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臣发现，开年以来，军中营商成风，或成隐患。’
随着狄仁杰这一番话音落下，可见萧瑀、杨师道这两老头都是蹙起了眉头，面色很是不悦。
显然，他们是打心里不希望这件事闹大，尤其是直达御上。
两人都是眼神掠过大位之上的天子，想要从天子脸上，看到对这件事的态度。
既然事情已经是捅出来了，就只能是静观其变了。
大位之上。
李象听着狄仁杰的这句话，眼眸微凝，面色看起来并没有丝毫变化。
他与李世民的御下风格不同，李世民素来是喜欢玩表情派，在群臣面前，总是有着各种表情花样，开心就大笑，悲伤就痛苦，可谓是喜怒皆形于色，玩的是一手真性情流露，走的是演技派，让群臣都以为天子凡事流露言表的假象。
而李象则是不喜欢这一套，主要是表情没那么丰富，既然没那个天赋，索性就玩神秘感，喜怒不形于色，让这些臣子自己去猜，去琢磨。
‘倒是把这一点给忘记了。’
李象心中思索着。
狄仁杰现下身为兵科都给事中，职责乃是监察兵部的权限，由他来发现这个问题并第一时间上呈，乃是理所应当，绝对符合流程。
毕竟若是军队真出了什么差错，彼时问责下来，狄仁杰反而是逃不脱罪责。
‘军队营商。’
这个事，李象可实在是不要太熟悉了。
随着国家财政的飞速发展，军队作为国家之剑，作为国家最强大的利器，自是会想法子在其中分一杯羹，这个在没有限制的前提之下，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而且军队要从商，简直不要太方便，要人有人，要权有权，可谓是风生水起。
或许，这件事在萧瑀和杨师道二人看来，并不是什么重要大事，甚至是一桩大大的好事。
毕竟在这年头，军队若是能够自己发展出军费，那岂不是绝对的美事一桩？
而且，说不得这军队还给萧瑀这些个朝中大佬上贡了不少，向上管理，向上打点，这也属于是正常操作。
“萧卿，你怎么看。”
现在的李象，已经是天子了，不再是之前的摄政太孙，更不是过去的秦王，不能再如往昔那般决断行事，就算自己已经是有什么决断，也得先象征性的垂询一下群臣，尤其是得问问天枢省的执宰们。
得天子言，萧瑀当即便是站起身来，作为天枢首宰，他自是需要发表自己的见解，道：“陛下，臣以为，军队营商，并非坏事。”
“自陛下开商以来，天下富庶数倍，而自军队改制之后，现下军队之饷皆是来自于朝廷，若是军队能够自营而收，便是可节省大量军队，这岂非是妙哉。”
在萧瑀看来，这简直就是一桩大美事，既符合了天子要大行募兵制的最高指示，又变相得到了府兵制自我养活的优点，简直是一举两得，怎么可能是坏事？
你狄仁杰不过一黄口小儿，在这胡言乱语！
故而，在这一场正式廷议之前，尤其是在天枢省内部开会的时候，狄仁杰将这件事提起的时候，萧瑀可谓是极其之反对，若非是看在狄孝绪的面子之上，差点就当场把‘竖子不可与谋’这等话说出口了。
“故而，在臣看来，狄阁方才的话，属实是过于杞人忧天了。”
自从天枢省设立之后，对于进入天枢省的臣子，亦是有着对应的称呼，七宰皆是被百官称作相，也就是萧相、杨相、孙相、马相之类。
而进入天枢省，并非是七宰的阁臣，则是被称作‘x阁’，民间更是有着一个别称：小相爷。
“萧相此言差矣，军队乃是朝廷之利器，是我巍巍大唐之根本，若是肆意让那商贾之道进了军队，兵士都去专研生财之道，往后还如何挥剑胜之？！”
狄仁杰丝毫不惧，全然是当殿硬刚萧瑀。
这面对面的一怼，直接让萧瑀面红脖子粗，这老头本来脾气就不怎么好，最近心情更是不好，被这么一个小辈，当着天子和一干同僚的面强怼，传出去颜面往哪里搁。
正欲发作之际，天子李象的声音响起。
“其他人，怎么看。”
李象一句话，将这两人的争论瞬间卡住，大家都是有身份的人，当殿争吵，多少是有些失了风度。
“臣以为，萧相所言，确有道理。”
这时，杨师道亦是出言说到，表示了对萧瑀的赞成，在这件事上，这两老头明显是站在一道。
“臣
，附议。”
这时，马周亦是站了出来，完全表示赞成。
不过从表情上来看，马周赞同这件事，应该是觉得萧瑀说的很有道理。
至于孙伏伽和狄孝绪，一个个皆是不发声，孙伏伽应是想独善其身，而狄孝绪则是更不必说了，自然是要站在自己孙子那一边，但也不好明着站出来反对萧瑀。
而就在这时，一道声音响起。
“商贾之道，重在利。”
“国兵之道，重在忠。”
“自古以来，忠利便是背行之道。”
徐齐聃沉声开口，站了出来，这一番话，显然是在力挺狄仁杰，随后看向大位之上的天子李象行礼，道：“陛下，臣赞同狄阁臣。”
“军队乃是重地，决不可任由商贾之道侵蚀。”
‘不错。’
李象见徐齐聃敢在这种时候站出来，眼中泛起了些许赞赏，这才是一个能臣的基本素养。
在这一干的从龙之臣中，若说跟随李象最早的，就是这徐齐聃了，早在李象还只是一个太子庶长子的时候，这徐齐聃就是他的伴读。
而这两年多的崛起时间来，徐齐聃一直都是充当着李象的生活秘书外加大管家的角色，干的尽心尽力，没有丝毫怨言。
从去年下半年调入治世阁之后，徐齐聃在政事上肉眼可见的成长，处政也是变得越来越随心应手了。
在李象登基之后第五天，便是下了一道制书，擢徐齐聃为户部侍郎，在天枢省成立之后，亦是进入了天枢省为阁臣，据说民间人称徐小相爷。
至于程处弼和秦理这两个，都是一介使力气的武人，并不善于朝政，两人都被李象安排到四象军做中郎将去了，等资历混够了，若是有真才实学，再让他们统军出征，立些战功回来，便是有资本扶上军方要职。
随着徐齐聃这一番话音落下，萧瑀还想继续开口，天子之音，便是打断。
“嗯。”
李象微微颔首。
“徐卿之言，甚是有理。”
“当然，萧相方才所言，也是在情理之中。”
作为天子，在语言艺术之上，最为讲究的是一个雨露均沾之法，讲究的是左右均衡，尤其是在新老派之间，若是没有做到调衡，将会对朝政造成很大冲击。
这个手法，很是微妙。
天子一语落下，萧瑀和狄仁杰等人，都是闭口不语了，静等天子裁决。
但是均衡归均衡，李象心中所想，自是和狄仁杰以及徐齐聃一致，在这件事上，根本没有商量的余地而言。
毕竟一旦军中营商成风，武将和军士都为利益所熏，那军队就丧失了原先的本心，一门心思就去想着怎么搞钱，那纵然是再强大的军队，只需十年，甚至都不需要十年的时间，就将彻底腐朽成木，完全没救。
军队，就当为国家之魂，为国而战，这是军队唯一的职责与义务。
这一点，李象作为一个后世之魂，自是明白，从后世龙国和猴国的军队现状对比，就能够得出极为鲜明的高低对比。
那猴国的军队之腐烂，是任何人都无法更改的，只能等一场大毁灭。
“不过，朕亦是以为，兵戎乃国之重器，断不可被任何外因所侵染。”
“传诏，自即日起，军不言商。”
“若有违命者，以军法处之。”
话音落下，萧瑀面色顿时变得很是难看，但也没有开口多说什么。
毕竟天子已经是一锤定音，自是没有什么好说的。
“陛下圣明——”
狄仁杰、徐齐聃，皆是行礼。
当然，李象之所以做这个决定，并非是在于关系亲疏，而是完全出于对大唐的一片公心。
但是落在萧瑀眼中则是不然，他多少都会觉得，天子现在是有些兔死狗烹之意了，觉得他们这些老人不合意了。
这种心绪，很正常。
“陛下，今年开科在即，主考官尚未确定，请陛下金口玉言，钦定主考官之人选。”
这时。
狄孝绪站了出来，将话题引开，把这殿中气氛稍微缓和一下，狄孝绪还一直兼管着吏部，这科举的事，自然是要操心，他来提这件事，也属于正常、
“杨相，你是文坛大家，此次开考，你为主考官，如何？”
李象早有人选，目光看向杨师道，淡淡说道。
杨师道微微一愣，显然没想到天子会选自己，不过也没有墨迹，随即起身，行礼：“臣，奉诏
领命。”
而随着李象这一道圣喻落下，将今年主考官的位置给了杨师道，才得见萧瑀的面色温和了许多。
‘谁说当天子的糊涂，看的简直不要太清楚。’
以前，李象一直都觉得，天子在朝，总是看不清朝廷内的浑水派系，可是当自己真正坐在这个位置之后。
妈的，谁都看不清？一览无遗！
就像教室里的学生考试，一个个都自以为作弊手段很高超，以为老师无法发现，可是当自己坐上讲台之后，才发现是多么的搞笑，真是下面谁在坐什么，看的门儿清。
当然，庸主另说，庸主都不监考的，都在玩手机、看小片。
这更让李象心中念起二凤的好，二凤必然是早已经就知道他象党之大，只是一直在纵容，一直在准许。
而此刻的李象，一眼就能看出，萧瑀和杨师道显然是属于一个派系，至于紧密到了什么程度，还需要时间来探得，而以狄仁杰等年轻官员为主的，则是与狄孝绪串联在一处。
至于孙伏伽和马周，目前也还需要观察。
新朝方立不久，曾经共同奋斗的这一帮从龙老臣大佬们，这会就已经是开始出现矛盾了。
什么天子不允许臣子结党，李象心里明白，这话纯属是扯淡。
你们都没坐过天子，懂个屁！
老子坐了，才知道其中之真理。
若是朝中臣子不结党，怎么相争？臣子不相争，天子怎么制衡？
皇权就是建立在制衡上的绝对权力。
准确来说，天子允许臣子结党，但不能光明正大的结党，不能威胁到皇权的结党，且要在天子的可控之内。
而就在这时。
在诸多人眼中，一向都是老实巴交，对谁都是笑呵呵的老好人，娄师德站了出来。
“陛下，臣有事启奏。”
对于娄师德的站出来，众人都很是惊异，这位天子改制科举后的第一位状元，这两年都是低调做人，基本上没什么太大的存在感，怎么在这个时间点突然站了出来。
“娄卿直言。”
李象看了眼娄师德。
现下娄师德，位居礼部侍郎兼天枢省阁臣。
这些年轻的天子股肱，现在基本上都是各司各衙门的副职。
倒也不是说李象不舍得让他们做主官，而是他们的年龄太过于年轻，现下资历不够是一点，主政经验缺乏是另一点。
不经历个三五年的副手体验，李象是断然不放心让他们主政一方。
而这，也是萧瑀等一众老臣的依仗所在。
他们都清楚，天子刚刚登基，而且还要大刀阔斧的改革，便是没办法脱离他们这些老臣。
这时。
只见娄师德扑通跪地，面色恭敬，似有一股赴死之意。
此般变化，让萧瑀、杨师道、马周、孙伏伽四个看的眉头紧蹙，目光都是看着娄师德。
“请陛下以天下为重，以大唐为重，早定国本，以安民心！”
话音落。
在场这帮天枢省的执宰阁臣们，面色各不相同。
娄师德这话，翻译过来，就是劝天子立太子。
而现在的天子，只有一个儿子，出自于苏璃腹中的雍王李平安。
尤其是萧瑀，整张老脸都彻底黑了。
这一刻，他想动手把娄师德给片成火锅炖了的心都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