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林群僧齐声诵经:“我佛慈悲,我佛慈悲!”声音十分悲愤,虽然一时未有人上前向萧远山挑战,但群僧在这念佛声中所含的沉痛之情,显然已包含了极大决心,决不能与他善罢干休。
萧远山又说道:“杀我爱妻、夺我独子的大仇人之中,有丐帮帮主,也有少林派高手,嘿嘿,他们只想永远遮瞒这桩血腥罪过,将我儿子变作了汉人,叫我儿子拜大仇人为师,继大仇人为丐帮帮主。这些人想得可真美,哪能让他们如意?”
萧远山顿了顿,继续说道:“那个带领中原武人在雁门关外埋伏的首恶,害得我家破人亡,我自也查得明明白白。我如将他一掌打死,岂不是便宜他了?叶二娘,且慢!”
萧远山他见叶二娘扶着虚竹,正一步步走远,当即喝住,说道:“跟你生下这孩子的是谁,你如不说,我可要说出来了。我在少林寺旁隐伏多年,每晚入寺,什么事能逃得过我的眼去?你们在紫云洞中相会,他叫乔婆婆来给你接生,种种事情,要我一五一十地当众说出来么?”
叶二娘转身过来,向萧远山奔近几步,跪倒在地,说道:“萧老英雄,请你大仁大义,高抬贵手,放过了他。他……他……他在武林中这么大的名声,这般的身份地位……年纪又这么大了,你要打要杀,请你只对付我一个人,可别……可别去为难他。”
群雄先听萧远山说道虚竹之父乃是个“有道高僧”,此刻又听叶二娘说他武林中声誉甚隆,地位甚高,几件事一凑合,难道此人竟是少林寺中一位辈份甚高的僧人?各人眼光不免便向少林寺一干白须飘飘的老僧看了过去。
忽听得玄慈方丈说道:“善哉,善哉!既造业因,便有业果。虚竹,你过来!”虚竹走到方丈身前屈膝跪下。
玄慈向虚竹他端详良久,伸手轻轻抚摸他头顶,脸上充满温柔慈爱,说道:“你在寺中二十四年,我竟然始终不知你便是我的儿子!”
玄慈此言一出,群僧和众豪杰齐声大哗。各人面上神色之诧异、惊骇、鄙视、愤怒、恐惧、怜悯,形形色色,实难形容。玄慈方丈德高望重,武林中人无不钦仰,谁能想到他竟然会做出这等事来?过了好半天,纷扰声才渐渐停歇。
玄慈缓缓说话,声音仍安祥镇静,一如平时:“萧老施主,你和令郎分离三十余年,不得相见,却早知他武功精进,声名鹊起,是一等一的英雄好汉,心下自必安慰。我和我儿天天相见,却只道他为强梁掳去,生死不知,反而日夜为此悬心。”
叶二娘哭道:“你……你不用说出来,现在那……那便如何是好?可怎么办?”
玄慈温言道:“二娘,既已作下了恶业,反悔固然无用,隐瞒也是无用。这些年来,可苦了你啦!”
叶二娘哭道:“我不苦!你有苦说不出,那才是真苦。”
玄慈缓缓摇头,向萧远山说道:“萧老施主,雁门关外一役,老衲铸成大错。众家兄弟为老衲包涵此事,又一一送命。老衲早就该死了,萧老施主让老衲活到今日。老衲今日再死,实在已经晚了。”
玄慈忽然提高声音,说道:“慕容博慕容老施主,当日你假传音讯,说道契丹武士要大举来少林寺夺取武学典籍,以致酿成种种大错,你可也曾有丝豪内疚于心吗?”
众人突然听到他说出“慕容博”三字,又都一惊。群雄大都知道慕容复的父亲单名一个“博”字,又知此人逝世已久,怎么玄慈会突然叫出这个名字?难道假报音讯的便是慕容博?各人顺着他的眼光瞧去,但见他双目所注,却是坐在大树底下的灰衣僧。
那灰衣僧一声长笑,站起身来,说道:“方丈大师,你眼光好厉害,居然将我认了出来。”伸手扯下面幕,露出一张神清目秀、白眉长垂的面容。
慕容复看到后惊喜交集,叫道:“爹爹,你……你没有……没有死?”随即心头涌起无数疑窦:爹爹为什么要装假死?为什么连亲生儿子也要瞒过?
玄慈对那慕容博说道:“慕容老施主,我和你多年交好,素来敬重你的为人。那日你向我告知此事,老衲自是深信不疑。其后误伤了好人,老衲可再也见不到你了。
“后来听到你因病去世了,老衲好生痛悼,一直只道你当时和老衲一般,也是误信人言,酿成无意的错失,心中内疚,以致英年早逝,哪知道……唉!”玄慈他这一声长叹,实包含了无穷的悔恨和责备。
萧远山和萧峰对望一眼,直到此刻,他父子方知这个假传音讯、挑拨生祸之人竟然是慕容博。
萧峰心中想道:“当年雁门关外的惨事,虽然是玄慈方丈带头所为,但他是少林寺方丈,关心大宋江山和本寺典籍,倾力以赴,
原为义不容辞。其后发觉错失,便尽力补过。真正的大恶人,实为慕容博而不是玄慈。”
一旁的慕容复听了玄慈这番话,立即明白:“爹爹假传音讯,是要挑起宋辽武人的大斗,以致宋辽两国间的大战,我大燕便可从中取利。
“事后玄慈不免要向我爹爹质问。我爹爹自也无可辩解,以他大英雄、大豪杰的身份,又不能直认其事,毁却一世英名。他料到玄慈方丈的性格,只须自己一死,玄慈便不会吐露真相,损及他死后的名声。”
慕容复随即又想:“我爹爹既死,慕容氏声名无恙,我仍可继续兴复大业。否则的话,中原英豪群起与慕容氏为敌,自存已然为难,遑论纠众复国?因此,当年他非假死不可。想来爹爹怕我年轻气盛,难免露出马脚,索性连我也瞒过了。除了母亲之外,恐怕连邓大哥他们也均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