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
早朝后，昭明帝便不再留内阁说话，让他们只寻太子议事了。
倒不是他要放权给太子，而是最近生了场病后，精力断崖式的下跌，一日不如一日了。
他照例去老太后处请安，同样吃了闭门羹后，没什么情绪起伏的往回走。
宫墙很高，甬道很长，他没上轿辇。
“祁墉的丧事办了吗？”
“回禀皇上，犯臣祁墉已经死了快一个月了，得您宽恕，已经埋在城外。”
言外之意，这样的罪臣是不可能有葬礼的。
“只是一时做错了选择，便再无被原谅的可能么？”
昭明帝的声音不大，总领太监也假装没听见，低着头小心扶着他往前走。
昭明帝走着走着，发现前面殿宇安静的过分，总领太监也欲言又止，不由抬头看去，微微停住。
那宫殿的匾额已经缠上了蛛丝，可见许久无人来打扫过了，门口的青砖里都长出了杂草来，显得荒凉又破败，这不该是一宫皇后寝殿该有的样子，可它偏偏变成了如此。
“皇上，嘉和郡主到了，在养心殿等着。”
“嗯。”
昭明帝收回思绪，想要继续走回去，却发现自己不得不服老。
他不再是当年年轻气盛，敢以长剑上宫门的皇子，更不是那个锐意进取，有着用不完精力的年轻帝王。
他垂垂老矣，精神不济，过不了几年，就该让出着万万人之上的位置了。
“抬轿来。”
昭明帝上了步辇，揉揉眉心，像是随口道，“朕记得这处宫墙两道的门该是锁着。”
总领太监心底咯噔一下，忙道，“是。但以前贵妃……罗嫔说锁住两道的门，宫妃们往来便要绕一大段路，所以便打开了。”
“守门的太监统统打死，罗嫔贬为贵人。”
他淡声，步辇离开。
总领太监躬身，额头却已经是一片冷汗。
这么多年了，圣上竟还没看开，看来东宫即便翻案了，那位置，怕也坐不稳呐……
秋风瑟瑟。
慕岁宁等在养心殿外冻得手脚冰凉才等来昭明帝的轿辇。
“你终于肯来了。”昭明帝下轿时，被绊了一下。
抬轿的小太监当即吓得跪伏在地瑟瑟发抖起来。
昭明帝正要说话，慕岁宁上前半步，“臣来领罪。”
“领罪？”
昭明帝似笑非笑的看她一眼，倒不再罚地上的小太监们，带着她进了养心殿，“坐下说话吧。”
慕岁宁听从皇命，刚在他书案一侧的位置坐下，就有小太监拿了暖手炉，端了炭火放在她脚边。
昭明帝对她的确是有几分优待的。
慕岁宁垂眸想着，等昭明帝从里间换了常服出来，才又起身行礼。
“说吧，认什么罪？”
“臣不该得罪汪家的汪提举，以至其妻对臣怀恨在心，屡次挑拨汪家小姐汪喜澜与臣作对不说，如今更导致汪夫人惨死，连累圣上也被议论过分宠信于臣。”
昭明帝饶有兴致的看她，她这话说得妙，半句不提自己冤枉，还敢把他也扯进来。
“哦，还有此等隐情？”
“是啊。”慕岁宁叹叹。
昭明帝看她演得一本正经的模样，忍俊不禁，“行啦，朕还不知道你是来告状的，朕也未必就信了是你杀了汪阁老夫人，只不过东宫现在太惹眼了，你们不吃点亏，他们又怎么肯消停？”
“原来是皇祖父一片拳拳爱护之心，臣不曾领会，罪该万死。”
“少耍嘴皮子了。”
昭明帝心情不错的叫来刘公公，“告诉云宴，叫他的锦衣卫也去查一查这所谓的汪提举和周氏。”
昭明帝不一定不知道不是慕岁宁杀了汪夫人，他甚至对汪夫人是谁杀的根本没兴趣，他只是要东宫服软，继续夹着尾巴做储君罢了。
慕岁宁垂眸敛起眼底情绪，语气欢欣，“谢圣上。”
“行了，下去吧。”
“臣今日来，也不只是告状的，臣还有一物要献给圣上。”
糖厂的白霜糖已经上市销售，虽然价格昂贵，可世家贵族们要的就是昂贵，要的就是平民们不能用的尊贵与独一份，所以不算多的产量，很快就售空，国库总算不处于空空如也状态。
再加上海水晒盐制碱的办法，今年盐税收入是往年的两倍不止，今年只要不遇上大灾，想必是能熬过去。
正想着，慕岁宁拿出一只小匣子，打开来，从里面拿出一支稻穗。
十月初，已经是晚稻收割的季节了，但眼前这支稻穗似乎并无特殊之处。
昭明帝不是高居庙堂的帝王，身体尚好时，每年春耕都会带臣民去祭祀农神，自然看过稻穗。
慕岁宁点点头，“这是大晋常种的稻种长出来的，皇上轻看这一支。”
慕岁宁又拿出一支来。
昭明帝原是不大在意，心想莫家大夫人弄出的堆肥办法很不错，曲辕犁也很好，或许耕种方式上有所改变，那
么长出的稻穗可能比寻常的饱满一点点，谷粒多一点点，直到看到慕岁宁手中那沉甸甸的穗子！
饶是帝王，也吃惊的站起身来。
“这是……”
“这是臣去市舶司闲逛时，发现的一艘交趾来的商船上携带的稻子，臣买下一些，让大舅母试着种下。”慕岁宁也忍不住笑意，“这便是那稻种结出来的稻穗，不过这是其中最好的一支。”
谷粒几乎百分之八九十都是饱满的，且结的谷粒比寻常大晋稻种多了四倍不止！
“而且这种稻更矮一些，抗倒伏性更强，加以培育，或许还能优化。”
慕岁宁也没想到，占城稻种，一来就能这么适应大晋的土地。
昭明帝却比她更清楚这种稻种意味着什么。
他接过慕岁宁手里的占城稻，在书案后来回走了几圈，才忍不住朗声笑起来，“真是天佑我大晋，天佑我大晋百姓！”
“是上天看见皇上的仁德，认可皇上的贤明，这才护佑大晋。”慕岁宁行礼。
殿中的宫人们也跟着一同俯身恭贺。
昭明帝深深看着慕岁宁，“嘉和，你真真是东宫出来的福星。”
慕岁宁垂下眼，“臣是大晋的臣子，愿我大晋千秋鼎盛！”
昭明帝满意了，倒也不吝啬，大手一挥，“吩咐下去，今日起，册封嘉和郡主为嘉和公主。公主是我大晋的祥瑞，是朕之掌上明珠，赐玉如意一柄，良田千亩，奴仆三百！”
而后，宫中珍藏的花瓶画卷，珠玉首饰流水似的写在了册封的圣旨上。
刘公公都抑制不住心中的激荡，皇上金口玉言嘉和公主是大晋的祥瑞，是圣上的掌上明珠，那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以后莫说大晋，便是这顶顶尊贵的皇宫，公主也可以横着走啊！
什么汪夫人？
她死了，难道还能是大晋祥瑞杀的？
便是祥瑞公主所杀，那也定是她该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