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苍穹如盖,寒月泽四野。
晋王如期收到了巡防官的回禀:
“听说是在挖井,刨了很大一个坑。”
晋王显然不信:
“闹这么大动静,惊动了大理寺和宫里,你告诉本王,他们就是在挖坑?”
邓筵茆的回复让晋王殿下很不满意,回想保举他上位的一路艰辛,晋王折损的声誉必然要从年轻的巡防官身上得到期待的回馈:
“邓筵茆,本王要不是看在你父亲的面子上,是不会力保你做这巡防官的。”
“你需要做出些实绩来,才能堵平朝堂上那些人的嘴。”
以资历和阅历论,邓筵茆年资尚浅,晋王在用他时,实则也下了很大的决心。
邓筵茆说服晋王殿下的一点便是:
“我们有共同的敌人。”
“邓某永远不会背叛殿下。”
邓筵茆说话的时候,当着晋王的面力碎了一只古釉杯,以此说明自己的武力:
“这些年,筵茆也帮父亲做过许多事。父亲的武艺,筵茆承袭了约莫九成。”
“当初大理寺的那位兰剑兰大人是筵茆手刃的。”
上一任大理寺卿兰剑死的时候,兵部尚书邓阎帷的嫌疑最大。
然大理寺寺一干办案高手对邓尚书及其下属一干人等穷追猛打,却都徒劳无功。
不是缺乏证据,便是有不在场证明。
兰剑之死成了一桩无头案,是因为没有人把注意力放在过于年轻的邓筵茆身上。
晋王来了兴致:
“你那时几岁?”
邓筵茆恭恭敬敬地答:
“属下时年十三。”
邓公子过于黑暗的履历让晋王十分满意,但真正让晋王决意力排众议,委以巡防营的重任的是,
邓公子不仅置身黑夜中,还窥见了晋王殿下的黑暗:
“属下知道,父亲一直在帮殿下秘密操练一支军队。”
邓阎帷在时,邓筵茆被保护得很好。
读圣贤书,做太平官,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邓阎帷不会让儿子涉猎他经手的那些脏事。
淌过浑水的人,总想着有朝一代能够洗白。
可邓阎帷做过的恶实在太多,他免不了要为自己的身后时担忧。
邓阎帷要将儿子托付给晋王,因此他给儿子留了一封书信。
书信中历陈这些年他为晋王卖命做下的那些见不得光的勾当,比大理寺落在他头上的罪名,多了无数条。
这些勾当中,最晦涩的,便是私兵。
豢养私兵,蓄意谋反,这是王子犯了,也要掉脑袋的勾当。
黑夜与黑暗是免不了要交融的,晋王与邓公子沆瀣一气后,再三嘱托过:
“邓筵茆,你如今便是本王的底牌了。”
当今病的这些年,名义上是让长子晋王代持朝政,但紧接着便委派了肃王协理两部。
肃王有了工部,便有了路;有了户部,便有了钱。
他虽卸任了大将军王,但在军中依然是一呼百应,纵然大雍朝廷下令出兵,驻军行事,不见肃王武瑛玖的玉佩不出。
这些年晋王无论谋事,还是谋财,屡受肃王掣肘,他身边的心腹也逐个被肃王拔除。
连千里之外的强敌北宸都已然看明白了,大雍诸王中最有可能成事的,不是身为长子的晋王,而是如冉冉升起的新星般闪耀在大雍朝堂上的肃王武瑛玖。
邓阎帷之死,户部之革,肃王近来动作频频,再不如前些年那般藏拙,他如今出手,直截了当便是断了晋王的财路和人脉。
肺腑之痛令晋王不得不铤而走险,以期彻底扭转当前的不利形势:
“这支兵,本王养在深山里多年,耗费了本王无数心血和钱粮。”
“却从未出过锋。”
晋王直视邓筵茆的双眸:
“本王将这支兵托付于你。”
“记住,利刃一旦出锋,必然要见血。”
“本王希望,是武瑛玖项上的血。”
晋王之所以下了决心对肃王武瑛玖发难,诚然也是出于无奈。
云韶宫关停后,牵连了一大波商户不敢轻举妄动。商户们没有进项,各级官吏便没有横财。晋王府的路,已经很久没有被孝敬银子碾过了。那些原本被他厌弃的铜臭味,如今他却是分外想念。
与此同时,户部被肃王搞得一团新,银钱流入与流出跃然纸上,全部都有迹可循,让曾经在背后做过文章的人如今只能干瞪眼。
晋王为首的一干显贵恨得牙痒痒,每日的日常便是咒骂肃王殿
下不得好死。
事实上,晋王殿下已经为此做出过努力和牺牲了。
他以百威楼的名义派出了好几拨死士,其中一名死士幸不辱命,传回的消息是:肃王他重伤了。
端妃身边的人也传回了有用的消息,声称已经疏通了肃王府的一个侍婢,不日便能将肃王重伤的消息公之于众。
晋王殿下焚香沐浴,翘首以盼,等着顺势接管肃王殿下的一干公务。
等了几日,等来的却是,那名叫牧心的姑娘因为媚上已经被肃王府突然冒出来的王妃给处死了,手起刀落,顺腾摸瓜。肃王府经过一番整顿,如今苍蝇没有令牌都飞不进去了。
肃王他,安然无恙。
若一定要说有病的话,大约就是磕春药上了头,竟用正妃之礼迎了小官的妹妹进门,一度沦为了京都城里的谈资。
晋王殿下原本对这位凌姑娘不以为意,直到她再一次出现在他的视野里。
不近女色的肃王,竟然搬去和一个女人比邻而居。
以晋王殿下多年研究肃王行径的敏锐,他断定其中必有猫腻:
“那房子里定然有古怪。”
他因此给司职巡防营的邓筵茆下了命令,令其密切留意那处宅院的动静。
邓筵茆留意了些时日,工部的人进进出出、忙忙碌碌的都是些修缮之事,好不容易今日等来了个大动静:
宫里的人从大理寺出来,紧接着大理寺卿便去了凌家所在的那个巷院。
邓筵茆觉知此事的异常,匆忙知会晋王后,便赶去了钟宅。
他破门而入时有多憧憬,如今回禀此事时便有多丧气:
“大理寺屈正在场,他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
晋王听到这个名字,摇头道:
“屈正嘛,大抵是惦记着倚梅园那点旧事。他这辈子办的最响亮的案子,大抵便是凌捭阖一案了。”
“可这保他上位的功绩,原本应该是兰剑的。”
晋王说到这里,邓筵茆说出了积埋在心里多年的疑惑:
“当年,父亲为什么要派我去暗杀兰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