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红砖相比,青砖工艺复杂,烧制难度大,吸水性能低,结实耐用,抗压、抗裂性能更强。
红砖,吸水性能强,是眼下的时髦货,价格要比青砖贵一些。
工艺简化了,价格却提上来了,窑厂改革,不烧青砖,改烧红砖,也实属正常。
周洪镇的窑厂,建在‘烧仙桥-李庙’之间。
从安宁村出发,一路向东,驶入玉城地界,往北一拐,略过跨河大桥,驶上人民路。
一直骑到最北头,往西一拐,略过成衣批发市场,沿着大坝下方的土路,一直往西骑,就能看见烧仙桥了。
玉城,被沙谷河半包裹着。
人民路,是玉城的主干道,略过大桥、驶完整条人民路、拐到大坝边上,相当于绕了小半个玉城,费时又费力。
于是,沈青决定抄近路。
他沿着煤渣路,一路向西,骑到一个离玉城很近的‘丄’字路口时,往北一拐,贴着大坝骑到张家湾渡口,坐船横穿沙谷河,翻过大坝,来到紧挨着大坝的土路上,再一直往西骑。
……
良久,阳光褪去橘红,变得愈发明媚时,架在水沟之上的烧仙桥,闯入沈青视野之中。
那条沟,宽4米,蜿蜒看不到首和尾,水位很浅,水面立着几根干枯的荷杆。
那座桥,由石板建成,石桥周遭,堆满了香灰,桥洞下方,有石龛和神像,南边的村庄,传出‘咿咿呀’的戏曲声。
沈青拐上石桥,骑了百来米后,咚的一声,跳下了车蹬。
此刻!
沈青的右侧,有一酷似陕北窑洞放大款的窑厂,厂内有无数个小山丘样的黏土堆、煤堆。
沈青的左侧,是一排排齐肩高的砖头垛,垛上还盖着茅草排,一个宽肩男子,正在砖头垛旁忙活着,拿着小铁棍,敲敲这里,敲敲那里的。
哐---
沈青将车停在路边的空地上,
大步走向男子,“你好,请问李启在吗?”
男子转过身来,他身高178厘米,宽肩,体型匀称,小方脸,眉弓高,眼眸又大又深邃,鼻梁高挺,人中偏长,嘴唇薄,忽略那黝黑发亮的皮肤,其容貌应该属于上等了。
沈青觉得男子有点眼熟,正欲在脑海里搜寻与男子相关的记忆碎片时,男子却率先开口了,“李启不在,你来买砖,还是买瓦?”
看来,这个窑厂不仅烧砖头,还烧瓦片。
沈青:“你好,你是窑厂的员工吗?我瞧着你有点眼熟,咱俩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两样都买,我想先看看青砖。”
“眼熟?”
男子怔了一秒。
“兴许因为我是大众脸,你才会觉得眼熟吧。
没错,我是窑厂的员工,我的编号是019,大家都叫我小九,负责管理砖垛和售卖砖、瓦。
来,跟我走,前一段时间,窑厂烧了好几批青砖,我领你过去看一看。”
“好。”
随即,沈青跟着小九,在砖垛内穿行,七拐八拐,在数个望不到尽头、上面没盖茅草排的砖垛旁停了下来。
小九:“你要买多少块青砖?”
沈青估算过,盖一个房间,需要5000块青砖,三层小楼+楼梯+地砖+围墙+厨房+花坛,大约需要9万块砖头和5千片灰瓦。
“买9万块。”
小九眼底划过一抹复杂情绪,沈青敏锐地捕捉到了对方的情绪变化,惊喜-郁闷-嫉妒,莫不是犯了红眼病。
啪---
小九拍了拍一旁的砖垛,“这一片青砖。足足有10万块,一块砖5厘钱,你要是现在能定下来,我就去找领导,哪怕把嘴皮子磨破了,也要给你申请到一个优惠价。”
沈青拿起一块青砖,触感温润滑凉,正面和背面,虽然有一些小坑,但不影响平整度,侧面像大理石一样滑溜溜的,寻不到一个小坑。
沈青感觉手里的砖,要比普通青砖轻一点,他将青砖‘抛起-接住’数下,确认那不是错觉。
是什么原因,造成青砖重量减轻呢?
沈青蹲下来,将青砖放在地上,从挎包中掏出一把铁锤
,梆梆,用力敲击青砖。
须臾,伴随‘啪’的一声脆响,青砖横着裂成了两半,沈青仔细观察青砖横截面,发现...砖芯是黑的,黑的区须,大概有油桃般大。
“小九,砖芯怎么是黑的。”
“哦,这是正常现象,跟黏土体内各元素含量有关,不影响青砖结实程度的。”小九满不在乎道。
沈青向北走了几步,随意拿起四块青砖,放在地上,用铁锤敲,每一块青砖,用力敲了十几下,才能将其敲断,而且,砖芯都是黑色的。
小九:“看吧,敲了十几下才敲断,砖头够结实的吧。眼下,砖头是紧俏货,开春后,建房子的人可就多了。
你现在不定,过几天,这几批货可能就被别人定走了,等你想定时,得拿号排队,排2-3个月,才见到砖头,那是常有的事。”
小九见对方皱着眉头,不晓得在思索什么,忙补充道:
“我和领导关系还行,现在定,可以给你申请一个优惠价,过段时间再定...那时候买砖头的人多,不给任何优惠,人们也会拿钱下单子,我去申请,再铁的关系,领导都不会再降价了。”
沈青抬起头,“你能给我申请到什么样的优惠?”
小九:“3分钱7块砖头,外加免费送货。”
沈青:“4分钱10块砖头,免费送货,外加先开一张发票,写明砖数、单价、总价,行,我就定,不行,也甭耽搁各自时间。”
“我...我试一试吧,要是讲价成功了,你可不能反悔,说不买了。”
“不会的,你若是个实诚人,我必然不会反悔。”
“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小九咧嘴一笑,心里跟抹了蜜一般甜,这一单...提成高达两位数,心里能不高兴嘛。
“小伙,你在这儿等着,我这就去找领导申请优惠去。”
说完,小九朝窑厂跑去,途中,被碎砖块绊到,向前踉跄好几步,都没有拉低他的跑速。
待小九的背影,完全消失在视野中,沈青收起铁锤,走到了土路上。
“沈青,你怎么在这儿?”
南边,突然传来一道男声,沈青转过身,瞧见一个骑着自行车的青年。
那青年,个头中等,五官平平,剑眉往上翘,单眼皮往下耷拉,给人一种又痞又正气的感觉。
是李腾,李庆和李蔷的哥哥,山楂树的诊费,就是他支付的。
咚---
李腾跳下自行车,推车走到沈青跟前。
沈青抬手指向西边,“我想推倒土房子建砖房,便来窑厂买砖,一个窑厂的员工,推荐我买那几垛砖。”
李腾顺着沈青手指望去,瞧见数个看不到尽头、没盖茅草排的砖垛,“那...那个员工莫不是疯了,不然,怎会推荐你买那几垛砖。”
李庙,离窑厂非常近,李腾这样说,想必是知道一些内情的。
沈青:“疯了?为什么这样说。”
李腾:“沈青,你离得远,不晓得窑厂近期发生了啥。前段时间,一个窑厂员工,想烧红砖,便往土坯的原材料里,加了细沙、页岩、飞灰,飞灰,就是煤燃烧后,空气中的黑烟慢慢往下落,落出一层细如白面的粉末。
然而,那个员工,没和烧窑工交接好。烧窑工不知道那些土坯要烧成红砖,仍旧按照青砖流程烧制,结果...冷水一浇,外观看着和青砖没有多大区别,内里...却是黑的,强度、抗压、抗裂,都不如青砖。
砸碎铺路、垒个猪圈还行,建房子,是万万不行的。
10万块砖,就这么被糟蹋了。
窑厂彻查此事,发现那个员工,只是一个学徒,他的师父,虽是厂里的老人,却也是一个酒鬼。窑厂规定,学徒拌料、制坯、烧砖时,带其入门的师父,必须在一旁看着,直到学徒三年出师了。
这件事,师徒俩皆有责任,窑厂想抓一个典型,震慑其他员工,于是把师徒二人都给开了,并重新招来一波员工。
村里好些人,在窑厂里工作,因此,我晓得一些窑厂里面的事。
沈青,想把黑芯青砖卖给你的人,铁定是想坑你。”
李腾越说越激动,大有撸起袖子,跟人干一架之势。
“原来如此。”沈青摇头轻笑。
李腾疑惑不解,“人家都要坑你了,你居然还笑?”
沈青嘴角轻扬,“我虽然没在窑厂工作过,但也晓得...砖芯发黑,表明砖头质量有问题,我摆了那个员工一道,才把他打发走。
我原本是要找李启买砖头的,可惜,没在砖垛旁看见他,他是不是在窑厂?”
李腾:“不在窑厂,李启和我一个村的。
今天,村里有人搭台子,请戏班过来唱戏。
李启是个戏迷,我早上路过戏台时,瞧见他在那儿帮主家摆长板凳。走,我带你去找他。”
沈青:“好。”
随即,沈青往南走十几米,将二八大杠推到土路上,再骑上车,与李腾一同向北边的村庄骑去。
另一边,窑厂的某个办公室内,一个头发稀疏、戴着眼镜的老头,正坐在办公桌旁,端着大茶缸喝茶。
嘭---
木门被人用力推开,紧接着,门口传来一道亢奋的男声,“吴老,我谈了一个大单。”
喝水的老头,被突然冒出来的声音吓了一大跳,吓得...手抖水溢,打湿了外套。
“新来的,就是欠培训,毛毛躁躁的,小九,下一回进来,记得先敲门。”
小九不好意思一笑,“我...我这不是太激动了嘛,吴老,我谈了一个大单,劳您开张发票。”
吴老挑了挑眉,“多大的单?看把你激动的。”
小九凑到办公桌前,道:“前一段时间,窑厂不小心烧出了一批劣质青砖,那些青砖...我卖出了9万块,价格...4分钱10块砖头。”
吴老面露震惊,“什么?你说什么?”
那批青砖,没被随意堆放,而是码放成一个个砖头垛。
一因,在当地人心里,‘砖头’与‘整齐’挂钩,砖头胡乱堆在一起,会让人觉得...窑厂不靠谱、管理混乱。
二因,码放在员工眼前,提醒他们...工作上一点失误,都有可能会带来大损失,失误造成后,员工也将面临惩罚。
小九:“我说...我用4分钱10块砖头的卖价,卖出去9万块劣质青砖。”
吴老惊得攥紧茶缸把柄,“那人莫不是疯了,竟然花高价买劣质青砖,那些青砖强度不够,建不成房子的。”
小九:“人家有钱,钱烧的没地方花,似乎...想买些青砖,砸成碎砖头铺路。
吴老,顾客主动谈生意,哪有将其拒之门外的道理。
玉城,有的是窑厂,咱们不同意这桩生意,人家扭头就能去别的厂买砖,比如,去王家坝窑厂。”
王家坝窑厂,也建在大坝旁边,离李庙窑厂只有6里路,两个窑厂要刮分同一片市场区域,日常,少不得会有一些摩擦。
咚---
吴老将茶缸重重地放在办公桌上,“这么好的一桩生意,绝对不能让王家坝窑厂抢走。我先开个条子,你把钱收上来了,我再在条子上盖公章。”
没盖公章的条子,是没有法律意义的,却是买家和卖家间的信任工具。
小九:“我拿了条子,再去找他要钱。”
吴老从抽屉里拿出钢笔和长方体形的册子,唰唰写了几行字后,撕下一页纸递了出去。
小九接过,说了一句‘谢谢’后,正欲离开,吴老却说道:
“对了,我刚打水时,碰到小艳了,她在四处找你,说是员工资料表里,有几条信息,你忘记填了。”
小九眸光暗闪,“行,吴老,多谢提醒,员工资料没填齐,可是会影响我这个月工资能不能按时发放的。”
说完,小九走出办公室,来到窑厂前的空地上,他没有略过一个个煤灰堆、横穿土路,前往砖头垛,而是将纸条塞进衣兜,快速朝窑厂后方跑去。
……
李庙,村中央的空地上,一半区域,搭了个1米高的戏台,旁边还有一个用竹竿+绒布搭成的后台,戏台上,一个戏子正在表演着...杂技?
那戏子,头戴插有两根野鸡尾羽的
绒球帽,脸上画着油彩,穿着银色宽松版锦服,后背插着四面旗帜,用一根红缨枪,挑动另一根红缨枪在空中转圈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