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朝初立,新帝登基之始。
看似一片平静,热火朝天向前奔的朝堂,实则亦是变得极其之微妙,党争已经悄然开始了。
这便是,可以共患难,不可同富贵的道理,亘古不变。
而其中主要之原因,便是来自于天子的后宫,天位虽立,但是天后的人选却是依旧没有定下,后位空悬。
这件事,不仅是天子李象的私事,亦是国家大事,是百官大事。
皇后乃母仪天下,决不可儿戏,干系甚重。
以萧瑀、杨师道等一众老臣,自是支持原太子妃萧妍,仅是这短短的半个来月的时间,就已经是不止三次有人当朝请立皇后。
站在萧瑀等人的角度考虑这个问题,也自是能理解,现在萧妍没有子嗣不要紧,只要定下皇后之位,往后只要诞出子嗣,就必然是太子。
毕竟现在的天子和萧妍都还很年轻,未来的机会还有很多。
而以苏定方为首的军方新势力和以狄仁杰、徐齐聃等人为首的文官青年派,这帮人虽未在朝中上过奏,但朝野都是清楚,这些人是坚定的支持着苏璃为后。
整座朝廷看似是一片平稳,实则以后位作为中心,权力漩涡已经凝聚,两派势力已然是开始了暗中角逐。
这也是为什么,李象在登基之后,一直对立后之事,选择了避而不谈。
在这两派势力没有角逐出胜败之前,李象这个天子,这个裁判,不会轻易去定下后位。
而此刻,娄师德当殿提出要早立国本,这意思便是提出要立李平安为太子,这对于萧瑀一派而言,无异于是在当殿打脸。
虽说太子这玩意,如果萧妍成为了皇后,以后诞下了子嗣,立了之后也可以废,但废太子这件事有多大的阻力,这帮老臣一个个可都太明白了。
“以陛下之龄,现在谈及国本,还尚早。”
在娄师德话音落下之后,几乎没有任何的迟疑,萧瑀的声音便是紧接着响起。
这一句话的意思,便是直接顶回去,立什么立,皇帝都才这点大,急什么?
在萧瑀看来,要论及国本,怎么也得等萧妍生了儿子再说。
大位之上。
李象扫了眼站出来的娄师德,自然,这种当殿奏立国本的事,不大可能是娄师德这个老实人特意要干的出来,应该是提前得到了谁的授意,探一探萧瑀一众对这件事的态度。
眼眸之间,扫了眼跪坐在一旁的狄孝绪。
不出意外的话,这指使之人,就是这狄老头了。
其实从天枢省的七宰首次宰排位,也能看出,这是李象有意而为之。
天枢省首宰的位置,不管愿意不愿意,自是都需要交给萧瑀,这一点毋庸置疑,不论是从萧瑀的功勋还是资历,都没有任何的问题。
可天枢次宰的位置,其实从理论上而言,朝野很多人最初都以为应该是杨师道,毕竟从出身、从资历、从政历、从威望,不管从哪个方面来考虑,这位出自于弘农杨氏的杨师道,都应该是板上钉钉的天枢次宰才是。
包括在天枢省七宰人选宣告之前,萧瑀也曾经私下觐见过天子,当面推举杨师道为天枢次宰。
可是当人选正式宣布的时候。
所有人都是愣了,因为这次宰的位置,竟是落在了狄孝绪的头上。
之所以这般做,李象自是有着属于他的考虑。
在这两年多时间来,一路飞速崛起,而在这个崛起的过程中,象党的迅速壮大都是萧瑀在出大力,故而这朝中主要要害位置,与其说是他李象的亲信,倒不如说大多都是萧瑀的心腹。
作为天子,不可彻底相信任何人。
故而,在天枢省这新设立的大唐最高权力中枢之中,李象给萧瑀加了两道束缚。
第一道,便是狄孝绪。
因为狄孝绪是吏部尚书,是有实力的老臣,而且是昔日象党元老之中,唯一得青年派支持的老臣,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毕竟自个的大孙是青年派的领军人物之一,关系摆在那里,狄孝绪不上也得上。
第二道,便是张燕。
不良人监察天下,直禀皇权,有张燕这个不良帅在天枢省,任何人行事都得掂量掂量自身的斤两。
“此事,往后再议。”
李象的一句话,直接将娄师德提议的国本之事给敷衍了过去。
现在这个时间点,不适合立国本,而且他也清楚,狄孝绪让娄师德提出这个事来,只是为了探一探萧瑀等人的虚实。
坐上这天子之位,李象才知晓,天子的每个决定,都必须要三思而后行。
比如,他心中其实是想立苏璃为后,是想立小平安为太子。
可是,能一蹴而就?
若是李象果真因
为这样想就去这样做了,对他手中的皇权而言,自是不会有影响,他手握帝国的绝对军权,又有着不良人监察天下,整个皇权底层架构基本盘握的稳稳的。
可如果真是这样做的,以萧瑀等为首的老臣以及朝中各层要害位置,很可能就会摆烂,使得朝廷陷入停摆阶段。
这种事情的发生,对于李象而言,自是绝对无法承受之痛。
现下的大唐就像是一台高速运转的发动机,各方面都在为腾飞做准备,如果突然有着一堆螺丝钉不工作了,那这发动机还转个毛线,分分钟崩盘。
而且最主要的一点是,现在天子李象的手中,并没有足够的新螺丝可以对这些老螺丝进行平替,他还需要时间来培养人才。
简而言之。
如果李象一心想摆烂,只是想握着皇权做自己的逍遥天子,那这样一意孤行自是没有任何的问题,大不了就是让朝廷乱上个两三年,缺官不补也没事,又不是活不下去。
然后无非就是导致大唐的整个经济情况倒退个十来年的程度,往后该怎么过活还是怎么过活,他李象这个天子也不会少块肉。
但李象显然不是想做一个摆烂之辈,不想做一个史书上的平庸之主,毕竟好不容易才淦上这个位置,自个脑子里有着远超这个时代一千五百年的战略眼光,对这个时代的人而言,简直就是降维打击。
李象的目标,绝不是简单的大唐天子,而是球长。
所以,李象现在还不能让萧瑀这些老臣丧失干活的动力,牛马们必须要努力。
“洛阳禁军,改制如何。”
李象选择直接跳过了话题。
话音落。
萧瑀再一次起身,道:“回陛下,第一批三万四象军,已经全部分营完毕。”
“嗯,禁军改制关系重大,须稳步推行,再遣三万军户入京,依旧例而行。”
李象淡淡道,一次性将四象军的额度增加到了六万。
从府兵制到募兵制的转变,这种底层国策,不可能一蹴而就,需要缓缓进行。
依照李象制定的计划,等到兵制完全转变之后,单单就是驻防京师的四象禁军,数量要达到常备的三十到五十万人。
“若无其他要事,诸卿就且退去吧。”
李象落在扶案上的右手,食指和中指微微一摆,这个手势罗子昂天盛殿中的天枢省一众阁臣眼中,便是纷纷行礼,尽数都是退出了大殿。
待众人都离去之后,李象深吸一口气,起身。
“起——”
在旁王德,刚欲高呼起驾二字,用以提醒在这殿外的天子步撵仪仗队。
李象微微摆手,示意王德闭嘴,这王德便是连忙躬身退在一旁,面色很是拘谨,没有了往日里的自在。
正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
他这等上一任天子的老奴,迟早得被替换掉,送去万岁宫陪太上皇养老,新天子的身边人,自然是要用新天子信得过的,在这个过渡期内,王德自是明白,自己万事要小心谨慎,若不然新天子一句话就给自己弄死了。
从这天盛殿的侧面御道,李象缓步走出,内侍宫女都是紧跟在一丈之后。
这天盛殿,乃是内朝首殿,朝臣们从天盛殿出去之后,过了天盛门,便是到达了外朝。
“陛下,褚遂良到了。”
而在这殿外,御道尽头,天暗星宋星云,叉手行礼称道。
现下的张燕,已然是有身份的人,不良司不良帅兼天枢省开阳令,这等二品高官,自是不能再向往昔那般,时刻伴在李象左右作保镖。
毕竟不良人监察天下,不良帅有很多事要处理。
这紫薇宫禁的戍卫,尽数由不良司下辖的紫微司负责,而天暗星宋星云,便是这紫微司之长。
“嗯。”
李象抬眸望去。
只见在这玉阶之下,褚遂良一身布衣,正跪地等着。
就官阶而言,现在的褚遂良没有丝毫官身,只是一介百姓布衣,甚至可说都不是个活人,毕竟现在还没有恢复他活人的身份,褚遂良只能是以死人的形式存在着。
“罪臣褚遂良,拜见陛下。”
见天子出现,褚遂良连忙是行磕头大拜之礼。
这是李象登基以来,第一次见褚遂良。
“起来吧。”
李象从褚遂良身边走过,褚遂良连忙是起身,紧跟在天子身侧。
“朕已经问过太上皇了,他对你的事,默认了。”
此话一出。
褚遂良微微一怔,虽压抑着情绪,但可见脸上的那一份激动。
这意味着,他褚遂良终于可以复活了,终于可以脱下身上的尸袍,做一个堂堂正正的活人了。
“
感念太上皇圣恩。”
“不过,事不可从急。”
“你的长子已然在天枢省内担任阁臣,你有什么治政之策,皆可通过你的长子,宣于天枢省,凡有所取,朕都会应允。”
“至于你自身。”
“暂且就不去外朝,在这紫微宫中,先做个内侍监吧。”
话音落,跟在身后的褚遂良,下意识的点头:“谨遵陛下圣喻。”
进而。
脚步一顿。
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下意识以为自己听错了。
内,内,内侍监?
内侍监——!
那,那岂不是要切了?!
内侍监乃是内侍省之首,日夜值守于内宫,但凡是带了把的,都不可能进入内侍省,更别说内侍省的一把手内侍监。
褚遂良面色陡然煞白,心想自己虽说是罪人之身,可这两年来也实际上干了很多活啊,尤其是在革新河东道这件事上,在自己没日没夜的苦干之下,这可是奠定了天子上位的基本盘啊!
没道理这么狠吧,出来做个官,还得先嘎篮子?!
“褚遂良,你怎么了?”
李象见褚遂良愣在原地,迟迟不跟上,微微偏头望去,淡然问道。
“朕让你做个殿中监,你就这么不满意?”
话音入耳,褚遂良又是一顿,语气略微打颤,道:“陛下,是,是殿中监啊,不是内侍监,不是内侍监啊。”
李象眉头微蹙。
“朕可曾说过让你做内侍监?”
“嗯?“
“没想到褚卿竟是有如此之志向,若是褚卿果真有这般志向,真想要做个内侍监陪伴在朕左右的话,倒也不是不可,朕刚好缺一人手。”
闻言,褚遂良连忙是摆手。
“臣,臣,是臣听错了。”
天子怎么可能认错呢?
金口玉言,怎么可能嘴瓢呢?
肯定是你听错了。
接着。
李象便是领着褚遂良,在这天盛殿的殿院中散步,主要是听一听褚遂良对当下新政的进一步看法,毕竟褚遂良一直都是奋斗在新政最前线,自是有着一定的自我见解。
原本气氛聊的很是不错,李象从褚遂良的言语中,看到了新政的很多不足点,都在心中记下了。
而接着,褚遂良似是鼓足勇气,突然道。
“陛下,臣有一事,不知该讲不该讲。”
褚遂良话音落。
“哦?说来便是。”
李象目光,并不在褚遂良身上,而是看到了一队身影而过,正是一同从天策府搬入紫微宫的李锦。
“陛下登基,尊前朝为太上皇,那,先太子现下何以处之?”
得言。
李象一顿,面色僵住了。
我擦,我说我怎么总感觉是忘了些什么事情,原来是把亲爹给忘了!
李象眉头蹙起,这可不是小事情。
智障了的李承乾可以不在意,但是天下人,但是史书,不能不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