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1章
听到这话，不光是朱标和常美荣，就连朱元璋和马秀英都是来了精神！
“对啊！小橘子……你的思路清奇啊！”
马秀英脸上露出几分喜色，道，
“既然人死后会转世投胎，那再让雄英转回来不就是了！”
“彭道长，这……能做到吗？应该是能做到的吧？”
彭玄；“……”
见皇后露出希冀之色，他神色略有几分无奈，而后狠狠的瞪了朱橘一眼。
那眼神里的意思很明显——臭小子你真能给老子找事！
朱橘干咳一声，挠了挠头。
“师爷！”
朱长生不知什么时候钻到了彭玄的身边，拽着他的袍子连声道，
“您真的能让弟弟回来吗！”
“我要弟弟！您让他回来好不好？”
“求求您了！求求您了嘛！”
这一顿撒娇，听得彭玄一阵头大。
“这，这……哎！”
彭玄无奈的扶了扶额头，看向马秀英几人，道，
“这事儿……办是能办，虽然我没有能力，但请动祖师暗中相助，应该还是有希望的。”
“不过，朱雄英的问题，不在这上面，他的问题在于……嗐，以前我不好直说，现在既然都这样了，索性我就直说了吧！你们不要见怪。”
朱标一听有希望，顿时点头。
“彭道长尽管直言！无论是什么情况，我们都能接受！”
他急切道，
“请您说吧！”
众人皆是连连点头。
“这孩子之所以会夭折，主要是因为他的命格轻贱。”
彭玄沉声道，
“一般来说，命格轻贱的人，日子过得越是艰苦，反而活的时间越久，可反过来，要是过上好日子，那说不定哪天就遭逢大难，一命呜呼了，民间叫贱骨头，说的就是这。”
“朱雄英就是很典型的例子，如果他出生在一个农户之家，幼年也同样会遭逢挫折，但挫折的力道很小，也就是染个伤寒，在床上躺几天就过去了，而此后，他只要踏踏实实的种地，活个八十来岁那是一点问题都没有的。”
“而如果他生在富户之家，生下来就是个公子哥，那幼年的挫折就会严重不少，但只要全力救治，耗费重金请名医，应该也能渡过，最后能活个五六十岁。”
“再如果他生在官宦世家，那幼年挫折就有挫伤性命之虞了，且纵然渡过，寿数也不会超过三十，这便是早亡的命，但若是运气好，或许能留下一儿半女传宗接代。”
“通过这些假设，你们应该也能体会到了吧？命格轻贱之人，条件越好，资源越多，地位越高，那就死的越快！到官宦世家这一步，就已经是半空折翅之人了，更何况你们是皇族？好死不死的，他还是太子嫡子，将来是有机会当皇帝的！”
“如此身份地位，从小就享受了别人几辈子加起来都享受不到的福分，他又不是命格高贵之人，也不是福德厚长之人，哪里承受得住？既然承受不住，那小灾劫就会成为大祸患，最终导致了他的夭亡！”
“整件事情的根源是在这里，而不是天花，天花只是老天收人的手段而已，要不然的话，怎么偏偏别人不染，就染他，对吧？我敢说，就算没有天花，这关口到了，他也还是要死的！”
一长串话说完，彭玄都觉得有些口干舌燥了，从徐妙云手里接过茶水猛灌了一口。
“原来……还有这样的说法。”
朱橘颔首道，
“那按照师父的意思……皇室子弟之所以那么容易夭折，就是因为命格不够，没资格享受，所以才夭亡的？”
彭玄点了点头。
“对，古往今来，帝王子嗣多夭亡，要么是养不到十岁就死了，要么就是英年早逝。”
他应声道，
“有些皇子本来活得好好的，给他加封一下，亦或是皇帝有意封他做太子，马上就病！马上就亡！”
“看似邪门，其实都是有背后的道理的——没这个命啊！承受不起啊！”
徐妙云闻言，露出恍然之色。
“师父这番话，倒是解决了我的一个困惑。”
她道，
“我翻看史书的时候，见那些皇子公主常常夭折，便觉得很是奇怪。”
“明明皇室有着最好的资源，吃的好住的好，还有太医跟着，怎么动不动就生病，甚至是死？十个孩子甚至能死七八个！反而是民间的孩子，那些吃不饱穿不暖的娃娃，一个个都能茁壮成长，很是坚强，一对穷苦夫妻生十个孩子，可能也就夭折一两个。”
“原来这里头，还蕴含着这样的道理——那，人的命格就是定数吗？生下来是轻贱之人，就没法改了？”
彭玄摇了摇头。
“改，是可以改，但是很难。”
他道，
“再做个假设，假若
你命格轻贱，从这一世开始行善积德，那么可能三世之后，你就是正常命格了，再继续积累阴功，六世之后，你就是命格高贵之人了。”
“这个过程，是比较缓慢的，毕竟一般人活一辈子，能功过相抵就不错了，广行阴骘的又有几人呢？而且这一世行善，未必就能报，也许要轮转五六世之后，因果承负才会成熟，才会报。听上去似乎不太合理，但法则就是这个样子的。”
“而像朱雄英这样，降生在皇家，六七岁便要遭大劫，他根本没有时间去行善积德，马上就要应劫，那就更加没办法了。”
说到此处，彭玄稍稍一顿，方才继续道：
“所以说，他从生下来的时候，我就看到他身上灾星环绕，乃是早夭之命，只是当时没有和陛下说而已，一来，当时陛下正是高兴的时候，我哪能说这种触霉头的话？那不是自讨苦吃吗？”
“再一个……我纵然是说了，也没有办法提前规避，老天硬是要收，我一个微末道士能有什么能耐阻拦？这一回，就连皇后娘娘能延寿，功劳也不是出在我的身上，完全是靠着朱橘父子俩。”
“所以啊，我……的确是没有办法。”
他摊了摊手，神色颇为无奈。
道行高也不是万能的嘛！所以说……看破的时候就不能直接说破，说破了人家就要赖上你了。
“那按照你的意思，纵然是让雄英转世重生，也还是要经历这样的挫折，然后再度夭折？”
朱元璋蹙眉道，
“是这意思吗？”
彭玄点了点头。
“对。”
他正色道，
“所以，如果陛下和太子殿下一定想要朱雄英转世投胎，那么贫道愿意竭尽所能来帮这个忙。”
“有两种方案可以选。”
“其一，让朱雄英直接托生到寻常农户人家，这样的话，他可以无灾无难的活到七八十岁，最后寿终正寝，缺点就是，他的性格和习气会受到生身父母的影响。”
“人死之后，天魂归天，地魂入地，命魂徘徊于墓穴，我可以费点功夫把三魂七魄都招摄而来，重新打进娘胎里，但生父生母对孩子的影响还是很大的，这里很复杂，涉及到承负的问题。”
马秀英闻言，顿时一蹙眉。
“那怎么行？那要是这样的话……岂不就是换了个人了？”
她连连摇头，道，
“长得也不像，性格也不同，更别说血缘了……”
朱标和常美荣闻言，也是面露犹豫之色。
显然，这个方案，并不是他们所中意的。
“嗯，其实就是换了个人，但是……有个优势吧！就是可以精准的找到他。”
彭玄点头道，
“然后……认个干爹干妈什么的，看着他茁壮成长，这样也算是了结心愿。”
几人皆是摇头。
“说说方案二。”
朱元璋开口道。
“好吧，那就说第二条路。”
彭玄显然也是料到了这个结果，便也不多废话，望着常美荣道，
“第二条路就是重新回到太子妃的肚子里，重新降生。”
“这样的好处是，几乎可以和之前一模一样，无论是相貌、性格脾气，都不会有太大变化，等于是重新把朱雄英给生出来，再抚养长大。”
“但是缺点还是老问题，命格轻贱，不到八岁就得死。”
说到这里，他忽的补充道：
“另外贫道再说一件事啊！这种事情不能无限做的，本身就是违背法则的事情，我纵然是搭上历代祖师的面子，最多一次！就这一次，都要你们付出很多代价的，要行善积德许多年才能勉强揭过去，要是再死让贫道再行此法，贫道肯定不干！”
丑话先说在前头！
要不然，万一这夫妻俩热衷于养小孩，每过几年重来一次，那不乱套了？
有本事也不是这样乱造的！
“那自然不会这样做。”
朱标神情一肃，正色道，
“这样，对雄英也是一种折磨，那还不如用第一种方案，当干爹干妈好了。”
虽然只是干亲……但能够见证孩子成长，也算是能聊以自慰了。
“道长。”
常美荣忽的道，
“那如果我放弃太子妃这个身份，在民间当一农妇。”
“这样雄英跟着我，是不是就不会夭折了？”
彭玄眼睛一亮。
“诶，太子妃娘娘很有慧根啊。”
他赞许道，
“你找到了解决问题的办法。”
“没错，孩子只是无法承受富贵而已，你只要让他从小吃苦，穿旧穿补，然后多多积累阴功，这样将来混个小富即安，定然是可以的。”
“只不过，您毕竟是太子妃娘娘啊，这样尊贵的身份，难道真的就舍得放弃吗？”
这个解决办法，他
早就想到了，但他是不会说的。
让人家放弃太子和太子妃的身份，去当农夫农妇，这怎么可能呢？搞不好要被人斥责的。
所以，这答案只能由太子妃自己说出来。
“我舍得。”
常美荣神色坚定，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
只听她无比认真的道：
“我本来就是将门之女，并非娇滴滴的妇人，这太子妃做得，农妇自然也做得。”
“无非就是种地砍柴，织布织衣，我相信我做得来。”
“为了雄英，我什么都做得来！”
说到此处，她已然是握紧了拳头。
女子本弱，为母则刚！
这八个字，在常美荣的身上得到了最好的诠释！
“美荣……”
朱标看向妻子，蹙着眉头，忍不住开口。
“殿下，我不会拖累你的，到时候雄英重新降生之后，我就带他离开皇宫，去民间隐居。”
常美荣正色道，
“到时候，殿下只需当做我是病故了即可，重新再续娶一位太子妃便好。”
昔日的她，是一个活泼而又单纯的女子，享受着荣华富贵，在为人处世上甚至还不如徐妙云得体，以至于常常还闹笑话。
但自从有了雄英之后，她的成长便突飞猛进，吃过的那些苦头，全都化为了母爱，让她成为了一个优秀的母亲。
而自雄英夭折之后，她虽沉郁万分，可心性却愈发坚韧。
既然彭道长能再给她一次孕育和培养雄英的机会，那她就绝对不会错过！
从别人肚子里生出来算怎么回事？
自己的儿子，就是要亲生亲养，血脉相连才是！
为此，她愿意重新十月怀胎，愿意再逢一次难产的风险，愿意放弃所有的荣华富贵！
“那怎么可以！”
“不，不，我不允许！我不会再娶太子妃的！我决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你和雄英在民间受苦，我自己却在皇宫里享福！”
朱标瞬间急了，脱口而出道，
“我陪你一起！”
“这太子我不做了！”
话音落下，他自己都先吓了一跳，略有几分心虚的看向朱元璋。
这样大逆不道的话语说出来，爹绝对会生气的！
而结果，也果然如他所料的那般，朱元璋脸色一变。
“朱标，你胡说什么！”
老朱喝令道，
“这大明的太子，你当是什么货物吗？是你想要就要，不想要就不要的？”
“你想想你身上这是什么样的一副担子！居然连这样的话都能说出口来！”
要不是因为情况特殊，就朱标这一句话，他早就一个巴掌扇过去了！
“行了重八！标儿这也是一时激动嘛。”
马秀英扯了扯朱元璋的衣袖，连声道，
“爱妻爱子，这也是人之常情，更何况标儿又是最重感情的人。”
“你叫他如何能够割舍？”
听到这话，朱标的眼眶微微一红，差点落下泪来。
还是母亲最懂自己！
“殿下，你无需自责的。”
常美荣握了握朱标的手，柔声道，
“我会把雄英带好的，到时候你若是有时间，也可以常常微服私访，来看看他。”
“我们还是夫妻，只不过两地分居而已。”
朱标猛地摇头。
“可这样，雄英他就没有父亲了啊！”
他连声道，
“美荣，孩子是不能没有爹的，你知不知道？”
“如果他从小就只有母亲带他，那他会很苦的，一辈子都会有遗憾的！”
“如果我真的没了……那也就罢了，可我明明还在，却要让他承受丧父一般的痛苦，我……我过不去心里这道坎！”
说到此处，朱标忽的身形一绷，转头看向朱元璋。
“爹……”
“你不用说！”朱元璋阴沉着脸道，“咱这一巴掌你要不要吃，你自己想一想！”
如果这个逆子真的说出什么不当太子的话来，他绝对不会犹豫，上去就是一巴掌，让他好好清醒清醒！
“标儿，我觉得美荣的想法……是不错的。”
马秀英见这父子俩僵持住了，不禁开口打圆场道，
“她带着雄英在民间生活，这无疑是最好的方式，既能让孩子是你们亲生的，又可以让他健康长大。”
“我们平日里，也可以微服私访的去看她们娘俩的，以后这样的机会肯定不少的……”
“所以……”
这不是最理想的方案，但已经是最好的方案了。
然而，朱标却是紧紧抿着嘴唇，心中仿佛在进行一场天人交战。
值此之际，彭玄忽的道：
“贫道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讲了，有可能会让陛下和太子殿下不舒服，但不讲的话……贫道又担心将来重蹈覆辙……”
唰。
朱元璋和朱标同时看向彭玄。
“请说。”
两人异口同声。
“嗯……”
彭玄略一斟酌，方才沉声道，
“其实，朱雄英命格轻贱，太子殿下的命格也不算高。”
“按照贫道的推算，太子殿下将来或许会承受不住这一副重担，到时候可能就会，就会……”
“呃……”
说到一半，他便戛然而止。
但在场几人皆是已经听懂了他话里的意思，变了脸色。
“就会什么？彭玄！你个牛鼻子老道，你把话给咱说清楚，别遮遮掩掩的！”
朱元璋喝令道，
“快说！”
朱标一抬手，止住了朱元璋的呵斥。
“爹，我听懂了。”
他的神色平静了下来，道，
“彭道长是说，我的命格和雄英一样，如果继续待在这储君的位置上，早晚有一天会亡故。”
“而且这个亡故的时间会很早，甚至有可能爹还没驾崩，我就先亡故了，是这样的意思吧？”
彭玄；“……”
老道士没有回应，但不回应就是默认。
“既然这样的话，那我觉得我应该……”
砰！
朱元璋一把夺过茶碗将其砸翻在地！
“胡说八道，简直是胡说八道！”
他大怒道，
“这老牛鼻子嘴里能有几句真话？什么命格，什么天命！老子最不信的就是天命！”
“咱从一个乞丐一直打拼到现在，靠的全都是自己，从来不觉得有什么天命！”
“你是大明的太子，未来的皇帝！这是咱定下的事！咱定下的事，就是老天爷也不能更改！懂吗！”
朱标为之默然。
彭玄低下了头，心中略有几分后悔。
就知道这事儿不好说，说出来了反而闹得大家不愉快。
“彭玄，闭上你的嘴，你要是再胡咧咧，咱第一个让你见识一下什么叫帝命大于天命！”
朱元璋瞪着彭玄喝令了一声，而后拂袖道，
“走，回宫去！”
带着一股子盛怒，朱元璋与马秀英两人快步离开了朝天观。
就他这一股子怒气在，方圆十里内都没有鬼物胆敢停留！
“唉……早知道不说了。”
彭玄哀叹一声，打了自己一个嘴巴子，道，
“祸从口出。”
“罢了罢了，就先这样吧！朱橘，你送为师回去，这几天消耗实在太大，为师也要好好休息休息，补养补养精神了……还有，你准备一些鱼苗、泥鳅、乌龟甲鱼什么的，回头放个生。”
朱橘点了点头。
每次做完法事，都要放放生，做做好事什么的，这属于是门派规矩，算是积累阴功的一种方式。
当然了，所放生的活物是需要不破坏水体和生态，且生命力顽强的，否则一放下去就死了，亦或是一放就破坏生态，污染水体了，那就不是放生，是作孽。
“大哥……”
“算了，我也不说啥了，反正你自己三思，不要跟老爹顶牛。”
“我们先回去了，你们也快回吧，都要丑时了。”
朱标微微颔首。
“好。”
“你们早点休息。”
眼看着两队人都走了，院内只剩下朱标和常美荣两人。
两人的手，不自觉的紧握在了一起。
“美荣。”
“嗯？”
“我不想放弃你，也不想放弃雄英。”
“殿下，我知道，我知道你爱我，我知道你深爱雄英，可是……”
“其实，我早就厌倦了。”
常美荣倏地抬眼看向朱标。
却见朱标神色间，透露出一股子浓浓的疲惫。
“我其实并不喜欢当掌权者，不喜欢掌控他人，掌控天下……你可以说我是胸无大志吧，但我真的做不到像爹那样，每天神采奕奕，有用不完的力气。”
朱标轻声道，
“我每天都觉得很累，每天都在强撑，你知道是什么支撑着我吗？纯粹就是我的那一份责任心，还有……我不想让爹失望，不想让娘失望，不想让那么多看重我，期待我青出于蓝的人失望。”
“他们想要看我成为大明太宗，成为比肩唐太宗，甚至超越唐太宗的人物！”
“我不想让他们失望，所以……我只能强逼着我自己，活成他们想要的样子，所幸……我还算有点能力，还能做一些事。”
“可我的心，却越来越累……没人知道，没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