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孙儿果然沉默不语,老人家自也猜出了他心中所想,不觉心头涌起酸涩。
她叹了口气,劝道:“春哥儿,你对人家是有心的,这个瞒不过我双眼。我也知道你把这心意藏着掖着,无非就是怕连累了人家。可是孩子,做人做事虽说要周全谨慎,但想得太多顾虑太过,难保就会固步自封作茧自缚,如此反而不妙了呀。”
燕乘春眸光闪了闪,搭在膝上的双手不觉握紧膝头。
祖母还是这般敏锐......
是的,他是认定了她,也的确不想连累她,他已想好要为她守着,并也琢磨好了日后在祖母逼自己和其他女子成亲时要如何说服她老人家。
但固步自封作茧自缚——
是吗?真是这样吗?难道他真的走了极端?
可父亲的事,有些祖母也无从得知,但他是知道的,又如何能冒这个险?
唐太夫人定定看着自己孙儿,见他握住膝头的手指节都已泛白,心知他有听进自己的话,并在心里纠结痛苦着,不觉就更心疼起来。
她又长叹一气,继续努力劝道:“孩子,有时候有些事真的无需想得这般绝对,只要顺其自然走着,没准就会柳暗花明。就譬如调任之事,你之前也没想到会有这般变故不是?人的一生说短不短说长亦不长,若能遇到合适的同路人,实在是三生修来的缘分,错过只怕会遗憾终生。”
“祖母,我......”
燕乘春一腔心绪被这番话彻底搅动了起来,千思百感在心头交织碰撞,卷成了一团乱麻,实在不知该说些什么。
见孙儿如此苦着脸,老人家心中也跟着苦涩难当,眼角渐渐就被水气润湿。
一想到在自己百年后孙儿如何孤苦伶仃,她这心里就似刀割般的疼,也就更下定决心,务必要将这孩子的心结打开不可!
想着,她拿帕子掖了掖眼角,怜爱道:“孩子,其实你看上的若是其他娇柔之辈,我今日是绝不会跟你说这些话的。然我观云丫头为人坦荡真诚,独立坚韧,有本事又有担当,绝非那种只愿待在后宅被视为娇花一般护着之人。”
燕乘春不觉被祖母的话勾起了过去诸多回忆,想起她如何和离,如何立志承继外祖遗志,如何靠自己一步步走到今日,又如何在南边时亲手破了弟弟被卖真相,如何不服输地寻亲弟谋出路,以微弱之力与奸官周旋......
点滴浮上心头,待反应过来已然将他一颗心填满,让心中渐渐滚烫一片。
是的,她的确是个了不起的女子,可他又岂能因为她了不起,就能心安理得将她拽进自己的泥潭?
终于,片刻的松动过后,他还是再次下定了决心,开口道:“祖母,孙儿知道您是真心为我着想,也明白您说的道理,但她这么多年来一直都过得极其不易,如今眼看着就能过上梦寐以求的安稳生活,我又岂能亲手断送了她这得来不易的安稳?祖母我——”
他微顿了下,默然一瞬,终是哑着嗓道:“祖母,请恕孙儿不孝,孙儿真的做不到......”
唐太夫人听着,看着他泛红的眸,心口就忍不住一抽一抽地疼着,眼睛转瞬就湿润起来。
“好孩子,你一直都是个心善的好孩子,祖母知道,祖母怎会不知道你?
老人家点头道,又无奈吁出一气,“祖母不该逼你,事实上,祖母也不愿逼你,祖母只是不想你日后留了遗憾,后悔终生。”
说着,她拿帕子擦了擦眼周,认真思忖片刻,慈爱道:“不过俗话说得好,正所谓‘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若是有缘,任你如何逃避,这缘分也是断不了的。要是无缘,任人怎么去拉,也会无济于事。
感情之事无法绝对,也非你一人之事。你要藏着掖着,我逼不了你改变。不过你若有心,云丫头却无意,你就算改变了也是无用。但若是云丫头日后也有这个意思呢,祖母问你,届时你又当如何?你是接受,还是要开口拒绝?”
燕乘春一怔。
说实话,他还真是从没想过这个问题,也从未幻想过人家会对自己动心。
可自己已经决定不将人拖进这方泥潭,不管她对自己动心与否,似乎自己能做的都只能一样。
他抿抿唇,眸中哀色难掩,“祖母,我真不能连累她。”
“所以你真要开口拒了她吗?”
老人家痛心道。
燕乘春想到对方看自己时的无情目,只觉实在没有讨论这个的必要,但闻言还是诚实地缓缓点了下头。
老人家却并未因此而放过他,反而继续循循善诱道:“你觉得拒了姑娘的情意就是不连累她吗?
那你可曾想过被你拒了之后,她会如何?”
这无疑又是一个燕乘春从没想过的问题,自然也是又一个他认为永远也没机会去想的问题。
不过说到拒绝情意,其实他活到如今,还真已经拒过不少女子的情意,每次都拒得那叫一个干脆利落。
至于她们被自己拒后会如何,他还真从没怎么关注过。
不过他倒是听说过他那表妹当年被他吐走后,好像是跑回家去闹了一回上吊。
嗯,她又不是表妹那种人,就算被自己拒了也肯定不会做那样的事。
关键是她又怎会给他机会让他拒绝?
要说自己被她拒绝还更靠谱一些......
思及此,燕乘春鬼使神差就想象起了自己跟她表明心意后,被她无情拒绝的场景——
天,真疼!
被人一刀刀地割肉也不外如是了!
燕乘春下意识就抬手捂住胸口,紧接着想到什么,不觉心下一震。
她若是被自己拒绝,难道也会这般疼吗?
唐太夫人一直一瞬不瞬地看着孙儿等他答复,结果就见他突然捂住胸口,脸色惨白,当即就吓了一跳,“春哥儿你怎么了?”
燕乘春被老人家的急急关切唤回了神,重新将手放下,又勉强挤出一丝笑来摇了摇头,“没什么,就是觉得有些闷,无甚大碍。”
见他这般,老人家岂有不担心的,想着便也不敢再逼问下去,直接就将自己准备好的想法道了出来:“孩子,要不这样吧,你既然不知要如何做,也不敢随便去做些什么,那就将这事交给老天,看上天如何引导,如何?只是在这之前,祖母要你先答应我一件事。”
燕乘春感觉到祖母此时似是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认真,遂强打起精神来正色点了下头,“祖母请讲。”
唐太夫人想了想,并没立即提出要求,而是话锋一转,语重心长地道:“春哥儿,情之一字能悦人也最能伤人。云丫头之前就被伤害过,照理是极难再开心扉的。倘若她日后真能对你有心,绝对就是她经过千思万虑后的结果。且她要向你迈出那一步,绝不比你现在要打开心结来得容易。”
说着,她神色愈发郑重起来,“所以春哥儿,若云丫头日后真能对你迈出那一步,你必须答应祖母,绝不能伤害她。你要尝试勇敢接受,不可再逃避,更不可鲁莽想当然地拒绝人家。否则你自以为的保护,没准是在将她推至深渊,明白吗?”
话音落下,燕乘春只觉脑袋嗡的一声炸开。
你自以为的保护,没准是在将她推至深渊——
一时间,耳畔中不住盘旋着这话,反反复复,此起彼伏。
唐太夫人一直未能等到孙儿回复,心口渐渐揪紧。
“春哥儿,你可能答应祖母?”
她忍不住再次溫声开口。
燕乘春好一会儿才缓过来,怔怔迎上祖母目光,那目光中满是慈爱,同时又透着期盼与心疼。
他心头莫名就是一揪。
终于,他眸光逐渐变得坚定又清明,似是之前盖住他双眸的纱被突然揭掉,那一直紧闭着的唇也得以打了开来。
“好,孙儿答应您。”
清晰的回答落入耳中,老人家微怔了下,随之反应过来,心中当即大大松了口气,又忍不住展颜。连连点头道好。
......
几日后,恩济寺中,温嬷嬷披着最后一抹残阳从外面走进屋中。
今日是寺里举办大法会的第一天,温嬷嬷照吩咐使了一些银钱,又加上一番温言泣诉,终于让负责看守的两个婆子同意让自己离开院子,拿上温玉燕抄写的经文代为参加寺里的法会为贺怀琛祈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