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峥 作品

第51章 人往高处走

回房以后,把买到的新鲜玩意交给母亲,两人乐呵一回,用罢中饭,尹毅就带着骐骐来看望她们母女了。

趁母亲午睡的当儿,少姝和他们悠哉悠哉地在院里坐了,享受午后日光。

分外爱怜地摸摸鹿儿的头,因连日来对小家伙的怠慢表示歉意:“乖乖骐骐有没有吃好?吃惯了水沟边的青草,会不会水土不服?”

“不会不会,”负责照顾小鹿的尹毅爽朗答道,“骐骐对姑娘家的大宅颇好奇,吃饱喝足就拉着我在各个院子转来转去,公子姑娘们无不喜欢,尤其是小公子,只是它又不吱声,整天下来,独累得我口干舌焦,哈哈哈!”

只是想到小羲爬在骐骐背上,撅着小屁股奋力抱紧,说什么也不愿意下地的情景,少姝就觉得整颗心快要融化掉。

“也不赖啊,尹毅哥在山上日日练功,过得跟苦修差不了多少,趁机就当是长休了一段,只是舅舅那里离了你这个高徒,想必要冷清难挨喽。”少姝开玩笑。

尹毅说出心里话:“真让姑娘给说着了,这几天功夫未敢荒废,而心里对师父总是多有惦念,加之山上待惯了,城里的来往稠密反而有点拙于应付了。”

少姝不响,只管侧着头,眯眯笑着,与小鹿互相盯看。

尹毅这样讲,大约和他自身的眼疾不无关系,已经换了个样子,猛然应对从前热络的邻里友人,无法得心应手,处之泰然。

“尹毅哥,今天我和少妍姐姐去了一趟道家地,珐花和阿圆他们全在那里做活儿,不如咱们同去,你跟他们也热闹热闹?”少姝蹦出个主意。

“那敢情好!”尹毅开心道,“只是得往后推推,明日我已答应子献公子他们,一道儿去演武场。”

(演武场:据清康熙版《介休县志》卷二之《建置》记载,介休城西设有演武场,“辕门南向,观德堂三楹,东为旗台,后为退食亭。缭以土垣,以时训练乡兵……武库三间,在县二门内西,藏贮兵器。义兵三十四名,弓兵三十名。”作为本文情节参考。“观德堂”之“观德”,应出自论语“古者射以观德”。)

“去演武场做什么?”少姝感兴趣。

“最近各家公子们都去演武场,为着年后的射礼,早早开始操练准备,你知道的,我小时候年年爱看的,今年虽说见不着,再亲耳感受一回那热烈的声响也就知足啦!”

(射礼:古射礼有四个等级,“大射”是天子、诸侯为祭祀择士而举行;“宾射”是诸侯来朝觐见天子或者诸侯相朝之际进行的射礼;“燕射”是天子或诸侯与臣下、使臣、宾客等在燕礼后进行;“乡射”分两种,一种是州长春秋于州序(州的学校)以礼会民习射;一种是乡大夫于三年大比贡士之后,乡大夫、乡老与乡人习射。本文所指射礼即最后一种——乡射礼,乡射礼属于民间射礼,与前文介绍的乡饮酒礼一般是前后进行的,比射共进行三轮,又称为“三番射”,地点在乡校。清康熙版《介休县志》卷三《典礼》记载,“今此礼惟射圃亭遗址尚存。”而军礼是在演武场射箭习武,设酒宴行赏,鉴于后世多将射礼归入军礼,因此本文将射圃亭设在演武场,两处合二为一了。)

少姝没想到他如此念旧,率直应道:“甚好,那么骐骐也同去吗,顺便与场中骑兵的骏马们赛一赛脚程?”

骐骐闻言立即竖起耳朵,前蹄不安分地刨起了地面,脖颈上的银铃串发出细碎的清响。

少姝被骐骐的神态逗笑了,伸手拨弄它毛茸茸的耳尖:

"这小家伙倒是挺心急,怕是早惦记着要去马场撒欢了!“

骐骐小脑袋高高扬起,浓黑睫毛扑棱棱闪动,不无傲娇地冲小主人点了点头。

少姝忽然想起什么,指节轻轻顶着下颌,转向尹毅:“场中必定人多喧嚷,尹毅哥若有觉得不适..……”

尹毅摇摇头,阳光落在他的眼睑上,映出几分通透的暖色,“姑娘不用替我担心,幼时我总是独自跑去观礼,熟门熟路的。近来跟着师父习学听风辨位,耳朵比从前更要灵光,又是跟着子献公子他们同往。”

他顿了顿,唇角浮起怀念的弧度,“射圃亭外边的老槐树还在吧?我闻着槐花香,一准儿走不丢的,哈哈……

"

少姝眼睛一亮:“正是呢!街道上的槐花开得格外繁盛,今日路过射圃亭外垣时,只觉甜香能飘出二里地去!”

说话间,少嫆和子默不请自到,一进门就嚷嚷上了:“少姝姐姐,同少妍姐姐一道儿逛街怎不叫上我呀?”

少姝咧开了嘴,看来是收到新胭脂了。

子默先替她分辨:“人家又不是没来叫咱们,冲姐姐发什么牢骚?”

少嫆来不及地诉苦:“少姝姐姐,我俩一大早起来,撞上面目浮肿的二伯父,给叫去帮忙收拾了,一堆预备带上绵山的文玩字画,那就一个累啊!”

少姝奇了:“二伯父怎么会面目浮肿的?是否身体不舒服?”

子默难为情:“不是的,据说昨夜他硬给父亲留下喝酒叙话,两人一直掰扯到凌晨。”

“怪不得,今天进进出出没遇上四叔父。”少姝恍然,他喝起来不加节制,想必还在元龙高卧。

“他们兄弟俩手足情深,刚办完老太公的大事,加之许久未见,聊起来一定没完没了,忘了时辰。”尹毅劝慰,他也知道四房的这两位一提到父亲酗酒便提不起劲儿。

见少姝发愣,少嫆走过去用肩膀蹭一蹭:“姐姐想什么这样出神?”

“我是想着,也把父亲的书房打扫一下,想来是件大工程,等明天好了。”少姝伸手院落一角的厢房,上着锁,经年不开,想必书册都快潮湿发霉。

像是明白她的担心,少嫆说:“放心,大嫂每隔几日就差人来清洁,里头还是原模原样的摆设,干干净净的,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呢!”

子默对少姝的心思看得更透,一扬手:“少姝姐姐想整理那间书房,算我一个!”

“我们明天下午都没课,姐姐一定等着我们哈!”少嫆也忙不迭表态。

朝阳下,前面大车的货筐中挤满了鸡鸭,静静地蹲坐其内,圆圆的眼珠儿瞪着远处晴蓝高渺的天边。

是往城关街上的酒肆饭庄送去的食材吧?

只是,它们也不吵嚷,也不悲戚,麻木地等待着命运的安排——匐勒看了半日,身上猛然一激灵,他觉得自已和它们之间,不晓得有什么地方极其近似,脑袋乱摇,不敢再细思深想。

拉紧身后数头马匹的缰绳,穿过与他毫无关联的热闹街道,再往西去,人迹渐渐稀疏,马群走起来倒是宽敞了不少。

“匐勒,这边!”一个颀长的身影刚迈出演武场,张望之际看到了他,立时高声招呼。

“少东家,马都给你牵来了!”匐勒加快脚步迎上去,身后的马匹也通晓人意似的,紧跟其后。

闻声而出的是县里的厩啬夫,看到众马健壮,毛色油亮,心下已大感满意,棱角分明的脸上笑容不由得加深了。

(厩啬夫:官名,又名厩苑啬夫、厩苑官啬夫。秦汉皆置,为县佐吏,主管马厩,掌养马。)

“人说匐勒相马养马都是一把好手,在咱们县城里名气很响啦,如何,有没有想法来跟着我干呐?”厩啬夫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问道。

原来,几次打交道的过程中,还是经匐勒介绍,厩啬夫才晓得,北方马与南方马的诸多不同,像什么北方马一般在平路上可以大显身手,而瘦小精干的南方马虽然不起眼,走起山路来则要胜过北方马,尤其是他能“捡漏”般识得汗血马,由他挑出来的马匹,奔跑时肩部流下的汗液在日光下呈现红色或琥珀色,如同“流血”,兼具速度、耐力与优雅外形。

(石勒善于相马:见载于《晋书》·载记第四石勒。这个特长,可能与其胡族出身大有关连,虽然石勒青少年时期已家境贫寒,沦为佃客,不过可能受到祖辈父辈熏染,还留有游牧时代的遗风。)

(汗血马:是中国古代文献中记载的一种名马,又称“天马”“大宛马”,现代一般认为其原型是中亚的阿哈尔捷金马(Akhal-teke)。羯人的来源一说是中亚康居人,因此将该种马与石勒联系起来。)

“叔,你这就不地道了,咋还能当着面挖我的墙角不是?”郭敬佯装变色,即刻回敬了一句。

厩啬夫也不作假:“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主要还是看人家匐勒的意思,对不对?”

匐勒只是面上带着得体的笑意,由着他们斗嘴,独自维持缄默,究竟哪里算得上“高”?他可不会由人牵着鼻子走,对郭敬,心里总有一份知遇恩情在,在东家这里翅膀长硬了便要捡着高枝飞,实在不合他的脾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