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关将至，年味越来越浓。

    经历了一场兵变和朝堂血洗的天启城，也逐渐变得热闹繁华起来。

    平民聚集的坊间出现了许多推着独轮车的小贩，上面摆着各式各样的小玩意，有女子的头花和小孩子玩具，此时大部分地方的玩具都是木头做的，如木风车，小提灯等等，而其中最受欢迎的当属小腊鼓。

    纸做的鼓面，上面涂厚厚一层腊，不容易破损，十几文钱一个，不算便宜，寻常农户人家，只有家中孩子少，又或者哪个孩子格外受宠，才有可能得到一个小腊鼓。

    买回去以后，家里人会用手搓的麻绳，穿过小鼓两边的鼻子，固定在小孩腰间，孩子们邦邦地用手敲着腊鼓，一起追逐打闹，很是热闹。

    当然，有钱人家是瞧不上这种小玩意的，起码天启城的有钱人家瞧不上，他们甚至都没有见过，因为他们根本不会去天启城的那些平民窟。

    但楚家人不一样，从小就被楚昭带着去走访民间，如今他们的习惯也没有变，哪怕如今在天启城这个地方，楚家几兄弟还是去那些贫民聚集地逛了逛。

    于是乎，到了大年三十这天，楚昭听着一路的鼓声进了皇宫。

    两个大孙子对腊鼓爱不释手，连带着几个能动弹的小家伙，都要挣扎着敲几下才过瘾。

    一路畅通无阻，来到慈月宫，也就是皇后寝宫。

    一下车便看见萧羽从里面走出来，先是跟楚昭打了一声招呼，才走向了叶安世。

    “今日过年，你要不要去看看母妃？”

    萧若瑾之前跟萧瑟说过，今日就他们萧家和楚家聚一下，所以并没有叫上他的妃子。

    抱着儿子的叶安世先是一愣，随即摇了摇头，并没有说话。

    楚南月望向他，张了张嘴，劝说的话还没有出口，就听叶安世温柔笑道：“我真不想见她。”

    “好，那就不见。”楚南月笑道。

    萧羽也没有在意，点头道：“行吧，你不想见就不想见吧，我去吃一顿饭，再过来找你喝酒。”

    作为儿子，萧羽每年都会陪母亲吃一顿团年饭。

    哪怕他和自己母亲的感情其实并不深，也依旧没有变过。

    “好。”

    叶安世点头笑道，跟着楚昭一家进了大殿。

    然后，就见一男一女携手走上前来行礼。

    “见过小外公、小外婆。”

    “卿儿见过舅舅、两位舅母。”

    前者，是百里东君的弟弟百里景钺。

    后者，则是萧若瑾的女儿，百里景钺的妻子萧卿儿。

    至于夫妻二人的称呼不一样，算是各论各吧。

    百里景钺是从温临那边论的，萧卿儿则是从萧家这边论的，虽然她不是楚筠的亲生女儿，但称呼楚昭舅舅也没问题，毕竟皇后是她的嫡母。

    楚昭点点头，笑着从怀里摸出两个红包递给夫妻二人：“新年快乐，你们两个怎么回天启了？”

    “多谢小外公。”百里景钺接过红包，解释道：“这不是我岳父身体不好么，我们回来看看。”

    “舅舅，我父皇他……”萧卿儿有些伤心，她已经知道了萧若瑾的情况，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今年将会是她父皇最后的一个年节。

    楚昭摇摇头，话还没出口，萧若瑾的话音便响了起来。

    “卿儿，人都会死的，我现在已经很满足了。”

    跟在萧若瑾身后的华锦紧随其后道：“能像寻常人一样活一年已经很好了，即便我师父出手，也不可能活这么久，嗯，最多不超过半个月。”

    如果她出手，能让萧若瑾像正常人一样活三日，师父比她强一点，但也绝对不会超过半个月，所以她在说这话的时候，眼神中带着几分对楚昭的崇拜。

    萧卿儿无声叹了口气，还准备说点什么，却听萧若瑾笑道：“听若尘和卿儿说，你们家过年都是自己动手，今日我们也自己动手，来帮忙。”

    楚昭一愣，有些无语道：“合着你请我们团年，还要我们自己动手？”

    萧若瑾也不在意他的态度，哈哈大笑道：“赶紧吧，崇儿和楚河就是废物，我们都等着你们父子上阵呢。”

    就这样，楚昭父子和女婿叶安世几人被萧若瑾拉去帮忙了。

    至于女人们，自然沿袭了楚家的习俗，在一起聊天的聊天，打牌的打牌。

    时不时，她们还能听到厨房方向传来的咆哮。

    楚昭吼萧若瑾，萧若瑾就骂萧瑟和萧崇废物，连做饭都不会之类的。

    忙忙碌碌，吵吵闹闹。

    直到申时初，萧羽都陪易文君吃过饭回来，饭菜才刚刚上桌。

    看到萧羽是一个人回来的，叶安世眼底闪过一抹失落，不过他隐藏的很好，除了楚昭之外，并没有其他人发现。

    “回来了，过来坐。”萧若瑾招呼道。

    今日在场的人，除了楚昭一家老老小小和华锦之外，就是萧家人了，萧若瑾、萧崇、萧瑟、萧羽、萧若尘、萧凌尘、萧卿儿，以及萧家女婿的百里景钺，众人齐聚一堂，称得上一场大家宴了。

    萧若瑾主动给小舅子楚昭倒了一杯酒，以一句“今日辛苦你了”打开了话匣子。

    今日过年，大家都没有提及那些不高兴的事情。

    萧家人说着自己所知的，那些年兄弟之间闹的笑话，楚家人则爆料兄弟姐妹之间的糗事，惹得被爆料者尴尬不已，其他人哈哈大笑，气氛十分欢快。

    直到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萧凌尘突然来了一句。

    “这么多年，这个皇宫第一次让我有了一种家的感觉，想来我父帅看到我们今日的这一幕，一定会很高兴吧。”

    此话一出，让原本欢快的氛围陡然一滞，一下变得有些压抑起来。

    萧瑟感慨道：“是啊，我也有此感觉，父皇，我们以后其实也可以这样。”

    “是我做得不够好。”萧若瑾长叹了一口气，又笑道：“老六，你的建议不错，以后咱们萧家过年过节，也像今日一样相聚一起，自己动手。”

    “可父皇……”

    萧卿儿的话没有继续说下，可父皇已经没有明年了。

    大家都知道她的意思，气氛再次压抑了三分。

    起码萧瑟兄弟几人，都有些伤感起来。

    反倒是萧若瑾，心头那叫一个暖洋洋，一脸傲娇的看了眼萧凌尘，仿佛在说，看吧，朕从来就不是孤家寡人。

    “好了，大过年的，不说这些，喝酒喝酒。”

    萧若瑾揉了揉小女儿的脑袋，招呼着大家吃饭喝酒，原本有些压抑的气氛又渐渐欢快起来。

    这一顿饭，吃到了子时，到了新的一年，楚昭和萧若瑾作为两家的大家长，给一众小辈发了新年红包，才终于散去。

    之后，又在皇宫待了一日。

    在正月初二这天，楚昭一家才离开皇宫，随叶若依去大将军府走娘家。

    正和叶啸鹰喝着酒呢，结果李寒衣赵玉真夫妻，以及雷无桀和许绫萱匆匆而来。

    向来性子冷淡的李寒衣，今日十分激动。

    “楚叔叔，阿娘她是不是还活着？”

    “什么？”

    叶啸鹰一脸震惊，蹭的一下站了起来。

    楚昭瞥了他一眼，才看向李寒衣，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并未着急开口，似乎在组织语言。

    雷无桀和李寒衣眼巴巴的看着他，一脸急切，却没有开口打扰。

    过了好一会儿，端着酒杯的楚昭一饮而尽后，才开口道：“你们母亲死了，但又没有完全死，当年我将她的神魂安置在了心剑之中。”

    “那我还能见到母亲吗？”

    楚昭点头：“见是能见，但是……”

    “但是什么？”雷无桀急切的打断道。

    “别急，听楚叔叔说。”许绫萱轻声安抚道。

    “雷无桀，你小子艳福不浅啊，许丫头可是我看好的儿媳妇，可惜她没看上我家儿子，竟然让你小子捡了个大漏。”

    楚昭笑着打趣了一句，继续之前的话题。

    “现在你们阿娘的神魂在心剑之中，心剑不毁，她便不灭，可我一旦将她的神魂从心剑中引出来，她就会消散。”

    此话一出，李寒衣和雷无桀都犹豫了。

    看着兄妹两人的样子，楚昭却是笑了起来：“不过，现在事情有了转机。”

    “什么转机？”李寒衣问道。

    “天下第一楼？”赵玉真有些不确定的说道。

    楚昭嗯了一声：“不错，天下第一楼，我们补全天道的时候，我可以用天下第一楼送萧羽飞升仙界，自然也可以送你们母亲的神魂入仙界。

    正常情况下，以她的实力和天赋，在仙界活个几百年不成问题，不过她入仙界，你们以后就见不到她了，除非你们也跟着飞升仙界。”

    “我们去。”李寒衣毫不犹豫道。

    如果没有意外，李寒衣肯定是想留在人间的，但现在出了李心月这个意外，她自然更偏向飞升上界。

    倒是雷无桀沉默了，转头看了眼身边的许绫萱，张嘴似乎想说点什么。

    然而不等他开口，便见楚昭摇了摇头：“不要着急决定，除了上天之外，还有另外一个选择。”

    没让李寒衣和雷无桀发问，楚昭便将另一个选择说了出来。

    “萧羽手中还有四颗天道丹，服用天道丹之后，你们母亲便能以神魂的形态存于世。当然，她需要定期回心剑中休养，心剑就相当于她的营养舱。”

    “营养舱为何意？”赵玉真疑惑道。

    “这个解释起来有些麻烦，这么说吧，心剑相当于她的寄体，你和寒衣都是神游玄境，应该知道神魂不能长期离体，所以她也需要心剑休养。”

    赵玉真点头，示意楚昭继续。

    “一颗天道丹大概能让她存世十年，如今存在于世的天道丹有五颗，萧羽手中有四颗，洛青阳手中有一颗，也就是说李心月能以神魂存活于世五十年。”说着，楚昭看向了李寒衣，笑道：“至于如何选择，还是要问问你娘这个当事人，我觉得她会选择后者，要不要打个赌？”

    李寒衣也笑了：“不赌，因为我也觉得阿娘会选择后者。”

    雷无桀也不纠结了，一下站了起来，留下一句——我去找萧羽要天道丹，便急冲冲的跑了出去。

    “等等，一起去。”

    李寒衣和赵玉真紧跟着离开了将军府。

    楚昭看着没有动的许绫萱，调侃道：“丫头，你不跟上去？”

    许绫萱脸色一红，摇了摇头没说话。

    此时，叶啸鹰已经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愣愣转头望向楚昭：“她真的还活着？”

    “算是半活吧。”

    “半活也好啊。”叶啸鹰开怀一笑，随即他又有些担忧：“萧羽会给他们，你说的那个什么天道丹吗？”

    “即便会，也不可能白白送给他们。”

    事实上，也如楚昭所言一般。

    赤王府。

    萧羽听雷无桀说过讨要天道丹缘由后，只是淡淡地回了一句话。

    “凭什么？”

    雷无桀一愣，有些没听懂萧羽的意思：“什么凭什么？”

    萧羽一脸无语：“对于青龙使，我也是敬仰的，但她做的那些事，跟我又没有关系，我与她无亲无故，与你们也没有交情，之前甚至还有点仇怨，我凭把天道丹什么给你？”

    这下明白了，雷无桀急道：“除了心剑之外，我可以用我所有的东西跟你换。”

    “你可知道天道丹的价值？楚叔叔抽出了天道丹中的天魔之力，现在只需两颗天道丹，便能让我直入神游。”萧羽缓缓说着，最后有些鄙夷道：“你一个穷光蛋，全部身家加起来，抵得上一颗天道丹么？”

    雷无桀沉默了。

    李寒衣看着萧羽，淡淡道：“有什么条件，直说吧。”

    “听说雪月剑仙你的佩剑是楚叔叔给的神兵，我要你的寒霜剑，外加两门绝世武功，我可以给你们两枚天道丹。”

    李寒衣沉默了。

    她倒不是舍不得，只是寒霜剑是楚昭给她的，觉得应该问一下楚昭的意见。

    正准备神游出窍，王府正厅中便响起了楚昭的声音。

    飘渺悠远。

    “既然当初我将寒霜剑给了你，那它便属于你，天寒剑法也一样。

    只是天寒剑法便足够你练的了，莫要贪心，贪多嚼不烂。

    两枚天道丹，加上洛青阳手中那枚，三十年也算寿终正寝了。”

    话音落下，雷无桀笑了。

    “赤王殿下，你听见了。”

    “看在楚叔叔的面子上，拿去吧。”萧羽冷哼一声，掏出两个小瓷瓶扔给了雷无桀。

    与此同时，李寒衣也将寒霜剑和天寒剑法的秘籍交给了萧羽。

    “赤王殿下，洛青阳何时来天启？”

    对萧羽客气，那是因为萧羽身份有些特殊，除了是北离王爷之外，还因为楚昭对他有其他安排。

    洛青阳就不一样，如果他敢不给，李寒衣就准备直接抢。

    以李寒衣现在的实力，即便洛青阳入了神游，也未必是她的对手，更别说还有赵玉真这个夫君。

    二打一，能把洛青阳打成狗。

    “不知道，不过应该快了，就这两天，你们自便吧，本王去练功了。”言罢，萧羽也不管李寒衣三人，拿着寒霜剑和剑法秘籍直接走了。

    “阿姐，我们现在怎么办？”

    李寒衣觉得这个弟弟是真不能要了，没好气道：“去将军府。”

    “不用，我来了。”

    一阵清风拂过，楚昭已然现身于赤王府之中。

    “楚叔叔。”

    楚昭点点头，望向雷无桀手中的心剑，心剑瞬间便震鸣起来。

    “出来吧，李心月！”

    声如洪钟，言出法随。

    只见一道气体从心剑中飘出，化作了李心月的模样。

    “阿娘！”

    雷无桀喊道，眼泪刷地一下便流了下来。

    然而，李心月并未回应他，只是呆呆地站在原地，仿佛没有听见一般。

    看着神情呆滞，且没有影子的母亲，李寒衣眼泛泪光，急切道：“楚叔叔，阿娘她？”

    “别急。”

    楚昭淡淡一笑，双指并剑，微微一抬，雷无桀手中两个小瓷瓶的瓶塞瞬间飞起，两颗丹药飞了出来。

    随后，两颗丹药开始极速旋转起来，渐渐化作了一团浓郁的清气。

    在楚昭的牵引之下，缓缓钻入了李心月身体之中，她呆滞的神情也随之逐渐变得灵动起来。

    好一阵之后，李心月才完全复苏过来，躬身行礼。

    “多谢楚家叔叔！”

    女子出嫁从夫，夫死从子，所以她的称呼，从曾经的楚兄弟变成了楚家叔叔。

    楚昭摆摆手，笑道：“不必客气，你现在也算是复活了。

    这么多年不见，想来你们之间有不少话要说，我就不打扰你们了。

    哦，对了，你可以去天下第一楼修炼一段日子，那里的天道之力对你有益，走了。”

    清风再起，楚昭消失的无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