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拉王子一路冲锋,不过须臾,已经与狄利锋身前护卫的副将交上了火,剑戟横扫处,副将应声落马,被达拉奔腾的马蹄践过,鲜血比哀嚎喷涌得更猛烈。
达拉感觉自己活过来了。
当年他从父母惨死的战场上苟活逃生的时候,少年意气便也随着他们一起沉沦地下了。
这些年,达拉感觉自己再也没有活过。
厉兵秣马,磨炼武艺,直到此刻盛装驭马站在敌人的面前。
达拉一招便将狄利锋身边跟随多年的副将扫落在地,令北宸主将狄利锋不得不正视这个此前从未放在眼里的队伍。
他反应过来,达拉王子的剑锋也已经招架过来。
与此同时,出击的西淸旧部大举压上,在城墙上弓箭手的加持下,与冲上前来的北宸兵战在了一处。
北宸军兵总数虽多,但狄利锋吸取了上次的教训,将军兵分作了几路方阵。
眼下冲上的这个方阵,原是攻城的先锋兵,擅长爬墙和敢死作战,许多军兵这会手里扛着云梯,拿着盾牌,却临时被主将叫停了军令,突如其来与西淸哀兵肉搏在一起,一时有些不适应。
战场上形势瞬息万变,普通士兵的所谓试炼,付出的往往是惨痛的代价。
与此同时,城墙上的新乡守军密切配合,用火石炮和雨箭阻断北宸人下一个方阵的跟进。
如此站了一会,居高远眺的新乡守军发现:
“奇了怪了,这北宸军兵似乎也没那么迫切要救下他们的主将。”
另一名军兵便道:
“这不奇怪啊!你忘了那位,还在北宸军副帅梅里陌的营帐里高坐吗?”
军兵们忙里偷闲谈论的那一位,不是别人,正是大雍使臣、礼部侍郎傅珂羽。
这位的才名,便是边境之民也是如雷贯耳。
所以他当初应礼部之召,决定走马上任这敢死的大雍使臣时,令多少文人墨客、信女信男扼腕叹息。
使团出新乡城门的时候,守兵们听取了哭声一片,如此也笃定了一个事实,那便是:城墙是哭不倒的。
众人以为这位大雍使臣必死无疑,他走的时候,信女们手抱菊花,吟诵着诀别诗,送别队伍倒像是送葬队伍。
没想到,时至今日,战火蔓延到了新乡城墙上,唇亡齿寒之时,西淸旧部都已经转入了战斗,但听说那位傅使节不仅活着,还被北宸副将尊为了座上宾。
人有多大寿,诚然也不完全看命,有时候也要看嘴皮子上的功力。
傅使节在梅里陌大帐内住了几日,与其同寝同食,称兄道弟,却让北宸主将狄利锋与副将梅里陌的关系愈发不睦,狄利锋每次召梅里陌商议战事,梅里陌都是拖拖拉拉,到了后来,索性便称病不出了。
狄利锋此番举兵,负责军粮要事的梅里陌便没有跟上,随同作战。
是以,北宸军看着乌泱泱一片,但实则军心并不齐整。主将下了令,梅里陌手下的兵也不得不上了战场。
但人来了,心却没有来。
这会战事有了变化,日常听从梅里陌将军统率的第二方阵眼见着前头主将身陷与西淸军的厮杀中,未觉明显胜机,却仍踟蹰不前,仿佛真的已经被城墙兵的羽箭和炮火压制住了。
城墙上新乡军兵见状:
“他们北宸兵欺咱们人少,却不知咱们从凌县官接掌开始,日常便是三倍于人的军备,别的没有,羽箭保管将他们喂得饱饱的。”
困战。
前头厮杀的北宸兵估计怎么都想不明白,至死都无法甘心,浩浩荡荡三十万大军出征,未能一举冲破大雍城门,主将反而陷入了与一个亡国王子缠斗中,渐落下风。
狄利锋是老将,虽不甘心,却也知晓自己此时处境不利。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西淸达拉王子便跟换了个人似的,一改印象中起舞弄影的纨绔姿态,与之正面硬刚丝毫不落下风。
时间一长,达拉王子年轻气盛的优势完全显现出来,对比廉颇老矣还要不断分神看顾狄亚娜公主状况的狄利锋,甚至隐隐已经显现出优势来。
眼看着狄利锋与达拉王子战得天昏地暗、你死我活,被悬置在城墙上的北宸狄亚娜公主既急且悲,红了眼。
寒风猎猎,身心俱疲。
漫漠黄沙,是狄亚娜公主来时的路,如今她却不知道何时才能踏上回归之路。故国无望,纵使回去,也早就没有她狄亚娜的一席之地了。
狄亚娜一低头,又看到了西淸达拉。
她被北宸使团一路催促着往边境走,本就是心不甘情不愿的,所以当达拉王子骑着高头白马出现的时候,狄亚娜理所当然地以为,他便是来救她的英雄。
是她偷偷放了烟雾弹,暴露了北宸人的行踪,让达拉王子轻易救找到了自己。
形势变化,如今的达拉摇身一变,成了大雍新君的盟友。
而狄亚娜公主,便成了西淸旧部献于大雍君主的第一个胜果。
他,非但不是她的英雄。
他很诚实,且冰冷地告诉狄亚娜:他早就不爱她了
。
京都城中金风玉露一相逢,芙蓉帐暖几度春宵,不过是逢场作戏一场逍遥。若非为了隐蔽行踪,他绝不愿意屈就在仇人的石榴裙下。
那些少时有过的所有旖旎时光,被他一语概括,不过是北宸亡我西淸设下的美人计,公主殿下您又何尝动过真情?
狄亚娜哑口,是啊,她早知父皇意图,却从来都缺乏无戳穿纸醉金迷生活泡沫的勇气。她有太多的机会让他早做防备,可是她没有。
她太习惯了尊贵与荣华,她太喜欢闪耀于人前的欢愉,享受一个勋贵少年长年累月的盛赞和阿谀,是她此生至高的荣耀。
直到那美梦被寒风灌入,散于四海。
故国无望,爱人无果,不如归去,一切因果散。
狄亚娜趁着城防兵不便,用尽最后的气力,以极快捷的动作从长靴中抽出一把北宸人随身的小刀,然后毫不犹豫,狠狠地将悬着她身子的缰绳割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