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活而热烈的生命,若绽放在贫瘠的土地上,应该会是一片血红吧。
应该会很痛吧。
若自己的生命终结在此刻,他也会痛吗?
狄亚娜这样想着,身下膈着了一物,却非冰冷坚硬的大地,而是城墙上凸起的一物。
今日北宸军攻城,云梯搭在新乡城墙上,被新乡守军打掉了不少。
拆了再搭,搭了又拆。
巧了,狄亚娜下坠的位置,正巧有北宸兵搭建的云梯。
狄亚娜被云梯挡了一道,整个下坠的过程少了许多悲壮,反而变得有些滑稽可笑。
人被垫住了,衣饰被缠住了,下坠得磕磕绊绊的,原本双手张开凄美又决绝的姿态被前一下后一下的碰撞折腾得畏手畏脚,不甚美观,快要亲吻大地时,又被一声马蹄所惊,魂魄当即少了三分。
狄亚娜迎着光晕寻看出处,依昔辨出人影就被人拦了腰,一把拾起,反扣在马背上。
高头白马,狄亚娜识得,乃是达拉王子的坐骑。
白色靴裤银色靴,狄亚娜辨识达拉的这些衣物,脑子里已经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他对着她扎腰带的样子,她那时指尖搭在红宝石扣上,非缠着他束不了腰带,走不了人。
如此便又能缠绵上一阵。
那时那情,比照此时此景。
狄亚娜猛烈挣扎起来:
“达拉,你个龟孙王八蛋,你放下本公主,谁要你救我啦!”
达拉骑马带着狄亚娜,与刀兵交割的战场拉开了些许距离。
北宸军主将狄利锋方才中了他一剑,受伤不轻,这会也正隔着几重战火紧张地朝这边张望,眼见狄亚娜公主活生生地落在达拉的马背上,手脚活络,筋骨强健,狄利锋长长地舒出了一口气。
外甥女若在此殉国,狄利锋将终身饮恨。
他有些后怕,一来为着狄亚娜,二来也为着自己。狄亚娜这突如其来的莽撞举动,实则险险地救了狄利锋一命。
方才,达拉明明已经制服住了狄利锋,只差临门一把力气就能完成手刃敌军主将的壮举,可惜他听到惊呼,瞥见狄亚娜坠了城,马头立转,扔下胜果,回身救人去了。
如此转变,让身陷战局中所有人震惊。
无论是大雍兵,还是北宸兵,在桃色绯闻面前都是无国界的。
北宸国乃至大雍朝许多年轻的军兵,几乎可以说是听着这对王子与公主的话本故事长大的。
曾经的金童玉女、天作之合,到后来的国仇家恨、分道扬镳,到了今日,城墙内外的军兵们本以为自己晓见了这对旧爱最终的结局。
西淸达拉终于挣脱了情爱的束缚,将旧爱五花大绑献于两军阵前。
军兵们感叹话本故事终究还是败给了现实,感情这种东西说没便没有了。
却没想到,峰回路转。
达拉王子复仇的决心还是被感情牵绊,在旧爱与仇敌面前,达拉王子的选择是,不忍旧爱死,眼见仇敌偷生。
爱情,果然是令旁观者捉摸不透的东西。
西淸人,肉眼可见地对他们的王子失望透了。
军心散了一地。
达拉退出战局,牵一发而动全身。狄利锋虽伤,但北宸军兵比之大雍和西淸的优势便是:战场上,若主将伤亡,人人都可以取代主将,成为主将。
北宸军兵这会被狄亚娜跳城墙的一时豪勇所激,士气高涨,空前团结。
加之西淸人因原本计划的速战速决没有奏效,主将反而脱离了战场,军心有所动摇,复仇的决心也显得没那么强烈了。
双方真正较量起来,人数和体能都不占优的西淸人并不是北宸铁骑的对手。
眼见着西淸人前期积累的优势马上就要消亡殆尽了,渐渐陷入与北宸军短刀相见的肉搏之中,弓弩手无法瞄准敌军,城墙上的新乡守将陷入了两难的决断中。
北宸军在一点点朝着城墙的方向推进。
此刻他若是继续开着城门,可能会有被北宸铁骑突破城防的危险,有违死守新乡的圣令;若是即刻决断将城门关上,虽然能够最大限度确保新乡城池和百姓的安危,却无可避免要把大部分为他们冲锋陷阵的西淸盟友拒之城门之外。
城门,亦是生门。
大义与人情,这一天,似乎很多人都面临了这样的选择。
苟延残喘多年的西淸旧部,好不容易迎来了复仇和复国的机会,难道终究要尽亡在北宸铁骑下?
“大雍军绝不会有出卖盟友的一天。”
新乡守军很快做出决断,亲自鸣金,敞开城门让西淸旧部回撤。
然而这个时候,北宸兵与西淸兵已经战作了一团。西淸人往新乡城内撤的时候,免不了掺杂了很多与之肉搏的西淸兵。
北宸人攻新乡城门,艰难如许,如今瞧见了如此可乘之机,狄利锋一声令下,几个方阵一拥而上,军士齐声高喊:
“将士们,踏破大雍王土,便在今日了。”
场面捡失掌控,北宸人狼子之心蒸腾而起,马蹄与弯刀下的亡魂,瞬间平添了不少。
杀气,血气,弥漫在战场上空,红了人的双眼,迷了人的心智。
北宸人铆足了劲、削尖了脑袋往城门内涌,杀得正起劲的时候忽听一声响动如惊雷变。
“要进新乡城,那得问问我沈白衣答不答应!”
一骑黑马破城而出,拦阻者尽皆死于刀下,他虽然自报出沈白衣的名号,可是敌对的双方听其贯耳大名,却无人敢辨识。
这倒并非世人不知沈白衣。
镇北将军沈白衣成名于山河之南,北方无人识得其面貌,倒也正常。
他们不认识沈白衣,想当然便以为:
“黑得跟炭似的,臭得自带三分杀伤力,原来这便是传闻中的大雍名将沈白衣啊!”
“他这作战的技法,委实有些新颖啊!”
诚然,任何人没日没夜赶上十日路,他此刻的样子不会比“沈白衣”好上半点。
达拉王子与前来为其开道的“沈将军”擦肩而过,远远闻到其体味,不得不关紧了嗅觉。
他也学着旁人,招呼道:
“原来是沈将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