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乾植物?你还愣着做甚?行礼啊——!’
李象和李承乾进入东厢阁之后。
依照两人的身份和礼制而言,自是李承乾这个当爹当太子的先行礼,等到李承乾行完礼之后,然后李象这个当儿子做太孙的才是跟上行礼。
不论在外权势如何,关起门来,这就是祖父孙三代人,得讲家族规矩。
可是进入东厢阁之后,这李承乾看起来就像是一根冻僵了的木桩子一样,就这般一直直挺挺的站着,偏就不行礼,也不知道在犟些什么。
这老李家的人,一个个都特么是牛脾气。
尤其是李承乾和李世民,这父子两个,这些年的发展下来,关系就像是炮仗和明火,只要是遇上,说不得一点就炸。
‘妈的,真是智障。’
李象心里骂了一声,随后便是行礼,毕竟总不能就一直这么僵下去,那像是怎么回事。
“孙儿参见皇祖父。”
等到李象行完礼之后,李承乾则还是继续直挺挺站着,依旧是不行礼。
这承乾植物脑壳里究竟是在想些什么,这一刻的李象,也已经是有些猜不透了。
这这这,这深井冰嘛不是。
而此刻坐在龙御之上,整个人面色看起来就很是憔悴的李世民,先是含笑朝着施礼的好大孙点了点头,然后这才将目光看向李承乾,完美上演了什么叫做一秒变脸。
明明上一秒还在对着李象和蔼微笑,下一秒便是对着李承乾横眉冷对,完全是无缝衔接。
这父子两,上辈子指定是有点什么血海深仇,不然不至于如此。
“李承乾,你来做甚?”
李世民淡淡问道,明知故问,这也是当父亲的老开场白套路了。
一般这种时候,做儿子的认个怂,道个歉,事情也就能平下来,毕竟打断骨头连着筋,始终都是血脉相融的父子。
这一问,李承乾不喊承乾了,也不喊太子了,直接就是招呼全名。
而一听到李世民的这一声李承乾,承乾植物的那一身反骨,顿时就又是嘎嘎作响,拦都拦不住,李承乾刚欲开口顶回去,李象便是连忙出声打断。
他在东宫的时候,好不容易才终于把李承乾给忽悠上车,这会才刚刚开到高速路口,可别被李世民这个收费站给硬生生卡下去了,那真是见了鬼。
“皇祖父,父王今日特意召见孙儿,向孙儿道明,感念皇祖父禅位之恩德,故而特领着孙儿来宫中请安谢恩。”
李象一番话语落,听的人很是舒服。
龙御上坐着的李世民,在听完李象这番话之后,看向李承乾的面色,肉眼可见的温和了一些,开口道:“承乾,你终于是想通了。”
对此,李承乾则是微微低头:“嗯。”
这一声‘嗯’,便是默认同意了。
理论上来说,这个时候,只要李世民把栏杆一抬,李承乾就可以顺利上高速了。
可是,因为李承乾就这么轻轻的,‘嗯’了一声,这般轻飘飘的态度,落在李世民眼中,怎么看都是那么的刺眼,妥妥的不孝!
毕竟他昨晚已经不爽一整夜了,整整一个通宵都没睡着合眼,你知道一个老年人熬通宵是什么地狱体验吗?
完全就是被这大儿子给活活气的。
咋滴?老子好不容易打下的江山,把皇位传给你,你还反倒是一脸的不爽了?你凭什么在这跟老子甩什么脸色?给你当皇帝,这是给象儿面子!你以为就凭你,就你那三瓜两枣,你接得住这大位?你还想要实权?!
“承乾——”
对于李承乾这般轻视态度,李世民依旧还是压着火气,道:“为人者,为子者,为君者,你无一合格,若是让你执掌天下,必致天下祸乱,满朝瘴气,留下后世恶名,遗臭史书。”
“我的安排,是目前最好的选择。”
“你要理解,父亲之所以这样做,是大唐好,为万民好,最主要的,我是为你好。”
嗡——!
‘我是为你好’。
当这五个字落入李承乾耳中的刹那,整个人顿时就炸了,就像是炸弹包的导火索被点燃了一般,蹭蹭蹭的窜火。
李象也是瞪大了眼,感觉一阵无语。
二凤你要是不会说话,你就索性闭嘴别说啊!做个工具人走完流程就算是了事啊!平时也没见你这么墨迹啊!
你说什么不好?非要说‘我是为你好’这几个字啊!哪个当儿子的受得了这五个字?!
更
何况,别人叛逆期都是青春期那几年,叛逆个三五年就算是完事了,可你自己的儿子你不了解?你难道不知道你这个大儿子的叛逆期是保终身的吗?!
只能顺毛捋,不可逆毛刷啊!这么简单的常识你不懂吗?
李象张口,准备将这话给接下去。
可是很显然,这一次,李承乾并没有选择让步,而是先李象一步,率先开口了,挺直了腰板,眼中带着愤怒,看向李世民,大声狂怼道:“是是是是!您是天子!您是爹!您说的都对!”
“这些年来,您做的哪一件事不是为我好?!”
“为我好,所以您隔三差五降诏骂我,为我好,所以您用马鞭抽我,为我好,所以您当众将我贬的一无是处!”
“父皇——!”
“我已经做了整整十八年的太子了!”
“儿子问您,在这太子之位上,我可有什么过错?!”
连珠炮般的话音落。
李世民眉头皱起,微微一顿,就连在旁的李象也是下意识思索起了这个问题。
其实真的要算起来的话,李承乾还真的没做什么不可原谅的错事,毕竟造反这茬事都压根没发生,而除却这茬之外,李承乾虽然喜欢采菊以及玩cosplay,但纵观史上的太子,哪个没点特殊的小爱好,这些小爱好都无关大雅,不会影响到上位。
至于其他原则性的错误,还真是想不出来。
“父皇!我告诉你!我对得起太子之位!”
“十八年了!”
“整整十八年的时间了,难道还不能证明我的品行不会影响我处理朝政?!”
李承乾越说越上头,越说越是激动,要不是对面是他爹,估计都直接上手了。
对于李承乾的这番话,李象则是表示理解,以及,认同。
其实除却这近几年的时间之外,在几年之前,李承乾这十几年的太子生涯,仔细盘一盘的话,也算是可圈可点。
十余年间,监国数次、署理朝政,虽说没有做出什么值得骄傲的辉煌政绩,但属实也的确是没有出什么纰漏。
以其之才,若是不经过这数年的荒废,登基之后做一个守成之君,理论上是没有什么问题的,至少不会出现被女主篡权这种事。
很简单,承乾植物喜欢娘的,而不是女的。
“我知道,不管我现在说什么,你都已经不会再相信我了。”
“父亲,我要说的话,就说到这里。”
“你给我的禅位诏书,我会接,我会做好一个儿子该做的本分,我会按照您的意思,老老实实、规规矩矩的在天子位上坐着,等着您将我罢黜。”
“但是您要记住,儿子这样做,不是为了你,而是为了我的儿子,为了象儿!我绝不会让象儿再走上我的老路!绝不——!”
说罢,李承乾毅然转身,一瘸一拐的朝着殿门外走去。
就这番话,倒是让李象听的有些感动了,虽然有点作戏的成分。
“承乾——”
李世民凝望着自己大儿子的背影,眼眶发红,略微有些湿润,下意识的喊了一声。
顿时,李承乾脚步微微停驻,背对着李世民,自嘲式的笑道:“请父皇称我为天子。”
请父皇称我为天子。
李承乾一语落,整个东厢阁,寂静如墨。
李象偏身看向一步一步走出东厢阁的李承乾,其实对于自个这位倒霉老爹,他从内心深处而言,也是表示很同情的。
天生聪慧,在贞观十年之前,也就是在长孙皇后崩逝之前,李承乾的太子之位可谓是稳如泰山,表现的更是温良恭俭让,天子喜爱,百官拥戴,万民敬仰。
所有人都以为,按照这个流程下去,李承乾未来必定是一代圣君,承继贞观之辉煌。
但是从贞观十年之后,从长孙皇后崩逝之后,不知道从哪一刻开始,这事情就开始往不可捉摸的方向发展了,并且一发不可收拾。
经过数年的摆烂和自我放弃之后,现在的李承乾,已经算是彻底的废了,就算是想要恢复往日之英气,有心亦是无力,也是做不到了。
人,便是如此。
哪怕是一个曾经再怎么优秀的人,若是从内心深处里放弃了自己,放纵摆烂了数年,习惯了那种自暴自弃的生活,都九成九不可能再回到最初。
说白了。
李承乾确实是个好苗子,也一度呈现出明君之气象,可就是这么一个好大儿,硬生生被李世民给养废了。
待
到李承乾离开了东厢阁,整个殿宇沉默良久。
坐在龙御之上的李世民,开口了。
“来人。”
天子一语话音落。
顿时从这阁外,内侍监王德低着头快步入内,看得出来,这王德很是小心翼翼,大气都不敢喘。
毕竟长这么大,混了这么多年,他还从没见过三条龙在一个屋子里吵架,真是喘个气都能让人心里发颤。
害怕啊——!
“传诏,东宫。”
李世民说完这话,整个人似乎是有气无力,明显已经是到了极限。
“唯——”
王德连忙是领命,然后行礼,急促的转身离去,一秒钟也不敢耽搁。
经历了这一番之后,再传诏于东宫,这禅位诏书自是能够进行下去。
只要李承乾在东宫接诏,接着便是开始走流程,三省六部的各司主官,前往东宫,恭请储君登基,以及礼部也要开始安排各种礼仪流程,准备好禅位大礼和新帝登基大典等等。
一切,都要开始忙碌起来了。
当然,这些都不需要李象去操心,自有礼部按照章程安排好,到时候走个过场就是了。
“象儿。”
李世民的目光,看向李象。
“孙儿在。”
李象点了点头。
他都已经打算告退了,毕竟这事虽然结束的有些不那么和谐,但总归是把事情给做完了,不用再继续来回折腾。
而且就李世民现在这状况,赶紧补觉才是正事。
“阿翁听说,你今日要与政事堂和治世阁的臣僚集体商议政事。”
政事堂,治世阁。
在大唐体制内,其实现在是属于两套班子运转。
政事堂依旧是名义上的大唐最高权力中枢,其内成员都是朝廷执宰。
而治世阁则是负责新政的最高指挥机构,其内成员除却部分来自于政事堂的执宰之外,余者便是一些新生代的朝廷新贵。
除此外,二者还有一个特征。
那就是不论政事堂还是治世阁,都是直接像太孙殿下负责,老大都是李象这位太孙殿下。
在摄政之前,李象还是得两头跑,毕竟身份摆在那里。
可是在摄政之后,就不用再继续两头了,完全可以将二者彻底弄在一起,这也是李象的想法之一,他要在李承乾做皇帝的这个过渡期之内,将政事堂和治世阁这两套班子逐渐融为一体。
毕竟,一个正常的王朝,从理论上来说,是不应该存在两个最高权力机构的,这是不合理也不健康的状态,现在还能维持,是因为处于过度,一旦稳定下来,这两个班子必定冲突,影响帝国的最高决策。
同时,还要在这段时间之内,将朝堂的各项深度改革,打造好基础框架,给自己未来登位做好基础。
“是的阿翁。”
李象点了点头。
“朕亦无事,随你一同去看看。”
李世民说罢,便是起身,李象上前搀扶着。
祖孙二人,往殿外而去。
当走到这殿门处之际,李世民微微抬头,骤然一股北烈寒风迎面吹来,拂过脸颊,带着层层凉意看向这越下越大的鹅毛雪。
“阿翁记得,你父王降生的那一日,亦是这般鹅毛大雪。”
言语落下,李世民刚欲迈步,只感觉脑袋一热,眼前一黑,身躯往前栽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