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乔流水 作品

第二百六十章 抉择

留给达拉王子的时间诚然不多。

从新远山上到西淸王都,不眠不休也要走上三日,若还要拖上个孩子,脚程耽搁,路遇阻塞......

他走出房门,有一缕久违的朝阳夹杂在徐徐清风里,照耀在他身上。男人肩膀宽阔,温暖的阳光只能盈满其中一边,另一边是无限黑暗。

曾经纨绔不理俗事的少年已然长成伟岸的男子,在国破家亡后,被迫学着去承受,学着去担当。

可其实他能做的,十分有限。

达拉王子此刻身着黑衣,浑身阴霾,像一头随时要爆发的猛兽,寻找着出处。

对于达拉来说,去求乌浓神女救孩子,远比叫他上刀山下油锅艰难。

他冲不过心底那一关。

被北宸人屠戮的亲人面目,被战火摧残的宫殿家园,四野哭声,壮士扼腕,那些血淋淋的悲壮场景,一遍遍在达拉王子脑海中浮现。

午夜梦回时,他想象自己再度面对乌浓人时,必定是刀口相向、血债血偿,勇往无前,死而后已,却没想到竟是要,开口相求,求那个挑起战乱的罪魁祸首。

达拉咽不下这口气。

他迟疑的功夫,门内突然传来一个声响。

如狸猫般孱弱的一声哭喊,昭示着新生儿对生命的渴求。

抱着她的老妪激奋不已:

“她哭出声了,她的小手紧紧抓着我的食指,瞧,多俊的姑娘啊!”

另一个老妪闻到声响,从凌姑娘床边走过来看孩子,感受到孩子突然焕发的求生欲,又回头看了看孩子母亲昏迷不醒的样子,叹息道:

“不知道这孩子,能不能活到凌姑娘好起来那一刻。”

“总得叫母亲抱抱孩子。”

这话出口,两个老妪相顾,都红了眼眶。

一直不发一言的碧玉突然上前,用平生最轻柔的气力笨拙地夹抱起襁褓中的凌衣衣,转身就往门外走:

“不就是乌浓神女么,我去会会她。”

两个老妪慌忙跟在身后照应婴儿:

“我的好姑娘啊,孩子怎么能是这样抱着的,你这样抱着,不要说闯进西淸皇都,只怕到了山脚下,孩子便已经没气了。”

碧玉受了教,孩子受了惊,再回到老妪手上时,哭得很凶。

孩子中了毒,哭起来时青筋布满透明的肌肤,仿佛随时都会炸裂似的。

老妪急得抱着哄着屋子里来回转悠:

“祖宗哎,你可别哭了。”

却是毫无用处。

孩子的手上青筋已经开裂,不一会便渗满了鲜血,手上脸上,小衣襁褓上,全是血淋淋模糊糊一片。

达拉被里头女人们闹得头疼,一个箭步冲回去,抱过那个大哭不止的孩子。

奇特的是,孩子刚刚贴上他的胸膛,便似乎感受到了强大的安全感,竟瞬间停下了哭声,水汪汪的眼睛看着达拉,一如刚才,深邃而夺目。

达拉王子认命般长长叹了口气,对两个老妪说:

“麻烦嬷嬷收拾下孩子的东西,我们这就启程了。”

两个老妪震惊不已:

“王子,你这是要回王都吗?”

“王子千万不可啊,你若有什么差池,我们的复国大业怎么办......”

达拉打断了她:

“没有凌姑娘,便没有今日的达拉和西淸。凌姑娘是西淸人的恩人,达拉不能知恩不报。”

当然,这些都是冠冕堂皇的理由。

真正的,令达拉王子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理由,深埋于心,并未宣之于口,却全都寄托于达拉王子最后望向凌照水的那一眼深情里。

短短一会功夫,根本不够达拉权衡好是非利弊。

但他决定不再权衡,

“父皇曾说过,活着的人远比死了的人重要。”

“这是照水的孩子,也是西淸人的孩子。”

“是本王的子民,本王虽然是西淸王子,一直受你们奉养,受军兵保护,但从未凭借自己保护和救助过一个子民。”

他看着孩子,眼里有流光华彩溢出:

“本王想救她。”

他想救这个孩子,只源于一腔强烈的愿望。想做,便去做了。

这个时候,若西淸旧部的将领在此,达拉王子一定会被劝谏,会被强行挽留,将领和军兵们会不断给他灌输他身上的使命与担负,冠冕堂皇又高屋建瓴,却绝不允许他真正挺起一个王子和男人的胸膛。

使命和担当达拉听多了,他现在只想挺起胸膛,拿起枪,去为了他认为对的事情,和人拼命。

从新远山上到大雍边境的一路,达拉王子无比熟悉,当初他正是沿着这条路一路流亡,来到了大雍境内,而后在新远山上占山为王,惶惶度日。

如今回首,无比唏嘘。

再往前,便是

西淸旧土了,站在山岗上,远远已经可以望见对面城墙上把守的北宸军兵。城门前是一片开阔的平地。

单枪匹马,地势不利。若是一路杀进去,达拉纵使是赵子龙在世,也难逃被击杀和擒拿的命运。

因而达拉果断放弃了这条路。

他敢冒然前往,却并非无脑去送死。

他抬手将帷帽压低,在北宸卫兵的视线扫视到他之前,弃了马,窜进一处荒草蔓延的草丛里。

这个地方,拿剑一路在荒草堆里开垦,能够找寻到一条密道。这条密道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地直通西淸皇都。

这是西淸皇室的逃亡之选,也是皇室嫡系不外传的秘密。

达拉王子到了此刻,仍然在猜想那名医士的身份。

他究竟是何人,竟然能知晓西淸皇室的秘辛。

当初北宸人兵临城下的时候,西淸王并没有启动这密道,自己和王后都选择了以身殉国。

诚如医士所言,这世上若有人能出入西淸皇都如入无人之境,便只有达拉王子了。

他显然预料到了,在几日的时限内,若是不走密道是绝无可能将凌衣衣送到乌浓神女跟前的。

达拉在自己手上划了道口子,滴在密道口的图腾上,很快,那尘封的大门便重新开启,把交织其上的蜘蛛网拉长成两条长长的线。

达拉抱着凌衣衣,进了那密道,大门应声而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