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照水说这话时眼中泛起的光亮斑驳如有菩提树下被信仰照耀的众生,这些年达拉王子从未看见过这样充满信念与力量的凌照水,他内心虽钝痛,却无比清楚,
凌照水并非没有心。
相反,这些年她的心早已被一个人填满,以至于再也看不见旁人。
两人说话的功夫,又一次见证了苏小公子的发狂。
他整个人在地上来回打滚,神志不清,口中念念,偶尔还有白沫溢出,不偏不倚全吐在前去拦阻他的达拉王子身上。
达拉王子有气难撒,表情一度狰狞。
屋里的家当被苏星辰损坏了个干净,招来了围观的仆从无数。
碧玉索性将门栓上,将他们一气关在了屋外。
碧芳姑姑带头在外边喊:
“小姐,这是怎么了?”
“小姐,您好歹把门开一开啊?老奴也好进来搭把手。”
“小公子这是怎么了,怎么惊吓成这样了,能否让老奴见见小公子?”
里面天翻地覆,外边嘈杂不休,凌照水不甚其烦,插着腰对地上撒泼打诨的苏星辰道:
“苏星辰,差不多得了。”
地上的人不为所动,打破了凌姑娘无比中意的一个春宴围猎窄口瓶。
凌姑娘忍无可忍,给达拉和碧玉递过去一个笃定的眼色。
碧玉负责将围观的仆从打发,达拉王子一掌劈晕苏思辰,后将其夹入胳肢窝,由凌照水掩护着,入了灶房重地。
灶台里正烧着火,凌照水捣捡了根柴火往灶台下鼓了两下后,给达拉王子递去一个眼色。
达拉会意:
“进了灶房,毁尸灭迹大抵有两种法子,其一便是剁碎了做成人肉包子,其二便是当柴火烧了,不过两个法子不可避免都会留下大骨头。”
正好这时外头适时传来两声狗吠,正是凌洒金专门给达拉王子养地两条狗。
达拉了然地点了点头:
“大骨头好啊,正好可以喂狗。”
先前凌照水说,巡防营的人必然还会上门,放任苏小公子时不时发作一回,绝不是好法子,必须要想个法子糊弄过去。
她的手指向灶房,达拉王子理所当然便以为,凌照水这是要......
“亏你想得出来,他苏星辰这条命且不说原来如何,现下却是相当有用了。”
“那些人不是要将他变成攻击肃王的罪证吗,殊不知活人是世上最难掌控的东西,到时候他会成为谁的罪证,可不一定。”
达拉王子左顾右盼,东闻闻,西瞅瞅,
“照水,你有罂花粉怎么不早点拿出来呢?”
据书上记载,令苏小公子恢复神智,以毒攻毒才是唯一的法子。
苏星辰一日不清醒,便会一直指认肃王。
凌照水方才信誓旦旦的样子,落在达拉王子眼中,他理所当然地便怀疑凌照水有罂花粉,却听凌照水斩钉截铁道:
“我没有。”
达拉王子一脸鄙夷:
“没有你张狂什么劲啊!”
“凌照水,我告诉你,你做这些你那位奉若神明的肃王殿下可瞧不见。”
“你还是听我的,找机会把这小家伙送走,以免夜长梦多。”
两人口角的功夫,碧玉进了灶房,边走边道:
“小姐,婢子把人都打发走了,还将狗放出来了,这会您甭管是要大卸八块,还是将灶房点了,都绝计不会有人打扰了。”
她这话原本也只是顺口说说的,谁能想到凌照水是个说干就干的主啊。
凌姑娘指了指灶腹,指挥那两个袖手旁观的干活:
“扔里头去。”
达拉王子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
“看来是要用第二种法子了。”
碧玉往里张望了一眼:
“小姐,里面没生火啊?”
明火已灭,灶台里只剩一些烧过的柴火和黑灰,凌照水伸出手指摸了一把灰,往碧玉脸上涂了一道,突然狡黠道:
“杀人放火,你俩都要随我一道干吗?”
达拉王子撇撇嘴,也不问缘由,只把苏星辰往灶里塞,不以为然道:
“咱们不早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嘛,当山匪那会,杀人放火咱也没少干啊,怕啥,干就完了。”
碧玉心疼地用指头戳了戳灶上烧了一半的猪蹄,
“煮不烂了。”
诚然一只卤猪蹄在她心目中的地位,要远胜其他。
“啊......痛痛痛......痛死了......”
才扔进去没一
会,灶腹里传来一阵杀猪般的嚎叫,里面明火虽灭,但灶灰还留有余热,贴在皮肤上,火烧火燎的灼热将苏星辰从罂花粉的瘾痛中拯救出来,
“救命啊,救命啊!”
“凌照水你这个毒妇,你快放我出去。”
听到他如此清晰的吐字,凌照水唇角溢出了笑,冲着灶口喊:
“还装不装了?”
里面忙不迭便喊:
“不装了,不装了,你问什么我便说什么。”
达拉王子正把人从灶中拉出来,闻言震惊:
“什么,他刚才那些装疯卖傻是装的啊?”
“你怎么知道的?”
他和凌照水一直呆在一起,亲眼看着苏星辰神志不清或昏迷不醒。
为什么他完全没有发现这死小子竟然是装的!
苏星辰被达拉从灶里捞出来,浑身上下便同黑炭一般,只有睁开的眼白和露出的牙齿,还勉强透着几分生气。
凌照水对他这个样子颇为满意,嘱咐碧玉道:
“去把纱布拿来。”
趁这一会会功夫,达拉王子围着苏星辰转了一圈,指着他的脊梁骨道:
“说,为什么要装疯卖傻?”
苏星辰的疯魔里,更多的还是源于罂花粉的致幻作用。
他被罂花粉操纵着,神志不清,但却并非全无清醒的时候。
刚到凌府那一日,凌照水同他说“到家了”,他就是明显听懂了,否则也不会如此哀恸。
只不过他后来的种种表现过于失智,旁人也便理所当然地以为,他这般哭哭啼啼也只是情绪失控的一种,并非出于死里逃生和家门被灭的苦痛。
只有凌照水感知到了其中的异样。真心实意的哭和撒泼打诨的苦恼,只要用心去感受,终归是不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