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狄亚娜公主的咄咄目光下,凌姑娘挑了眉,达拉瞥了嘴,凌洒金则端着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老父亲愁容。
他正要说道,被自个妹妹一语惊了魂:
“如果我说,我之所以回到京都,就是为了阻止公主嫁给肃王,公主信吗?”
狄亚娜公主当然不信,嗤之以鼻。
她凌照水一届乡野村姑,竟然立有这么远大的志向。若是大雍朝人人都如此,这些年北境在军事上何至于屡屡被北宸国压制。
凌洒金却是想起了达拉王子在墙外头同他说过的话,心里实则已经信了四五分。
他指着达拉,问妹妹:
“他说的难道竟是真的?”
凌洒金很受伤:妹妹回到京都城,原来是为了另一个男人。
不过无论如何,他等着她亲口承认:
“所以照水,你回京难道不是因为追随为兄吗?”
凌洒金为人憨直,是扫一眼就能望到底的人。眼见他都生疑了,狄亚娜公主不得不重新审视凌姑娘的这个问题。
只见她面容平静,好像并不是在同自己开玩笑。
凌照水偏安乡野一隅,却偏偏挑在慧妃为肃王择选正妃的当下回京,难道真的妄图以一己之力撬动两国联姻,扭转天下局面?
以这样异想天开的视角作为切入点,再结合眼下的现状来看,狄亚娜公主发现了更为可怕的事实:
若单纯以结果论,凌姑娘似乎已然达成了这个目的:
无论她用了何种手段,她已然成功勾引了肃王,令肃王当众拒绝了北宸使团的联姻请求,令大雍正式站在了北宸的对立面。
也许用不了多久,她凌照水就会成为大雍肃王妃。
力破天下局势,全凭一己之力。
狄亚娜公主难以置信地望着凌照水,对她全身上下进行了更为严苛的审视。
可单凭狄亚娜公主未经黑暗淬炼过的坦荡明眸,又怎么能看懂凌姑娘云淡风轻笑容后的种种隐晦与深意呢?
凌姑娘这般撩拨完北宸公主后,自己却说:
“开玩笑而已。”
“照水哪里有这么大的能耐。”
“照水不过是一叶浮萍,兄长是照水在这人世间的唯一依托。”
“兄长回京,照水自然要回来的。”
狄亚娜和凌洒金才双双松了一口气,为自己方才不切实际的联想感到好笑。
静下心来想,凌照水的话根本经不起细推。
她虽是乌浓余辜,却自幼生长在大雍的领地上,她是被权势驱赶的一届流民,游走在权贵的眼皮下时常难以自保,她没有立场,也全无动机,去参与和破坏一场云谲波诡的权力斗争。
除非她,实在活得不耐烦了。
狄亚娜公主品着香醇的梅子酒,不禁想,
她凌照水既能以时梅酿陈酒,便应该还存着些对生活的热爱。
有了这层觉悟,狄亚娜公主安心了不少:
“就说嘛,大雍肃王是何其风姿卓著的当世英雄人物,历经百战,又怎会识不破区区美人计。”
狄亚娜公主讽喻凌姑娘,便也在为自己开脱。
说到底,公主还是想不明白,肃王他究竟看上了凌姑娘什么?
自古技艺登封造极者固有强大的胜负心:
相比于大雍肃王是否看得上自己,她更为在意的是自己究竟比凌姑娘差在哪里?
前些时日,她或许还沉迷于与肃王武瑛玖相见的刹那惊艳,他的英俊与气度诚然都给公主留下了抚不平的绝好印象,可是他的冷漠与强硬将她春心初动的萌芽扼杀在了摇篮里。
男人适时且诚实的表达自己的拒绝,是非常有意义的。
对于肃王武瑛玖,海棠宫中狄亚娜公主有过惊艳,却也没有爱得更深。
否则,她也不会屏退左右,单刀、只身来找凌姑娘的麻烦。
所有的事情一旦上升至邦交,便会变得很麻烦。
迪亚娜公主和京都城中千万觊觎肃王武瑛玖的贵女们不同,她要的是凌姑娘的解释,而并非肃王其人,所以她不想让事情变得麻烦。
眼下来说,不需要凌姑娘多做解释,公主已经找到了自己情感的归属。
不期然还能遇见的人,给了她莫大的欣喜,那种昔年朝夕相处的依赖还残留在公主的记忆里,虽然一别经年,但是她早已在难以释怀的思念里默认了,
假戏真做,她早已不可抑制地爱上了他。
狄亚娜公主彻底放弃了对肃王武瑛玖的死缠烂打,如此反倒让她有了更清醒的头脑。
狄亚娜公主想破
脑袋、百思得解,以为自己终于窥见了大雍肃王的意图:
“纵使眼下你和肃王殿下的谣言传得漫天飞,可那又怎样呢,没有明媒正娶,便算不上大雍肃王妃。”
公主看向凌洒金,言有所指:
“大雍肃王的红颜知己,也并非只有你一位。当年也有人,比你更得肃王殿下和慧妃娘娘的欢心。那时谣言纷纷,便是本公主身在北宸,也听说了不少呢。”
公主保持了合理的怀疑:
“时下绯闻,也许就是肃王殿下应对我北宸联姻的障眼法罢了。”
狄亚娜公主的想法对凌洒金来说却如同当头棒喝:
便在几个月前,大雍境内几乎人人都相信肃王殿下与荣安县主才是天作之合,李红荼会是肃王正妃的不二人选。
可眼下呢?
凌洒金心下一痛:飞蛾扑火,荣安最终成了他凌洒金的妻子,但很快又不是了。
无论如何,大雍肃王亟需另一个美人,替他挡住汹涌如潮的朵朵桃花;需要一个风口浪尖上的美人,隐隐占据大雍肃王妃之位,不给旁人、他国觊觎的机会。
引导舆论风潮,掩盖真实意图,本也是大雍肃王的惯用手段,怪不了外人揣摩。
狄亚娜公主明示暗示,也许凌照水就是下一个李红荼。
听到这里,凌洒金不由为妹妹捏了把汗:
“照水,这浑水咱们别趟了,行吗?”
“咱们还是安生过日子吧。翰林院、大理寺有几个年轻人非常不错,晋王身边那个邓筵茆屡次三番向为兄我打听过妹妹的近况,妹妹若是有心,为兄愿为妹妹奔波......”
凌照水看着她兄长那满是担忧的眼神和越来越离谱的主意,便恨不能狠狠踩他一脚:
若是凌洒金不把凌三川搅合进来,她便还有全身而退的可能。
可他既把凌三川的存在抖落出来了,这浑水趟或不趟,便不全凭她凌照水说了算了。
凌照水满怀希望地看向达拉王子,剪水双眸盈盈望着他:
“王子来晚了。”
诚然,他比她预计的,晚到了好几天。
算算时间,平远侯府派去接凌三川来京的车队这会都已经折返了。
凌三川离京都城每近一分,凌照水的心防便抬高一分。
她想起肃王武瑛玖说要对三川“视如己出”,便觉得如坐针毡。
被点名的达拉王子把手一摊,厚脸皮道:
“水儿,本王进趟城,不容易的。”
承大雍肃王的厚德,西淸一族能够光明正大在大雍境内苟安。
但大雍朝廷给予西淸一族荫蔽的前提是:不生事端。
西淸人想要离开新乡境内,必须要提前向礼部和兵部报备。
这层层报批的流程走下来,正常情况下尚且需要个把月。
值此几国邦交敏感之际,西淸达拉王子想要通过礼部和兵部的层层审批,进入大雍京都城,可谓难于登天。
狄亚娜公主毕竟生于皇族,该有的敏锐还是有那么一些的,待她反应过来,忍不住以手掩嘴,悄声道:
“达拉,你是怎么来的大雍京都城?”
达拉王子深看了她一眼,幽幽开口道:
“实不相瞒,达拉是翻墙来的。”
越过了礼部和兵部的层层审批,达拉王子此行,穿了小道,走了捷径。
说得更通俗些,他是在没有任何报批和准入的情况下,私闯了天子脚下的大雍京都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