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0章
彭玄眉头一挑。
“我什么时候说，非要你当皇帝了？”
他似笑非笑的道，
“你别把自己看得太高，在我眼里，你还不够那个资格当皇帝，最起码，你不是明君之选。”
“真正能造福万民的好皇帝，能是你这样吊儿郎当，不思进取的？呵呵！”
朱橘：“？”
“不是，师父，你这话就有点侮辱我了！”
“虽然我好吃懒做，吊儿郎当，但那是因为我没认真起来，我要是认真起来，肯定能成为千古一帝！”
我可以自贬，那你不能看不起我呀！
这就是朱橘的心态。
“哦，真的吗？我不信。”
彭玄笑吟吟的道，
“反正我对你不抱期望。”
朱橘：“#￥%……&@#！！！”
“其实当一国之君，和修仙也不冲突。”
彭玄见朱橘红温了，便也不再逗弄他，沉声道，
“三丰真人有云，红尘闹市之中可积铅，未至还丹莫进山。”
“何谓铅？两个方面——命功和心性。”
“在红尘之中，才可以真正做到磨炼心性，因为你每次遇见难题，解决难题；遭遇挫折，看淡挫折，都可以获得一次心性上的提升，这在深山老林里是无法做到的。”
“所以，修士下手功夫，是一定要在尘世之中！这就叫做红尘炼心！”
朱橘微微扬眉。
修道原来在世间……
“除此之外，无功德不得受玉皇符诏，你天天躲在家里，亦或是躲在深山老林里，能有什么功德？你连搭救几个穷苦百姓都不去做，更别说渡人了！”
彭玄又道，
“而你要是当皇帝，当一个明君，那真是一念之间，不知道能主宰多少人的生死！你一念善，天下人皆受你泽被；你一念恶，天下人便饱受苦难！”
“所以说，当皇帝能炼出世上最强的心性，也能积累最大的功德！”
“有此坚韧心性，有此滔天功德，何愁不能成仙？昔日黄帝乘龙飞升，不就是榜样吗？”
朱橘恍然。
“好吧……原来如此。”
“那照这么说，当皇帝反而是走成仙的捷径了？”
彭玄闻言，却是摇了摇头。
“捷径这个词儿，我不喜欢，我更喜欢用快船这个词儿。”
他道，
“这无疑是一条快船，但你的目标，永远是对岸，而不是这条船。许多人执着于船，那就终身无法成就，他还不知道怎么回事，明明路是对的呀，怎么越走越迷茫呢？”
“我告诉你，如果沉迷在船上，那么你永远都在波涛汹涌间，唯有到岸之时，毅然决然的舍弃舟船，才能真正登临彼岸，修成正果！”
“臭小子，今天跟你说得够多的了！自己好好体悟去吧！你也不用焦虑，我不会强迫你非要去争夺皇位的，你不是我心中的最佳人选，顶多是个备选！”
“走吧走吧，我传你新功夫！”
朱橘目光凝练，嘴里默默咀嚼着彭玄的话语。
当然，对于最后一句话，他还是颇为不爽，神情之中起了几分怨念。
合着咱还成备胎了？！
……
两日后。
夜半子时，朝天观内。
彭玄难得披上了紫袍法衣，于观中救苦殿内踏罡步斗。
朱橘则作为打下手的小徒弟，摆上香烛贡果等物。
另一边，还有一桌香喷喷的饭菜，鸡鸭鱼肉皆有，桌底下还有堆成了小山一般的金元宝，分成了好几堆。
这些，自然不是给天尊享用的，天尊不需要这些。
酒菜是为亡魂准备的。
而元宝则是给护法的神将、地府的阴差的好处费，此外，也会施舍来往的孤魂野怪一番。
道士做法场，各方面都要考虑周全，上上下下都要打点到位。
“师父，都准备好了。”
朱橘将一应物资都准备齐全，开口禀报道。
殿内，朱元璋、马秀英以及朱标夫妇皆是默然不语，但看得出来，一个个神情都有些紧张，还带着几分期待。
现如今，他们对彭玄的本事早已是深信不疑了！他说能把雄英喊上来，那就一定能！
况且，还有昔日在凤阳祭祖之时，发生在朱橘身上的老爹显灵之事，这就让朱元璋这个曾经不信鬼神的人，态度都早已扭转。
有些事情，虽然肉眼看不见，但或许……的确存在。
“好。”
“时候差不多了，那便开始吧！”
彭玄将三支清香点燃，恭恭敬敬的插在了香炉之上，而后双手掐诀，唱道：
“救苦天尊妙难求，身披霞衣屡劫修。”
“五色祥云生足下，九头狮子导前游。”
“盂中甘露时常洒，手中杨柳不记秋。”
“千处寻师千处降，爱河常作渡人舟。”
“香供养：十方——救—苦—天—尊。”
啪！
一曲唱罢，彭玄将手诀往空中一抛，而后抄起令牌，在供桌上砰的一敲！
“尔时，救苦天尊，遍满十方界，常以威神力，救拔诸众生，得离于迷途！”
“吾奉太乙救苦天尊敕令，破开地狱第一层！”
砰！
令牌再度一敲，彭玄又踏一遍罡步，罡步过后三叩首。
“吾奉太乙救苦天尊敕令，破开地狱第二层！”
砰！
再敲令牌再踏罡，踏罡之后再叩首。
“吾奉……”
“破开地狱第三层！”
“……”
“破开地狱一十八层！”
唰！
彭玄收拢令牌，将面前早已写就的文疏烧化，而后跪在蒲团之上，口中默念经文宝诰。
“这做法也是个体力活啊……”
朱橘侍立一旁，嘴里喃喃道。
就这么一会儿功夫，师父一连磕了七八十个头了，脸不红气不喘，真叫人佩服！
反正换他这个少年郎来，怕是磕三四十个就忍不住要大喘气了！
除此之外，还要会唱歌，还要背那么多经……实在是不容易！
幸亏自己专门搞内炼，又有钱，不用像民间道士那样去靠法师挣钱，要不然真得累死。
忽然间！
呼呼！
一阵阴风吹拂而来，虽然并不猛烈，却叫人脊背发寒，让朱橘平白打了个哆嗦！
他转头看向朱元璋等人，除了老朱本人没有什么表情变化之外，其他几人皆是变了脸色，下意识的裹了裹身上的衣服，而后以老朱为中心，互相贴近取暖。
“啧啧……”
朱橘不由得赞叹——老爹的火力就是猛！
这不怒自威的模样，那真是鬼见了都要绕道走！这么多兄弟里，恐怕也就只有老四才真正继承了老爹这一股子威严吧？
反正他自己是没这么壮的火力，左手掐起灵官诀，右手掐起玄天诀，主打一个稳健，
“来了。”
彭玄微微闭目，轻声道。
常美荣听到这话，神色骤然发生变化！
“在哪？我的雄英他……在哪！”
她环顾四周，张开了自己的怀抱，红着眼道，
“孩子，来这，来娘这儿……”
“娘想好好抱抱你……”
此刻的常美荣，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犯了癔症了，一个人在那里自言自语，又搂又抱。
可在场的几人见此状，心里头却是泛起了几分酸楚。
这就是当娘的啊！
母子之间的感情，哪里是那么容易割舍的？常美荣此番举动，已经算是克制的了！
“彭道长，他来了吗？”
马秀英看向彭玄，忍不住问道，
“是不是已经在美荣怀里了？”
“他有说什么话吗？”
在场的所有人都看不见，只有彭玄可以看见和听见，一切话语，都要依靠他来进行转达。
“没有。”
彭玄闭目摇头道，
“他在吃贡品，看上去饿坏了。”
“这是亡魂的常态，在幽冥之间，是非常凄苦的，尤其你们还没有给他举办葬礼，也没有上贡，他等于是一直处于饥饿的状态。”
“对于亡魂来说，这一刻，所谓的亲情都不算什么了，填饱肚子才是最重要的……原谅我这么直白，事实就是如此。”
听到这话，常美荣和马秀英都沉默了下来。
“大姐，娘，不要气馁。”
朱橘安慰道，
“其实人也一样，饿几天试试？真要饿个三五天的，别说是亲娘了，天王老子来了都无法阻止他吃东西！所以，这并不代表雄英什么都忘怀了。”
“等他吃饱喝足之后，肯定会来与你们说话的。”
这一番安慰，也是让常美荣的内心稍稍好受了几分。
“嗯……让孩子好好吃饭吧。”
“这么久都没吃东西，他肯定是饿坏了，早知道……早知道多给他做点好吃的了，那些白煮肉多难吃啊……”
要是知道孩子这么饿，她肯定亲自掌勺，做几个拿手菜给他吃。
那一大坨白煮猪肉放在供桌上，能好吃才有怪了。
“没事儿，他也不是真能吃到，吸肉味儿而已，所以好不好吃无所谓，好闻就可以了。”
彭玄双目垂帘，笑道，
“朱橘，可以施食了。”
“来了一大票孤魂野鬼，我估计整个应天府的游魂都跑来了。”
朱橘：“？？”
“哪呢哪呢？”
他吓了一跳
，环顾四周，下意识的紧了紧衣服，躲到了彭玄的身边。
“这乌泱泱的一片全都是啊。”
彭玄笑吟吟的道，
“你脚边就有一堆。”
朱橘：“！！！”
“卧槽！”
他惊叫一声，吓得差点蹦了起来，接着疯狂跺脚！
“滚啊滚啊！别特么来缠老子！”
“师父，这里不是道场么！不是有兵将守着么？还有天尊他老人家坐镇，这些孤魂野鬼怎么胆敢靠近的啊？不怕魂飞魄散吗？”
虽然看不见，但听彭玄描述，就觉得瘆得慌啊！
而且，他修道多年，总归还是有些感应，那一阵阵的阴风吹来，的确是叫人浑身打寒颤。
“天尊慈悲，怜悯鬼道众生，又岂会将它们无情赶走？”
彭玄应声道，
“况且，它们无非就是想来讨点吃的而已。”
“就好比你家今天开设粥厂，有一大群乞丐来乞讨，难道你会对他们斩尽杀绝嘛？我跟你说过多少遍了，鬼魂并不可怕，一团阴气而已，弱的很！搞不好你吹一口气过去，它就散了。”
“对他们，你无需太过紧张，反而是要像天尊那样，升起慈悲之心，这也是一次做功德的机会。”
“去吧！坛场兵马已经将秩序维护好了，你只管放心大胆的施食就是，带上你的家人一起，这也算是做善事，积累功德，难得有这样护卫齐全的时候，平日里无甚防护，还做不得呢！”
朱橘神色有些尴尬。
虽然道理是这么个道理没错，但毕竟是第一次接触此类事情，心里头难免还是有些膈应。
奈何师父说有功德……那好吧！那硬着头皮也得做！
心中这般想着，朱橘将一袋子小米搬了出来，朝着朱元璋几人道：
“爹，娘。”
“刷功德了！尤其是娘，要多刷一点！”
“来来，一人一把小米，尽量往外面抛洒啊！不要洒在自己的脚边了！不然待会儿鬼啃脚脖子！”
几人：“……”
朱元璋和朱标还好一些，毕竟是男人。
常美荣和徐妙云听到这话，明显是变了脸色。
“这……真得喂鬼啊……”
“能不能不来？我怕……”
朱橘闻言，却是神色一凛，横行阔步到了徐妙云的面前，一把抓住了她的手，往米袋里掏出一把米，便猛地朝远方洒去！
哗啦啦！
小米纷飞，宛若飞雪。
“咱俩一起。”
朱橘笑道，
“功德一人一半。”
徐妙云点了点头，依偎在了朱橘的怀里，两人一同洒米。
朱标也是有样学样，握住了常美荣的手，带着她一起抛洒小米。
马秀英亦是在朱元璋的帮助下，渐入佳境，一开始还不敢抛洒，后来却是越来越有劲儿，脸上还挂起了笑容，颇有几分宝相慈祥的味道。
三组夫妻，将道观院内抛洒的到处都是，小屁孩朱长生更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根本不知道鬼为何物，在院子里一顿撒欢。
半晌后，一大袋小米已然见底，众人反倒还有些意犹未尽。
“好了，可以了。”
彭玄挥了挥手，道，
“效果还不错，这一场施食还算圆满。”
“接下来你们可以问话了，朱雄英就在这儿，有什么话你们可以问，他说了什么，我会代为传达。”
听到这话，几人皆是收敛了神色。
重头戏来了！
“美荣，你问，你去问。”
朱标舔了舔嘴唇，有些紧张的推搡了一下妻子。
虽然想要说的话，早就已经打了好几遍腹稿了，但此时此刻，他还是有些紧张。
“雄英……”
常美荣看向彭玄，蹙着眉，颤声问道，
“你能先告诉娘……你最爱吃的东西是什么吗？”
问题问完，她略有些心虚的低下了头。
不是她不相信彭玄，实在是此事太过于匪夷所思，她总得先确认一下来的到底是不是自己的儿子吧？
唰唰！
众人的目光皆是看向了彭玄。
这个问题若是能说上来，那就说明人死了的确会变成鬼！而厉害的道士……是可以让死去的人开口的！
只见彭玄闭着眼睛，不咸不淡的道：
“牛肉羹。”
常美荣：“！！！”
“你……你最喜欢的颜色呢！”
“海蓝色，因为他喜欢大海，毕生的心愿就是想要去一趟海边。”
众人皆是心神大震！
回答的分毫不差！
常美荣一脸震惊的捂住了嘴巴，两行清泪夺眶而出！
“雄英！真的是雄英！”
“呜呜呜！我的儿啊！你为何就这样去
了啊！你知不知道……娘，娘这段时间是怎么的生不如死啊！娘……娘都想随你去了！”
她双腿一软，若非朱标将她给扶住，已然是毫无形象的一屁股跌落在地上了！
“他看上去很虚弱，说不了太多的话。”
彭玄淡淡道，
“抓紧时间，你们有什么话，现在赶紧说出来，待会儿我不能确保他还能再把话说出口。”
“毕竟是夭折病亡的，本来就无比的羸弱。”
朱标扶着常美荣，眼眶亦是通红。
“雄英！爹和娘只是想和你再见一面，再和你说说话，其他的再不敢奢求了！”
他颤声道，
“你……你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吗？”
“只要你说！只要你说！爹一定帮你办成！哪怕是上刀山下火海，把天下的星星月亮摘下来，爹都去做！”
做父母的，此时此刻还能说什么？
希望他在那边好好过日子？希望他平安健康？常回家看看？
这些叮嘱的话语，只能是对活人说的，哪能对死人说？
所以，朱标和常美荣商量了几天几夜，最终还是决定——要帮儿子完成心愿！
雄英是个很有想法的孩子，生前就有不少愿景，经常和朱标和常美荣提起，只是当时都被夫妻二人给敷衍过去了，毕竟身为太子和太子妃，岂能随意离开东宫？
那些愿望，只能是无限期的搁浅。
而如今，他们每每想起此事，都追悔莫及。
如果上天再给他们一次机会，他们一定会放下手中一切事物，陪着儿子去游山玩水，陪着儿子去看海！去完成那些未了的心愿！
彭玄略一沉默。
朱标和常美荣皆是神色紧张。
“雄英，你不是说想要去看海吗？娘带你去看海好不好？”
“娘不光带你去看海，还带你一起去海上观景好不好？”
常美荣小心翼翼的道。
朱橘：“……”
这……怎么带？
带着朱雄英的尸身跑来跑去？这就有点……
“这还真是个好孩子。”
彭玄忽的轻叹一声，道，
“这孩子他说，自己没什么别的愿望了，唯一的愿望，就是作为儿子，没有孝顺爹娘，让爹娘伤心难过了。”
“如果有来生，他还想当你们的儿子。”
噗通！
噗通！
话音落下，朱标的腿一软，连带着常美荣亦是倒下，夫妻俩哪里受得了这样的话语？此刻已然是心痛万分，坐在地上抱头痛哭！
“雄英，雄英啊！呜呜呜……”
“我的儿啊啊！呜呜呜……”
太子夫妇的哭声响彻整个朝天观，而朱元璋和马秀英两人亦是抹起了眼泪。
孩子越是懂事，大人就越是揪心啊！
尤其是……这个孩子还已经亡故了！他的话语，简直就是一把刀，扎在父母心里头啊！
“好了，时间差不多了。”
在场最为淡定的人，自然是彭玄，他闭着眼睛轻声道，
“人要回去了。”
“太子殿下，太子妃娘娘，节哀。”
“以后每年中元节，凭借天尊威神力，都可以喊他上来叙话，平日里也可以多为他做做法事，回向回向什么的，对他有好处，将来能停留的时间或许也可以更长。”
说罢，他便转过身，摇了摇金铃。
“师父。”
朱橘忽的道，
“有没有办法让雄英复活？”
听到这‘复活’二字，朱标和常美荣瞬间抬头，盯住了彭玄！
要是真能复活雄英，他们夫妻俩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啊！
“你当我是大罗金仙啊？”
彭玄一脸无语的道，
“哪怕是大罗金仙来了，人死了七天之后，也没法子了，身体都臭了，怎么复活？”
“道士虽然有本事有威能，但也只能在规则之内办事，老子不是天尊！纵然是天尊，也不一定就能办到！”
“你别意想天开了，成不？！”
说着，他瞥了朱标夫妇一眼。
这夫妇俩的确是挺惨的，但他所能帮忙的，也就只能到这儿了。
“师父，你理解错了，我的意思是……能不能让雄英重生？”
朱橘意识到自己的说法不对，迅速换了一个说法，道，
“比如说，用道法让其转世重生，重新托生为人。”
“这样可以吗？”
彭玄眉头一挑。
“呃……这个倒是有机会。”
他抚须道，
“转世为人，本来就符合天道规则，以朱雄英的福分，虽然不足以享受一国之供养，但转生为人应该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你是想让他马上转世投胎，重新做人，是这意思吧？
”
朱橘眼睛一亮，连连点头。
“对，对！我就是这个意思！”
他道，
“你想想啊，雄英也就是个小孩子而已，活了这几年也还没经历啥，重新转世投胎一下，等于说是翻新了一下而已，其他地方都没变啊！”
“这不就是另类的复活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