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主殿。
当李象迈过这殿槛的刹那,顷刻间,有着一股极其浓郁的酒气冲面而来,忍不住便是皱起了眉头。
再仔细打量这恢弘主殿,全然没有了皇家殿宇的宏伟之气,放眼望去,入眸所及,四处都是落了一地的酒杯灯盏,以及被打碎一地的玉器金器等。
“啊——”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
“啊——”
“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
“——————”
李象还没打量完这殿中的脏乱情景,耳畔便是传来了这富有情感的诗词吟颂之音,脑瓜子都是一嗡,这念的啥?!
这一首君不见,现在已经是被誉为大唐诗仙的典型代表作,当然了,这个大唐诗仙就是皇太孙李象本人,天子认证,如假包换,绝对跟那个叫做李白的没有任何关系。
李白?李白现在还没出生呢!
这首豪迈诗作,一经面世,迅速风靡大唐,走向整个国际。
历经两年时间的传播,就连路边的小童、草原上套马的汉子,都会全文背诵,更是直接被列入了大唐启蒙必学诗词之列。
天下各州,无数文人骚客,都在竞相模仿这一首君不见,希冀能够写出与这等传世圣作一较的诗作,可无一不是照虎画猫,尽数都是四不像。
可越模仿不出,就越发感慨诗仙之才,真乃是谪仙人!吾等凡人,照抄都抄不出来!
在诗坛,谁的诗要是能够得一句‘颇有诗仙一丝韵味’,就已然是至高评价。
‘发什么神经?’
‘啊啊啊,啊你个头啊。’
李象看向这殿中之处,只见李承乾穿着一件墨色散袍,打着赤脚,肆意披散着乱发,手提着一壶酒,一遍吟诵,一遍喝酒。
全然就是一副吊儿郎当之状。
可能,他觉得这样很帅,或许这就是所谓的沉浸式体验吧。
“父王。”
李象缓步上前,叉手行礼,在对待李承乾的态度上,李象并没有因为手中权势的变化而有任何的不恭。
“啊——”
再一次‘啊’出声的李承乾,听见李象的声音,连忙是停下了后续,连忙是折过身看向李象,拨了拨遮住眼睛的乱发,凑近两步,笑道:“哎呀哎呀!是象儿来了啊,来来来,快与为父一同小酌几杯。”
说着,李承乾连忙是赤脚往边上跑去,拿起一壶新酒,疯疯癫癫之状的递给李象。
这李承乾此般之行为,显然是在刻意营造出一种感觉,那就是,疯。
让消息从东宫传出,太子为天子所逼,已然濒临疯境,用这种手段来拖延接受天子的禅位诏书。
对于自己的这个天才般的法子,李承乾自身可是极为满意,这可是他昨晚采败了七朵金菊才终于想出来的绝佳之策,所以一大清早就装上了,甚至还专门为自己设置了一个豪迈的癫狂形象。
望着递酒给自己的李承乾,李象蹙起了眉头。
“父王,儿臣都知道了。”
他这一趟来东宫寻李承乾,根本就没打算藏着掖着,有什么话,直接说便是。
毕竟事情都已经到了这一步,再扭扭捏捏,就实在有点不像样了。
而且,作为一个辅修过医学心理学的专业选手,李象心里明白,对于李承乾这么一个心理脆弱的人来说,父子真情,坦诚相见,反而才是最好的解决问题的手段。
从本质上来说,李承乾这个人,更像是性情中人,全然没有搞阴谋诡计的天赋。
这一点,从他当众放言要去当突厥人,从他敢硬着头去刚天子,从历史中的他傻傻造反失败,便是看的出来,骨子里确实是有一股子哈士奇性的。
李象话音刚落,李承乾递酒的手便是一顿,随即又是嘿嘿笑了,道:“象儿这是在说什么胡话,为父完全听不懂啊,来来来,喝酒喝酒。”
“半个时辰之前,儿臣已经见过汉王李元昌了。”
哐当。
听到李元昌这几个字,李承乾手中的酒盏,顿时便是跌落在地。
脸上略带疯癫的笑容,亦是在这个时候收了起来,神色变得沉重了起来,紧接着,便是满脸的沮丧。
“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太子泪满襟——”
蹭蹭退了几步,‘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坐着吟出了这一句诗,很是富有感情。
看得出来,这位承乾菊花最近爱上了诗朗诵。
不过倒也能理解
一些这会的李承乾的心绪,若是站在李承乾的角度来看这桩事,现在才是刚刚开了个头就结束了。
他心里自是明白,这件事,自个好大儿一旦参与进来,那这戏就算是彻底没得唱了。
鼓都被捅破了,还敲个屁。
‘诗词是你这样用的?’
李象听到这一句‘出身未捷身先死,长使太子泪满襟’的瞬间,真的差点就没动手砍人了,这要是被语文老师听到这般魔改,不得分分钟罚抄出师表一百遍。
你我父子,究竟你是曹操还是我是曹操?
“父王,儿臣今日来,便是要与父王坦诚相见,吐露心声。”
“儿臣当年尚为敦煌郡公之际,便是与父王说过,你我父子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除却你我父子之外,他人尽不可信。”
“诸如纥干承基,诸如汉王李元昌之流,可信乎?”
李象一连话语出口,李承乾顿时怔住了,脑瓜子嗡嗡作响。
他想起之前被纥干承基卖了的事情,又想到这一次被李元昌给卖了——
是啊!是啊——!
孤明明有好大儿,为什么偏偏不信自己的亲儿子,而要去信外人?!
“此番皇祖父禅位,父王心中所担心的,不过是登基之后,成为那汉之刘协,做天子傀儡。”
“那儿臣就要问了,儿臣究竟是曹操,还是曹丕?”
一语出。
李承乾又是心头一怔,连道:“象儿,父王其实不是那个意思……”
“父王。”
李象进逼两步,不给李承乾思考的时间,连续厉声道:“皇祖父禅让,父王登基为大唐天子,儿臣将鼎力辅佐,父王绝不会成为汉之刘协,也不会成为天子傀儡。”
得言,李承乾面色一愣,咂舌的看向李象。
“象儿,这,这,这……”
一时之间,李承乾真是有点不知道说什么,说实话,在这件事之上,他属实还是有点不好意思的,他心里也很清楚,自己这个太子之所以能够稳稳的坐到这一天,其实都是靠的好大儿的功勋。
若不然,就这两年的行情来看,自己说不定已经是早就被废了。
“君臣父子,礼法所定,儿臣不论到哪一日,永远都是李唐血胤,永远都是父王您的孩子。”
李象说罢,一撩衣袍,跪在了李承乾跟前,行大礼。
“儿臣李象,恭请父王应天顺命,受禅位诏书,登基称帝。”
一屁股坐在地上的李承乾,这会脑瓜子已经是彻底的被干懵了,他看着跟前这位真情实意、眼眶发红的好大儿,一时间竟是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而对于李象而言。
现在不管是用什么办法,对这承乾植物,管他三七二十一,可劲忽悠就是了,只要能够忽悠李承乾应下禅位诏书,木已成舟,一切都好说。
至于李承乾接下来登基之后,是否真的要掌权这件事,那就是他李象的事。
而且,大概率李承乾这货就算真的登基了,估计也不会想着去掌权,就天子那般繁重之事,让他吭哧吭哧的干个两天,估摸着就得叫苦连天了,啥也不管的躲回后宫采菊去了。
再者,就算是退一万步来讲。
现下整个朝堂之内外,偌大的三省六部二十五司,就连全国三百六十州的刺史以及各都督府的都督,都尽数在萧瑀和狄孝绪的操作下,或是选择了誓死效忠太孙殿下,或是直接换上了忠于太孙殿下的新人。
整个大唐,现下事实上已经是被李象这位摄政皇太孙牢牢控制在手中。
就算李承乾登基之后,真的想搞点什么。
如果是一些无关紧要的事,那就看在李承乾是董事长父亲的份上执行下去,而若是触及到李象利益的事,就算是李象不掺和,不下达任何指令,朝野百官也不会执行。
但是。
李承乾不会想到这些。
早已被玩乐菊花充斥了心神,早已习惯了糜烂的生活,李承乾的政治智商在这几年的时间之内,几乎是一路直线下滑,整个人的政治智商近乎是处于弱智之状。若不然,历史上的李承乾也不会说出‘从东宫翻墙进太极宫砍天子’这样的蠢话。
对于现在的李承乾而言,好大儿这会就是在跟自己掏心掏肺啊。
儿子对我掏心掏肺,当爹的怎么能不表示一下,怎么能不感动一下?
你敢动吗?!
这这这这——
这要是再不给点回应,是不是不大好?
“象儿啊,为父从未对你有过猜忌。”
李承乾踌躇了良久,开口道。
“儿臣知道,请父王登基称帝。”
李象回道。
“象儿啊,为父从未怀疑过你的孝心。”
李承乾又是想了想,又是开口道。
“儿臣知道,请父王登基称帝。”
李象再次答道。
“象儿啊——”
李承乾欲再开口,还未说完,便是被李象又又出声打断:“请父王登基称帝!”
别逼逼了,再逼逼我就把龙袍盖你脑门上。
这时,李承乾沉默了,少许之后,一把拿起地上的酒壶,掀开壶盖,咕噜咕噜的狂灌,一口将这酒给喝了个干净,一副豪气凌云的做派。
然后,猛的将手中酒壶一摔。
“孤干了——!”
‘???’
李象被李承乾这突来的燃点给搞懵了。
你有什么好燃的?你属煤炭的?
吐槽归吐槽,李象心里还是松了一口气,只要能把这李承乾给忽悠上车,后面的事都好说,后面再说。
随即,李象主动将李承乾给搀扶而起。
“父王,你我一同入宫去觐见皇祖父吧。”
李象开口道。
既然李承乾已经同意了,那就得趁着李承乾反应过来反悔之前,赶紧把事情给麻溜的办了。
“好,一切都依你。”
李承乾点了点头。
接着,父子二人便是迈出了这东宫主殿。
李象带着李承乾,便是直奔紫微宫而去,这东宫的封禁,可以封住天下人,唯独封不住李象。
………………
紫微宫,东厢暖阁。
阁外小雪飘飞,阁内则是暖意盎然,自从朝廷财政大丰之后,连宫内的取暖设施都开足了,完全不考虑浪费这件事。
暖意袭心,令人慵懒,李世民则是没有那份享受的心思,此刻这位老天子侧躺在龙御之上,脸上带着难忍之色,徐惠正在为他按揉着脑袋。
昨天大典结束,压着怒火搞了出三辞三让,结果最后还没搞成,直接让压着的气瞬间炸了。
整整一夜,他压根就没怎么睡,纯粹是气的,直接就是熬了个大通宵。
这个年纪,又是病痛缠身,尤其是头风之症,熬通宵简直是要了半条老命,他现在稍微挪一挪身子,都是感到脑仁发疼。
到了今早,脑瓜子更是嗡嗡生疼,就像是一百只马蜂在耳边环绕不息,就算是磕了一枚福禄丹之后,亦是没有丝毫缓解的征兆,只能靠徐惠这般按揉,才能稍微感觉到舒缓一些。
而这时。
内侍监王德,弓着身,小步进入阁内,来到天子近前,轻声道:“陛下,太孙殿下与太子殿下,正在殿外觐见。”
话音落。
李世民面色一愣,有那么一瞬间,还以为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太孙和太子,一起觐见?
这父子两个怎么搞在一起了,莫不是要玩逼宫?
“宣。”
李世民一字出,然后在徐惠的搀扶下,勉强的缓缓坐直身来,他的脑壳,实在是太疼了。
少顷之后。
从这东厢阁的殿门处,李象和李承乾先后迈步而入。
这一刻之东厢阁。
祖孙三人,三龙同堂。
虽然夹在中间的那条,颜色是鲜艳的菊色。
但是有一点你不得不承认,菊龙,那也是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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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有兄弟问为啥婆媳不分开住,因为娃儿太小,所以老人在这边帮带,不然也不会住在一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