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乔流水 作品

第三百零二章 命运

“其实那时,所有教众都劝神女,不要生下孩子。其中缘由,说来辛酸。”

“那些年,外人吹嘘神女是梅中仙,才会常年不食人间烟火。可实际上,神女是为了保证对诸多教众的控制,才一直需要食花饮露来保持自己血液的纯正。”

“这件事对神女的消耗很大,神女的身体状况常年来一直不是很好,每天都需要服用大量的名贵药材,来维持正常的体力。”

“这还不是最关键的。”

“慧妃一直有异心,这一点神女其实是知道的。慧妃对凌捭阖的感情又一直都很微妙,在那样的状况下,神女如果生育了一个凌捭阖的孩子,很可能会成为压死我们之间利益平衡的一根稻草。”

“而且那时,我们在大雍的谋划,也到了最关键的时候。作为统率全局的白莲教主,神女不能有丝毫的意外。”

“综合那时的状况,冒如此巨大的风险去生育一个孩子,实则是十分不智的。后来神女每况愈下的身体状况,实则也证实了这一点。”

“当年假死之后,神女曾昏迷了数月,人事不省,只凭一口气息撑着。若非如此,沈晚棠那个贱人根本就不可能攻我不备,将我乌浓国百年基业据为己有。”

母亲一直身体不好,这一点,凌照水很清楚。

凌照水生来便有寒疾和不足之症,这些症状实则都根源于梅香的身体状况。

若非凌捭阖这位神医,凌照水这样天生不足的孩子,即便是顺利来到了人世,也很难存活下来。

但她却是头一次听说,母亲曾穷尽生命之力,不顾全族使命,以全副的热情与期待,勇敢向命运抗争,无比坚定地争取过自己。

那是凌照水毕生从未在母亲那里感知到的,温暖。

碧草凝视凌照水,郑重道:

“但是,即便阻力如此,困难千重,神女从没有过丝毫的念头,要放弃你。”

“神女说,你从来不是她权衡利弊的选择,而是她迎难而上的命运。”

如果凌照水此刻没有成为一名母亲,未曾用自己的生命去赌一个新的生命的诞生,她此刻或许都没有办法完全感受到,梅香话中的决绝。

凌照水回忆起自己怀双生子时的情景,仿佛很久远,却又仿佛就在眼前。

记忆模糊了,唯有一点,确凿无疑。

那便是:

“我的孩子,它既然来了,我便没有理由放弃他。”

孩子是她向命运交出的最好的答卷。

“更何况,那时我心中始终有一个信仰,一个古老而神秘的乌浓信仰。”

说到这里,凌照水与碧草相视一笑。

这信仰来源于乌浓祖辈的口口相传,毫无根据可言,可能也就只有寥寥几个信众。

巧合的是,梅香与凌照水母女两个都是那为数不多的信众。

她们在艰难孕育子嗣的时候,从未有过想要放弃的念头,是因为她们那时无比笃定地相信一个乌浓神话:

爱情是一股化腐朽为神奇的力量,一个因爱而生,被父母期待着来到人世的孩子,上苍是不会忍心剥夺他生而为人的权利的。

恰是这样毫无根据、几乎可笑的信仰,陪着母女二人走过了孕程的艰辛,迎来了崭新的生命。

在那一瞬,凌照水与梅香深深共鸣。

汹涌感知到的爱意从凌姑娘的心田,汇集于她的七窍中。

她此时眼里有泪,嗓音沙哑,难以置信地望着碧草喃喃:

“可是,她从来没有对我说过,她是爱我的呀......”

碧草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神女说过,你是软肋。”

世间万物,人海茫茫,浮云千层。

纵然走过一生,与己相关的人物实则不多,而自己真正在意的人和物,那便更少了。

像乌浓神女这样传承重任,又野心饽饽的政客,她很难允许自己的心田里有柔软,自己的背后有软肋。

凌照水出生后,梅香每多看她一眼,便觉得自己复国的意愿便会减少一分。

午夜惊梦,便都是小小的女孩被钉在了高高的焚烧柱上,敌人高举火把,要拿她的性命,为乌浓人犯下的罪恶买单。

那曾是乌浓神女心中,埋藏最深的恐惧。

是以,在长久的相处中,梅香对自己千辛万苦得来的女儿,并不和蔼。

梅香唯一督促凌照水做的一件事,便是习舞。

乌浓神女有一千种害人的方法,有一万种霍乱朝纲的想法,但当她决意要给女儿传输些什么的时候,

她选择的恰是她身上最浅显的一项技能:舞技。

她曾凭此取悦帝王,博得高朋满座下满堂喝彩。

她在舞技上登峰造极,起舞弄清影,唾手可攀星辰。

但这些都不是她执意要将这项技能教给凌照水的理由。

“那是我身上最纯粹的东西。”

“只有最纯粹的东西,才能配得上我纯洁无瑕的女儿。”

天子近臣的凌捭阖,终日游走在大雍最高权力的中心,长袖善舞,能言善辩。

承袭祖业的乌浓神女,人海潜伏,以一只看不见的手,搅动天下风云,包藏滔天阴谋。

然而,他们却有一点共识。

他们用自己身上最纯粹无暇的东西,去锻造自己的骨血,将十六岁以前的凌照水,养成了一副不谙世事的小女儿模样。

可是现实,终究违背了父母最初栽培、保护凌照水的意愿。失却父母强大的荫蔽后,不谙世事的凌姑娘,在红尘中摸爬翻滚,摔得比旁人惨烈多了。

那些父母未曾让她领略过的人心阴暗,在以后的漫长岁月里,成为了她的千难万劫。

不过好在,凌姑娘有传承自父母骨血中的坚韧和聪慧,经历了初时迷茫后,她便如同旁人嫉恨的那般:

窄叶不死,必成后患。

凌照水往周全的队伍里望了望,突然高声道:

“就送到这儿吧。”

周全就站在凌姑娘身边,凌姑娘的喊话很明显不是冲着他说的。

但是周大人脸皮厚啊,能担常人所不能担之事。

他把脸凑近了,置于凌姑娘的视线下,就仿佛凌姑娘刚才那一嗓子就是冲着他吼的:

“凌姑娘是何意?”

“莫不是真要跟这伙蛇鼠之辈回到那蛇鼠窝里去?”

不得不说,乌浓人擅口舌。

凌照水显然被碧草刚才一番话影响了。

周大人的遣词用句头一次让凌姑娘感到了打心眼里的不舒服,她于是抬高音量怼了他:

“周大人,您难道方才没有听到吗?”

“我娘亲她想我了,要喊我回家去继承皇位。”

“敢问大雍新帝,又是以何理由留我在此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