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院大厅。
佣人们站在楼下,个个低垂着脑袋,谁也不敢看从二楼走下来的顾时宴。
他刚刚上二楼去的时候,佣人们也都看到了,纷纷疑惑和不解。
明明刚刚不是才说了除了饭点,谁也不许上楼去的吗?
可是才不到几分钟,顾时宴自己就上去了。
一言不发下楼后,顾时宴大步流星就要往后院去,可是这时,为首的佣人梁婶还是不放心的出声问说:“顾先生,真的要……要这么做吗?钟小姐她的身体那么虚弱,她还……”
这一路上,梁婶最能体谅钟意的难处。
上一次,她帮助钟意逃离锦园的事情,顾时宴并没有追究。
但是并不代表他会一直不追究,梁婶这一次问起时,声音放得很轻,小心翼翼的,生怕顾时宴会迁怒于她。
只是大概他心系苏云禾的安危,所以并没有对梁婶发火,只是对她说:“真那么虚弱,还能推得动一个成年人?”
梁婶被噎了一下,有些无从解释。
苏云禾是不是钟意推的,梁婶并不能做一个很绝对的判断。
但是在梁婶心里觉得,钟意应该不会那么做的。
只是觉得是觉得,有些东西总是要拿证据来说事的。
来到后院,顾时宴在客厅里来回踱步,他让黎绍带了医疗团队过来了,也不知道苏云禾肚子里的孩子还能不能保得住。
在他的潜意识里,他其实还是希望能保住这个孩子的。
在客厅里抽了不知道多少香烟时,黎绍和他的医疗团队才从房间里出来。
黎绍将口罩摘下来,放进了白大褂的衣兜里,他抬起脸看向满眼期待的顾时宴说:“孩子保住了。”
闻言,顾时宴松了一口气,他几乎要站不稳,紧绷的身体在这一刻瞬间放松了下来,他勉强撑着沙发才稳住了身形。
“谢天谢地,谢天谢地。”顾时宴低着头,手捂着胸口的位置不停的说着感激的话。
刚刚在心中,他其实也已经想了很多结果了。
孩子保住的话,那唐婉华和顾震廷以后就不能催他结婚和生孩子了,假如他再想去做点别的什么,他们也没有理由去阻止他了。
可如果孩子没保住的话,他想,他是不介意再和苏云禾生一个的。
如果注定要一个孩子才能平衡他和唐婉华以及顾震廷之间的关系的话,那除了钟意,他宁愿生下他孩子的这个女人是苏云禾。
不过还好,孩子保住了。
黎绍看着顾时宴身形不稳的样子,他慢条斯理将听诊器从脖子上取下来,然后放进了白大褂的衣兜里,最后他又脱下了白大褂。
将工作服收拾好之后,黎绍才继续对顾时宴说:“这两天别让苏小姐下地了,让她多卧床两天,孩子胎气不稳,现在又受了打击,不卧床几天,恐怕情况只会更危险,要想保住孩子,那就必须乖乖遵医嘱行事才是。”
顾时宴维持着撑着沙发的动作,他并没有回头,只是对黎绍说:“嗯,我知道了。”
黎绍不再说什么,离开了锦园。
这两天,黎绍来得很勤,几乎每天都要来两次,早上一次,傍晚一次,为得都是时刻监测苏云禾的状况。
好在苏云禾很配合,胎气渐渐的平稳了下来。
为了让苏云禾更安心的养胎,顾时宴算是搬到了后院来住,不仅在后院睡觉,甚至连工作也搬到了后院来。
到了晚上,苏云禾一个翻身,一个嘤咛,一个咳嗽,顾时宴都要起身去房间里看一看,生怕她出了什么意外。
苏云禾在夜间看到他进门来,眉眼里都是讶异,同时,她又佯装得很欣喜的样子说道:“时晏,我没那么娇气,你不用刻意守着我的。”
她其实什么都清楚,顾时宴守得不是她,只是她肚子里的孩子而已。
顾时宴为苏云禾倒上一杯水,她从床上坐起来,接过杯子抱住咕嘟咕嘟的喝水,顾时宴就为她披上外套。
淡淡的暗光下,顾时宴的面庞看着很温柔,他将声音压得低低的说:“小心别着凉了。”
苏云禾喝了水后对着他微笑说:“不会,我会保护好肚子里的孩子的。”
顾时宴坐在床边,他并没有看苏云禾一眼,只是在嗫嚅了好久之后,他才开口问说:“真是她推你的吗?”
这个问题一问出来,苏云禾就知道,她看似是赢家,其实输得好彻底啊。
可是那已经没那么重要了。
没有犹豫,苏云禾回答说:“嗯,是她推的。”
顾时宴并没有逼迫苏云禾什么,也没有威胁什么,只是轻描淡写的对她说:“嗯,我知道了。”
苏云禾勉强弯唇笑了一下,一句话也不再说。
短暂的沉默之后,顾时宴伸手将苏云禾手中的杯子给拿了过来,同时,他一只手覆着她后背将她往下放并说:“睡觉吧,已经很晚了。”
苏云禾借着他的力量躺了下去,顾时宴又为她掖好被子。
等她闭上眼睛睡着之后,顾时宴才起身离开卧房。
为了让苏云禾的胎气更稳,顾时宴尽量不发火,不抽烟,甚至连说话声音都不敢放得很大。
这两天,顾时宴一直陪着苏云禾,也暂时的将钟意的死活给抛到了脑后去。
他承认,他确实有想过让佣人将钟意的暖气给续上,可是他又忍不住想,毕竟是她推了苏云禾,还差点害得他的第一个孩子就那样流掉了。
顾时宴心里,多多少少还是有几分怨气的。
后院的人出出进进,佣人、医务人员、营养师……
来得人,换了一波又一波。
钟意就坐在冰冷的椅子中,身上盖着毛毯,她看着落地窗户外面的后院,真真是换了一个地方一样。
之前,后院死气沉沉的,更是鲜少有人踏入,而现在,后院门庭若市,热闹非凡。
再看现在的前厅,钟意的房间里灰暗阴凉,就连佣人,也只是每天送三顿饭上来,甚至连多说一句话也不敢。
屋子里没有了暖气,钟意就只能忍受着寒冷,手上、脚上,渐渐的生出了冻疮,就连脸上,也起了很大一片的疱疹。
这几天,顾时宴没来过,钟意也没有问佣人一句,她忍受着病痛折磨,又忍受着顾时宴带给她的慢性摧残。
在这样一点点的侵蚀中,她渐渐有些抵抗不住了。
钟意觉得,或许总会有一天,她会被这些情绪给吞噬掉。
好在,顾时宴将手机还给她了。
钟意一直有给陆允洲打电话,没想到他知道了自己患上癌症的事情,他在电话里哭过了,钟意笑着安慰他说:“允洲哥哥,你看我不是还好好的吗?现在哭什么?网上不是说,人嘛,不要提前预支烦恼,要活在当下,想太多的话,心会累的。”
陆允洲听不进去一句:“我已经在联系国外的同学了,不管怎么样,总要想想办法才是。”
钟意淡笑说:“认清现实吧,别那么累,我会担心的。”
陆允洲听到这些话,他好生气,可又感觉好无力。
他只能对钟意说:“你要开心一点。”
情绪会恶化病情,陆允洲也尽量不再去提不开心的事情。
钟意红着眼眶,明明泪水已经滚了出来,她却还是笑着说:“好,我会开心一些的。”
陆允洲在电话那边沉默了好久,忽然又出声叫钟意的名字说:“小意?”
钟意回过神来,她放轻了声音问说:“嗯?”
陆允洲很认真的询问她说:“你有喜欢过我吗?”
钟意一时怔住,她并不知道应该怎么去回答这个问题。
她的沉默,陆允洲只以为她是没喜欢过,他下意识的说:“我知道了。”
可是这时,钟意忽地出声说:“喜欢过的。”
陆允洲只以为是自己幻听了,他不可思议的又问了一遍说:“什么?”
钟意重复了一遍自己的答案说:“我喜欢过你。”
陆允洲喜极而泣,更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他捂住唇,不让悲伤发出声音来。
癌症的事情已经扩散了,钟意没有了后顾之忧,她不想把心里的真实想法给带进土里去。
她确实喜欢过陆允洲,十几岁的时候,她甚至答应过要嫁给他。
好久之后,陆允洲又才恍恍惚惚的试探问说:“那……那现在呢?”
这一次,钟意又一次沉默了。
陆允洲察觉到她的意思,连忙说:“没事,我不问了。”
钟意没再像刚刚一样打断他,并且给他一个很令他欣喜的答案了。
她不是不喜欢他,她只是不想在这个时候谈感情。
她已经是强弩之末了,不必再招惹没必要的麻烦。
所以,她还是带着这份喜欢一起钻进土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