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拉王子上前探问时,医士已经给两位病人都探好了脉搏:
“大人只是身子虚弱,假死过去了,好好养着,能养好。”
“说来也奇特,以她虚寒至极的体质,原本是绝无可能生育盛阳体质的孩子的。侥幸诞下孩子,自己也绝无可能生还......”
医士百思未得解,当下救病紧急也顾不得细想,招呼达拉道:
“正好,赶紧去把你山下顺来的两只老母鸡炖上,大人如今补气养身正是需要。”
“至于孩子嘛.......”
医士摇了摇头,这本是一脉死胎,活着来到人世已属逆天改命,如今她这症状,应该是本能地将母体的毒素尽数引到了自己身上。
“这孩子生而有灵,至纯至孝,只可惜中毒已深,寿数不长,屈日可数矣。”
这乡野村医,分析病案头头是道,举止岸然,半医半仙之态,丝毫没有被达拉的土匪作风惊扰,下手下针颇为稳健,竟是比达拉曾经用过的宫廷御医还要老道几分。
他一番话,很快就得到了众人的信任。
事实上,孩子能生出,凌姑娘能活,已经超出了大多数人的预期。
凌姑娘为生孩子饮鸩止渴,豁出命去,到头来孩子又因吸纳了母体全部的毒素而面临夭折,母女一脉相连的血脉亲缘,让人心酸又动容。
也有一些些的不甘心:
“大夫,孩子是真的无药可救了吗?”
越看那孩子,就越觉得她非比寻常。她看上去五官惊艳,贵不可言,一双深邃的黑瞳就那样静静地注视着来往的人,她看向这个未知的世界时,审视远大于好奇。
也许她生来便不是世俗可以高攀的人物,匆匆一瞥,便该回到她原本的地方去。
可达拉王子拼命想留住她,因为她是凌照水拼了命带到这世间的。
达拉王子凑近了那医士猛瞧,今日不知是怎么回事,他总是能在不同人身上感受到莫名的熟悉。
先前闻着婴儿自带的体香,他觉着熟悉。
如今看着这个被自个劫掳来的大夫,他竟然也觉得分外眼熟。
他好奇地揪住那老儿一撮飘飞的长须,一扯,竟然扯落了十几根,而那医士不觉痛楚,只觉惊慌,护住余下的胡须后撤了数步,整肃衣衫,保全伪装。
达拉正要进一步探明真相,那医士开口道:
“达拉王子,看破不说破是一种素养。”
“你不必探究我是谁,只要记住,我是来帮助凌姑娘的。”
“你想救那个孩子,老朽无能为力,但我可以向你推荐一个人。七日内,你若是能求到她出手,兴许这孩子还会有救,若不能......”
达拉王子一听这孩子还有一线生机,立马就放下了其他疑问,只一门心思问:
“何人?”
那医士望了望达拉,从他的角度上,他并不清楚达拉能为凌照水做到怎样的地步,于是故作为难道:
“罢了罢了,那人视人命如草芥,是绝无可能出手救人的。”
他故作停顿,看了一眼达拉:
“而且老朽敢断言,这件事是达拉王子绝对办不到的。”
人命关天,达拉王子本就急躁,这会被吊足了胃口,更是不耐烦:
“你说便是,办得到办不到,那是本王子自己的事情。”
一旁的碧玉和两个老妪也纷纷附和:
“是啊,怎样都要试一试的。”
“这可是活生生的一条小生命啊!”
那个时候的达拉,已然做好了上刀山下火海的打算。
然而,这却并不是一件吃苦耐劳能办到的事。
医官只看达拉,见他一副豁出去的凛然表情,松下一口气,口气平平道:
“王子,我说的那人是,乌浓神女。”
医士看了一眼襁褓中的婴儿,又看了一眼呆愣的达拉王子,说道:
“把孩子送到乌浓神女手上,求其救助。这件事,如果说当世还有人能办到,那只能是达拉王子您了。”
此言一出口,达拉王子稳健的底盘松动,腿一软,差点没站稳。
世人尽知,西淸因乌浓妖妃祸乱之言而亡,西淸人与乌浓人势同水火。
若说达拉王子是西淸旧部的希望,这乌浓神女便是整个乌浓部落的精神领袖。
那个臭名昭著的乌浓王妃,也不过是神女手中的一枚棋子。
要找这位神女,实则不难。
自打西淸被北宸亡国后,北宸王便迁引乌浓旧部入了西淸皇都。作为乌浓人的精神领袖,这位乌浓神女,如今便居住在所谓的故国遗迹,也就是西淸皇都里。
当下时局,乌浓人日常防着西淸人反扑,其背后的北宸人时刻眼馋大雍领土,想要借着纠纷挑起两大国的争斗。
在这种境况下,无
论是大雍人还是西淸人,想要进入故土,都不得不慎之又慎,稍有不甚,殒命尚在其次,还极有可能会挑起大国战乱。
西淸人刚被大雍朝廷认可,有了安稳的落足之地,正谋休养生息,在这个时候他们主动去招惹乌浓神女和她背后的北宸王室,无疑是非常不智的。
达拉沉默了,内心波澜起伏,过了许久,才趋于平静:
“老儿,你在害本王吗?”
“且不说那乌浓妖女是否有解救孩子的办法,当下边境纷争不断,本王是乌浓和西淸人的头号目标,出了大雍边境,恐怕连西淸领地都回不了,就被北宸和乌浓人截下了,又如何怎能携此幼女入境西淸皇都,去见到那乌浓妖女?”
听上去,这确实是一条绝路。
医官实则也不敢断定:
“一切的选择,都源于王子自身。”
“老朽只是出于医者仁心,说出了一条可能救助此幼女的路子。”
“至于达拉王子救不救她,如何能进入西淸皇都,那便不是我区区一届医者所能料想到的事了。”
话虽如此,达拉看着那医官笃定的眼神,便不信他真的一无所知。
从他刚才说,若这世间还有人能送此幼女入西淸皇都,那一定是达拉,便知他一定知道些什么。
达拉不由问:
“你究竟是什么人?”
那医者言尽于此,施施然便要离去,达拉王子一把拽住他,
“说清楚,不然你别想从这走出去。”
那医者虽是受胁而来,却并非真正受制于人。
袖子一甩,香烟飘飞,众人晃神的功夫,人已然纵马离去,只留给众人一个无限模糊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