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太夫人这话,元嬷嬷自是听懂了的。
唯恐主子又开始忧虑加重眼疾,忙想了想宽慰道:“老夫人您也莫急,四公子之前已经承诺了会考虑亲事,四公子可从没骗过老夫人您,您老便再多给他些时间,没准等他再跟苏娘子多相处相处,之后就能想通了呢?”
“唉,要是他真能这么容易想通就好了。这孩子在他父亲那事上,犟得可不是一星半点儿,他心里打的什么算盘我能不知道?他这分明就是已经动了心的,可他回来这么些天,我瞧他那样,十有八九是想就这样默默忍着藏着。别是想着默默护着人家,护到人家成了他人妇才算罢。”
说着,声音渐渐就有些发涩,“亭秋啊,我不想这孩子到时遗憾一辈子,更不愿他日后为了全之前的承诺,为了在我进地底下前安我的心,最后不得不随便找个人一起生活。若是那样,我到了地底下也会心痛得无法安宁。”
元嬷嬷听得眼睛都不觉有些湿了,又忙忍住泪意轻轻呸了一口,“什么地底下不地底下的?老夫人您可是要长命百岁的,好好的说这样的晦气话作甚?”
太夫人本还愁苦着,见一向好脾气的心腹突然急了,不觉好笑起来,“好好好,我不说便是,瞧你都这把年纪了,快别撅嘴了,这皱纹都被你给撅出来了。”
元嬷嬷哼哼道:“老奴我都这把年纪了,不撅嘴皱纹也少不到哪儿去。”
想到方才主子所言,她又飞快想了下,继续努力开导,“老夫人说四公子已经动了心,既然动了心,那就只差行动了。您要真是担心,要不就逼他一逼如何?”
“逼一逼?”
唐太夫人脚步一顿,不觉好奇,“如何逼?你有什么想法?”
元嬷嬷讪讪一笑,道:“就是让公子着急一下,譬如让他看见苏娘子有其他人上门求亲,四公子这一着急,没准就能主动了呢?不过老奴也不晓得对不对,只知道戏文里都是这么写的,觉得没准有用。”
老人家认真听完,却是叹着气摇了摇头,“戏文里管用,但在这孩子身上可是未必。这孩子这么多年是如何过来的,你又不是不知。别说我这做祖母的说话不好听,但说句实话,这孩子那隐忍的功夫,只怕乌龟都得管他喊声祖宗。他要是打定了主意不想将人拉到自己身边,他就算是心里痛死,也只会继续强颜欢笑站在一旁默默祝福。让他主动?倒是登天都比看他主动来得容易。”
这么一说,元嬷嬷觉得还真是这么回事,顿时也跟着萎靡了下来,一时间也不知要说什么好,只得默默扶着主子走到榻旁坐稳。
直到给主子脱下绣鞋,伺候其上榻掀开了锦被,她这才忽的灵光一闪,忙又开口问道:“四公子那边咱们无法,那苏娘子那边呢?”
老人家刚想躺下,闻言不觉一顿,却是一时没转过弯来,不解着道:“此话怎讲?”
元嬷嬷忙理了下心头思绪,说道:“老奴想的是,苏娘子若没这个意思,让四公子他主动去争取,因着四公子的心结,这个的确有点儿难度。但若是苏娘子那边也有意思呢?如此,四公子知道后又会如何?倒是四公子若还想继续忍着,他就得要开口拒绝,只是他真能开得了这个口吗?
老奴觉得,若您老也觉得苏娘子好,觉得她当配四公子他,不妨试着从苏娘子那边先下功夫。待确定了她对四公子的心意,您再跟四公子提,好好推四公子一把,如此事情会否能更容易一些?”
老人家认真听着,若有所思点了下头,“你说得对,这没准还真是个办法。”
虽说这丫头此时仍心如止水,一副超然模样,但毕竟不似好孙儿那样心中打了结,在她身上下功夫怎么说都应该能比在孙儿身上费力容易些。
若小娘子真能对好孙儿动心,她到时使出十八般武艺也要让好孙儿把这头给点了!
如此琢磨一番,老人家心中的郁气一下就消了大半,再次摩拳擦掌充满了斗志,终于能安心躺下美美睡自己的午觉。
彼时另一边厢,燕乘春正领着苏淡云姐弟俩往自己的问淞馆走。
苏行舟终于如愿以偿,得以跟大侠近距离接触,早激动得小脸通红。然他想靠近,又腼腆着不敢上前,如此纠结再三犹豫再三,末了只得揣着一颗激动的心继续跟在自己姐姐身旁,却也忍不住一路拿大眼睛往大侠的背影偷瞄。
燕乘春一开始还没有注意,毕竟他的心神全都放在了孩子他姐身上,然走了一小段后,他很快就对孩子的注视似有所觉,心头当即就暖融融一片。
碍于侯府中有诸多下人,他也不好在路上跟苏淡云有过多接触,但跟小孩子亲近倒是不妨碍的,想着便转头望了过去,刚好就跟苏行舟那来不及收回的星星眼撞了正着。
孩子偷看被突然捉包,当即就闹了个大红脸,连带着一旁的苏淡云也在看见这一幕后,忍俊不禁地轻笑了一声。
燕乘春只觉这笑声如春风,在其心湖吹起了涟漪阵阵,脚步也被吹得轻快不少。
“舟哥儿,来哥哥这边。”
他眉眼含笑问道。
苏行舟顿觉被天上掉下来的金饼砸中,整个人呆在那里,晕乎着不知反应。
这呆萌样子倒是跟他姐姐像了个十成十。
燕乘春看着,忍不住就笑出声来,本想直接过去牵起孩子,临了又怕如此会太过唐突将孩子吓着,便还是继续微笑着等他回答。
见别人真心待自己弟弟好,苏淡云哪有不开心的,不仅开心,还十分感激,想着便轻抚了下弟弟后背,笑着鼓励道:“阿舟,你不是整日盼着要见四公子吗?四公子让你过去,你想去的话便去吧。”
苏行舟终于被姐姐拉回心神,迎上大侠温柔含笑的目光,小心脏激动得砰砰直跳,终于红着小脸点了下头。
燕乘春被孩子这模样逗乐,笑着朝孩子伸出了手。
看着那如玉雕琢的手伸到自己跟前,苏行舟脸上瞬间就闪出了幸福的光,终于鼓起勇气将自己的手伸了出去,放在了那大掌之中。
说实话,燕乘春长这么大,还真没被一个孩子如此真挚又小心地喜欢过。
他自小在大家眼中就是个无用纨绔,整日都被大伯父教训。久而久之,侯府里的长辈都将其视为了家族的败类,生怕自己儿女被他带坏,全都私下里严令禁止他们跟他亲近。以至到了如今,他跟府里的所有同辈小辈都感情淡淡。
他知道自己若在人前不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那些人很可能也会亲近他,但那些亲近中有几分真几分假,还真就让人说不准了。
没想到此,他就真挺羡慕陆朝添的。跟他不同,那家伙的纨绔身份可是如假包换的,但即便如此,承德伯虽整日教训这不省心的儿子,心里却时刻都惦记着他。家里人也全都团团围着他转,不加掩饰地疼他爱他。
所以说啊,亲情这东西还真就是强求不来的,跟自己什么本事什么身份还真没那么有关。
不过他羡慕归羡慕,对亲情这东西倒是早看开了的。且他有祖母真心疼他,倒也没觉得自己真有多么可怜。
再者,如今他身边还有这姐弟俩。
咳咳,虽然不是真正在自己身边,但也是跟自己有过过命交情的知己好友了。
说来也怪,他不稀罕跟侯府里的小辈们亲近,却是打心里享受被面前这孩子如此喜欢着。
也许是知道自己跟她不会有结局,便觉得能被她的弟弟如此喜欢着亲近着,也就似是被她喜欢着一样。
而他虽无法将心里的喜欢展现给她,倒也能毫无顾忌地将那份喜欢悉数倾注到她弟弟身上。
想着,燕乘春不由得将孩子的手又握紧了些,低下头去满心欢喜地跟其畅聊起来。
一路上,一大一小便就这样手牵着手,有说有笑地往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