌症的那一刻开始,我才忽然觉得,跟着你有什么意思呢?你能给我名分?还是给我权势?你什么也给不了我。”
钟意强撑着从床上坐了起来,她背靠着床档,一张脸苍白到毫无血色,她就那样看着顾时宴,神情漠然。
顾时宴也看着她,他眉心蹙得紧紧的,他开口问她说:“其实你还是爱我的对不对?只是因为你查出了癌症,你怕你陪伴不了我很久,所以才会故意对我这样的,对不对?”
顾时宴一边问,一边向钟意靠近,他伸出手,想要去握住她的手。
钟意察觉到他的意图,很快缩回了自己的手,她满眼警惕的看着他,眼神充满好笑又无奈的说道:“你看你,你还是这样,总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直到现在了,你都还觉得你在我心里还像从前那么重要吗?我之所以性情大变,我只是因为认清了你,也看清了自己,一个根本没把我放在心上,也根本不把我当人的人,还害得我患上癌症的人,你觉得是你,你还会继续去在意吗?”
顾时宴沉默望着她,片刻之后,他才别过脸说:“这些已经不重要了,我会联系最好的医生,这个手术,你必须得做。”
钟意闻言,她忽地有些崩溃,她冲着顾时宴用尽力气的大声吼说:“还有用吗?都已经是晚期了,你还在这里做这个好人干嘛?顾时宴,你知不知道,我最讨厌看到你这幅假惺惺的样子了,你这样让我觉得恶心。”
顾时宴看钟意情绪激动,他不想惹她生气,所以站起身对她说:“不管怎么样,也不管还有没有用,这个手术,都必须要做,我只知道,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不想让你轻易的从我身边的离开,我也不会让你从我的世界消失。”
他的话充满了霸道的口吻,钟意听着,她只是觉得好笑,她笑得很大声,很讽刺,她质问他说:“你以为你是谁?掌管世界的神?可以左右别人的生和死?你凭什么觉得你可以让我不从你的世界消失?”
顾时宴沉默,他垂在双腿边的手指默默的收紧,他想了想,这才开口说道:“总要试一试,不是吗?”
钟意看着他笑,笑得凄凉而惨淡。
对于他的回答,她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去接话了。
他总是这样,总觉得他可以掌控住一切。
可是凭什么?
就连医生都断定了她没有手术的必要,可是他凭什么认为他可以保住她?
钟意不想跟他争辩,扭过脸默默的拭泪。
这时,卧房外面响起了踢踢踏踏的脚步声。
钟意下意识的往房间门口看去,她以为会是陆允洲或者宋子衿,没想到她都猜错了,是苏云禾。
苏云禾站在门口,她脸上的欣喜在撞见钟意的那一刻,瞬间就消散了下去。
彼此对望,两人都在沉默。
末了,是苏云禾率先开口打破了这一场沉默:“钟小姐,你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