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地的另一半区域，摆了一张张长板凳，凳上坐满了人，他们边嗑瓜子边看戏，瞧见高潮部分，还会鼓掌欢呼，数名低龄孩童，蹲在一旁玩‘弹弹珠’游戏。
哐---
李腾停好车，站在一块石头上，左手搂住一株杨树，右手掌侧着抵住额头，双眼眺望空地内的情况。
末了，目光落在了第一排板凳上，他咚的一声跳下石头。
“沈青，我看见李启了，走，我带你去找他。”
“好。”
沈青把车停在空地边缘，与李腾一起绕到第一排，走向眯眼摇头的男子。
啪---
李腾轻轻拍了拍男子的肩膀。
男子睁开眼，眼神凌厉，活似一只盘旋于低空中的鹰隼。
“怎么了？”
“李启，我朋友来找你买砖头。”李腾向东挪一步，让原本站在自己后面的沈青，能被李启看得到。
李启听见‘买砖头’后，眼神顿时由‘凌厉’变成了‘亲和’，上下打量沈青一眼后，更是笑着说道：
“是你啊。
我这人过目不忘，哪怕只见过一面，几年之后，我还是能想起来对方是谁。
上一次见面，我就知道未来某一天，你一定会来李庙窑厂买砖头，但...”
说到这儿，李启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台上这场戏，还有10分钟就唱完了，能不能...看完戏，再去窑厂看货？”
早10分钟，晚10分钟，对沈青而言，没有什么影响。
沈青：“行啊。”
李腾：“那个...我赶着用拖拉机给人拉货，就先走了。”
李腾家有一辆拖拉机，农闲时候，李腾靠给人拉货赚钱。
沈青：“行，路上慢点，养山楂路时，遇到不懂的地方，可以来杏香镇安宁村找我。”
“好嘞。”
李腾走后，沈青也坐在了长板凳上，一边嗑李启给的瓜子，一边看戏，虽然看不懂，但瓜子挺好吃的，原味的，瓜壳一咬就裂，瓜仁饱满，坚果味很浓。
大约过了十分钟，这场戏唱完了，戏子走进后台，观众却没有散场，他们知道...戏子歇上一小会，还会上台唱戏的。
李启站起身，“走吧，沈青，你骑车来的吗？”
沈青：“嗯，车子就停在空地边缘上。”
李启：“巧了，我也是。”
随即，二人骑上各自的二八大杠，朝窑厂方向骑去，途中，二人谈论起了刚才的戏台。
村里有一户人家，媳妇一直怀不上孩子，夫妻俩便去烧仙桥许愿，如今，他俩的龙凤胎已经三岁了（虚岁），便开始还愿，在桥下烧了一个大塔香，供上七样果品，还请来戏班子，买些瓜子，让村民们一起热闹热闹。
须臾，二人骑到了砖垛旁，跳下自行车后，李腾问道：“沈青，你要买多少块砖头？”
沈青：“我要盖三层小楼，占地面积60㎡左右，还要建一个平顶厨房、一个围墙、几个花坛，大概需要9万块砖头。”
李启思索一番，“我建议你买10万块砖，一呢，砖头是有损耗的，二呢，保不齐中途想加盖点别的，比如，在厨房旁边建个小仓库，用砖头垒个柜子、书桌、洗菜池啥的。”
沈青觉得李启说的很有道理，“行，就买10万块青砖。”
李启：“走，我领你看看砖头。”
二人停好车，在砖垛内七拐八拐，来到数个盖有茅草排的砖垛前，“这些青砖，是年前烧好的，质量很不错，随便验。”
沈青揭开茅草排，拿起一块青砖检查。
触感温润滑凉，正面和背面，分布着一些不影响平整度的小坑，侧面光滑无坑，很有分量，用铁锤敲击二十几下，才将其敲成两半，横截面是青灰色的，看不到丁点灰色。
沈青往里走了十几米，期间，会停下来揭开茅草排，随机拿起一块青砖，仔细检查一遍外观，再敲成两半，看一看横截面。
连敲10块砖，横截面上都寻不到一点黑色。
沈青：“质量可以，价格---”
李启：“和我上次说的一样，1分钱2块，数量超过一万块，3分钱7块，这个价格不能再往下降了，但我可以给你申请一些优惠。”
沈青：“什么优惠？”
李启看向西边，“送你2000块碎砖怎么样？”
沈青：“碎到什么程度？”
李启：“一两句话说不清楚，我领你过去看一看吧。”
沈青：“好。”
二人回到原地，沿着砖垛和砖垛间形成的通道，往西走了两百米，来到一个特别的砖垛前。
这个砖垛，由碎砖垒成，每一块碎砖，面积等同于1/2块青砖。
沈青随机拿起几块碎砖检查，触感、外观、硬度，和普通青砖没什么区别。
沈青：“怎么会有这么多碎砖？”
李启：“嗐，砖坯烧制好，浇水冷却变成青砖后，工人会随机抽取一些青砖，敲碎检查质量，从窑厂运到这里，也会出现损耗，顾客来买砖头，检查质量法子，包括了‘敲砖’，日积月累，碎砖也就多了。
它们，质量不差的，垒猪圈、砌花坛，都挺不错的。”
沈青：“行，砖头我要了，灰瓦什么价格？”
李启：“和青砖一个价，小楼占地70㎡，厨房还是平顶的，用8000片瓦就行，我做主破个例，也按3分钱7片瓦卖给你。”
沈青：“8000片？”
在沈青的估算里，大概需要四五千片瓦。
李启：“没错，底下铺一层，上面盖一层，8000片瓦足够了，兴许还能剩个几百片。”
沈青恍然大悟，他计算瓦片时，忘记铺瓦是要铺两层了。
沈青：“行，怎么付钱？”
李启：“先付四成定金，剩下的六成，等青砖和灰瓦，拉到指定送货地，你检验完质量了再付。”
沈青：“青砖拉到送货地，央求送货的员工，将车兜内的青砖，整齐的码放在平地上，需要额外支付钱吗？”
在前世，不额外给钱的话，送砖员会将青砖随意倒在地上，造成的损失，比如，砖头碎成两半，由买家承担。
李启：“这个你放心，窑厂的送砖员，无论去哪里，腰间都会挂几个砖夹子，他们卸下来的砖，跟砖垛一样整齐。”
沈青：“那就好，建房子，大概开春之后动工，青砖和灰瓦，能一个月后再送吗？”
李启：“没问题，开单据时，会写明送货时间、送货地点的，走，跟我进窑厂开单据去。”
沈青：“好。”
二人离开砖垛区域，横穿土路，略过一个个煤灰堆，大步走向窑厂。
离窑厂还有七八米远时，窑厂侧面传出男女嬉笑声，男的，声线略高，有一点磁性，是小九，女的，尾音上扬，带着一股娇嗔意味。
很快，两个声音的主人，闯人沈青和李启的视野之中了。
男的，和沈青猜的一样，就是小九，与刚才相比，脸色黑红，气息微乱。
女的，约摸十七八岁，身材娇小，皮肤白皙，长相偏甜美款，小鹅蛋脸，桃花眼，中庭较短，樱花唇，笑起来，右脸颊会有一个明显的梨窝。
女的，衣服上没有褶皱，高马尾发型，也不凌乱，但是，她的气息和小九一样，也是有点小喘。
“九哥，资料填齐了，盖完章存进档案袋，下个月就能正常发放工资了。我就送你到这了，若没其它事，我就先回去了。”
说完，女子转过身，小跑着离开了。
小九看见沈青和李启站在一起后，眸子一沉，“票据开好了，跟我进屋交钱、签名、盖章吧。”
“什么？”李启有点懵，“沈青，你之前就和别的员工谈好生意了？”
沈青：“他说要去开单据，把我撇在砖垛旁，久久不回来，我遇到一个路过砖垛的村民，向他打听你的消息，得知你在李庙听戏，便寻着戏曲声，到戏台那儿找你。
我想着...一个窑厂的，跟谁买都一样，更何况，他迟迟不出现，他若是一整天都不冒头，我今天岂不是白跑一趟了，要知道，杏香镇离这儿可不近。”
小九气得肝疼，努力压制怒火道：“我这不是来了嘛，说服上级领导，答应我曾跟你开出的优惠条件，不需要时间呐？”
李启：“沈青，他跟你承诺过什么样的优惠？”
沈青：“青砖，4分钱10块，免费送货到家。”
李启困惑了。
他年龄不大，却是厂里的老人，去年，更是成了大股东，年底，还拿到了分红。
因此，哪怕将这桩生意让给小九，他还是有得赚的，只不过，身为大股东的他，都开不出‘4分钱10块砖头’的价格，入职没多久的新人，是怎么开得出来的？
李启：“小伙，你记错了吧，窑厂最低价是...3分钱7块砖，买再多，价格还会是这一个的。”
小九知道李启是老员工，但不知道对方是窑厂的股东，神气道：
“这是新人特权，新人刚入职，人脉不敌老员工，厂里不给新人一点特权，新人甭想开单。李哥，你也别生气，新人特权，只能用一回，用完这次，我再接待顾客时，可开不出‘4分钱7块砖头’的优惠价了。”
小九说到‘优惠价’时，故意拔高了嗓音，他在赌，赌李启不知道...他和沈青谈生意时，货品是一批劣质青砖，赌沈青会贪图便宜，不再跟李启合作。
李启眸子一凝，活似一只盯紧猎物的鹰，“谁给你的特权？”
小九昂起头，“吴老给的。沈...沈青，是吧？我开出的报价，可比李启低不少，你确定要跟他签单子？”
“的确，4分钱10块砖头，真的很吸引人。”
沈青认可地点了点头，小九咧嘴一笑，认为这一把稳了，身体飘飘的，脑海里都在想...提成的钱，该怎么花了。
沈青接下来的话，将小九拉回了现实，“不过，这桩生意...我还是想跟李启谈，因为他答应送我2000块碎砖。”
小九懵了，“你是说...你为了2000块碎砖，放弃了4分钱10块砖头的优惠价？”
沈青：“到也不全是，主要是李启介绍的青砖，更和我的眼缘。”
小九生气地拔高了嗓门，“之前你是怎么说的，说...只要我去找领导，把砖价讲下来，你就绝不反悔。”
沈青语气淡淡，“我的原话是‘你若是个实诚人，我必然不会反悔’，请问...你实诚吗？”
“吵什么吵？我在屋里坐着，耳朵都快被你们吵聋了。”戴着眼镜的老头，端着大茶缸，从窑厂某个屋子走了出来。
“吴老~”小九仿佛得到了靠山，“你来做做主，我好不容易谈到一个单子，刚跟你谈完青砖的价格，这个叫李启的老员工，竟然抢走了我的生意。”
“不能吧。”吴老皱眉看向李启，“小九，李启怎么可能会抢你的生意。”
在吴老看来，李启是窑厂的股东，怎会自降身价，去抢新人的生意，再者，无论谁开单，他都是有钱赚的。
李启疑惑问道：“吴老，4分钱10块青砖的价格，是你敲锤定音的？”
吴老：“对啊，怎么了？”
李启：“窑厂青砖最低价，不是3分钱7块砖嘛，你开出这样的价格，若被以前光顾过窑厂的人听到了，他们会怎么想？
往后顾客上门买砖，也要求以这个价格拿货，窑厂是答应还是不答应呢？
答应了，窑厂赚不到什么钱，不答应，丢了顾客不说，还落得双标之嫌，败坏窑厂的声誉。吴老，你是窑厂的老人了，怎会---”
“等一等。”吴老抬手截断李启的话，“李启，这小伙要买的，不是普通的青砖，而是那批没盖茅草排、砖芯发黑的青砖，他买来砸碎铺路用，劣质砖，价格自然要比普通砖低一些。”
沈青瞳孔微睁，佯装震惊，“劣质砖，这个名叫小九的员工，跟我说...砖芯发黑的砖，质量和其它青砖一模一样，还有，谁跟你说...我买青砖，是要敲碎它们铺路啊，我不止一次告诉小九，我买砖是为了建房子。”
吴老：“建房子？那些青砖硬度不够，垒猪圈还行，建房子要不了多久，墙体便会歪斜、开裂，甚至是倒塌。小九，你找我商量那些青砖卖价时，可是说买家买砖是为了铺路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