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到画舍里面的办公室后,沈歌抬眸一看,发现此刻房间内还有两个人,一个是叶高俊,另外一个......则是一个精神矍铄,头发花白的老人。他端坐在椅子上,神色间有一股淡淡的威严,向来内心傲气的叶高俊正乖乖巧巧地站在他身边。
沈歌眉梢一挑,只一瞬间,便心中了然。
“叶先生,坐。”
叶云帆微笑着拱手示意。
沈歌点头,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如果猜的没错的话,眼前的这个老人,大概就是他前段时间给叶高俊代笔画那幅兰花,要在其过寿之时,送于对方贺寿的老爷子了,叶云帆的老爹,叶高俊爷爷,那位一生爱画、喜画的前书画协会主席。
念及至此,沈歌又想到他当时对叶云帆说的那番话,“一幅兰花而已,你想要什么样的,我就画什么样的,肯定不差分毫,到时拜寿,保管老爷子看不出来”。
看现在这种情况,再看叶高俊脸上那畏畏缩缩的表情,显然是事情败露了。
不过怎么都怪不到他的头上,是叶云帆请他帮忙的,又不是他主动作假;而且当时在画兰花的时候,他是完全按照叶云帆的描述来画的,当时他可是满意的很。至于这件事情为什么会被叶老爷子知道,那他就不得而知了。其实想想也很正常,俗话说得好,真金不怕火炼,如若没有真才实学,被人看透是早晚的事,瞒得了一时,也瞒不了一世。
请他代笔不是为了让叶老爷子在寿辰时高兴一下吗,难不成叶高俊还打算瞒一辈子,把叶老爷子熬走?这......未免也太不孝顺了点。
这算是哪门子生意,叶云帆把他给骗了过来。
沈歌抬头看了对方一眼。
叶云帆的笑脸上露出些许歉意,转而对着老人开口说道:“爹,这位就是画那幅兰花的沈先生。”
果然是。
沈歌心中暗道,自己猜的不错。
“沈先生,你好。”
叶老爷子看着沈歌,淡笑着打了声招呼。
沈歌含笑点头,“叶前辈你好,先生二字不敢当,您叫我沈歌就行。”
“哈哈......沈歌,好。”
叶老爷子笑了声,继续说道:“你也不用叫我什么前辈,太老套了,叫我一声‘叶老师’就行。”
“好的,叶老师。”
沈歌应道。
这次被叶云帆骗来实际上也无可厚非,因为在当初听到叶云帆说自己老爹是书画协会主席的时候,他就已经生出了想和对方见一面的想法,毕竟人家浸淫此道多年,无论是经验还是见识都远超于自己,估计从其身上可以学到很多。
只是他没想到的是,两人会在这样一种情况下见面。
两人面前的桌子上放着一张宣纸,叶老爷子瞥了一眼乖乖站在旁边的叶高俊,淡淡地说道:“现在,你还敢说这幅兰花是你画的么?”
向来表面儒雅,内心自傲的叶高俊,此刻却宛如一只乖巧的小鸡仔,在听到叶老爷子的询问后,大气都不敢出一声,轻轻发出细若蚊吟般的声音,“不......不敢了。”
“呵——”
叶老爷子再度轻笑一声。
“不得不说,从歪门邪道方面,你是挺有经验的。可孙子你是爷爷我看着长大的,你我还不了解吗?告诉我不对的,一个是对你的了解,一个就是爷爷我练了这么多年画的直觉呐,要不然......”叶老爷子说着,似意有所指地瞥了旁边的叶云帆一眼,“还真就被你们给糊弄过去了。”
叶云帆尴尬地陪笑两声。
虽然他把请沈歌代笔的事情都推到了自家儿子身上,但眼光毒辣的老爷子又怎么会看不出来其中是他在捣鬼,否则就以他儿子那拙劣的手法和审美,哪怕是让他请代笔,他也指导不出什么可以混淆视听的画来。
正如沈歌代笔的那幅兰花,不同于其他风格,他是叶云帆按照叶老爷子曾经对孙子的教导,再加上叶高俊平时的作画风格,而让沈歌为其量身画出来。收敛平时他画的兰花浮于表面的张狂,而是去着重展现寒梅傲雪、迎风伫立的神韵狂,以此来针对老爷子心中的期望。
“这幅兰花画得和我曾经教你的一样,简直就是太完美了,完美得都不像是你画的了,孙子呀。”
叶老爷子微微摇头。
叶高俊老老实实地在一旁点头答应着。
“不过,我这么多年在榕城的书画圈子里,各种各样的青年才俊都见过了,但像沈小兄弟这么年轻画技又能达到这种地步的,还是第一次见......”
说着,叶老爷子又看了叶云帆和叶高俊两父子一眼,有些讽刺地说道:“找了这么久,没想到反倒是被你们两个在地摊上找到了。呵呵,舜发于畎亩之中,傅说举于版筑之间,胶鬲举于鱼盐之中......还真是应了那句话,高手在民间。”
听到他这句话,沈歌微汗,他哪能和这些人物比,赶忙说道:“叶老师,您过奖了。”
此刻唯唯诺诺站在一旁的叶高俊,听着自家爷爷夸奖对方的这些话,只感觉仿佛是一个个耳光抽在自己脸上。
说到底,一切都是因为那天榕城文旅的一场直播,本来直播时都没有那个环节,自己好好的干嘛非要上去显摆卖弄,不仅出了安全事故被领导一顿臭骂,还扣了绩效工资;而且又因为这几幅兰花,被爷爷当着沈歌的面一阵数落......
叶高俊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这是实话,”叶老爷子摆摆手,示意沈歌不必谦虚,“云帆只是把我刚出对叶高俊说的话给你转述了一遍,你就能落笔写就这幅丝毫不差的兰花,足以看出功底和天赋所在,这是我这不争气的孙子拍马也赶不上的。”
沈歌看了一眼脸色不断变幻的叶高俊,对叶老爷子笑道:“叶老师,您谬赞了。”
就在这时,叶老爷子的声音淡淡响起。
“高俊,道歉。”
闻言,叶高俊神色一怔,而后瞳孔放大,满脸不敢置信。
要他给沈歌道歉?
他干什么了,要给对方道歉。
之前他不就是说了他几句嘛......
再说了,桌子上这幅兰花可是他爹叶云帆花了五千块钱买来的,先不说他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画出来的画值不值五千块钱;单说这幅画的归属,买来就是他们的了,钱已经花出去,再道歉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你之前对沈小兄弟说的话,我还不清楚?猜都猜得到,”叶老爷子的声音不怒自威,他再次开口,“道歉。”
叶高俊目光闪动,似承受了极大的压力,脸色变幻数下,咬了咬牙后,才开口说道:“对不起。”
沈歌心中也有些诧异,他没想到叶老爷子竟然会让叶高俊这么做,之前的事情他都没放在心上。此刻听到叶高俊的道歉,他稍一抬手,对叶老爷子说道,“没事。”
叶老爷子这才淡淡地应了一声。
“沈小兄弟,师承何处啊?”
这句话,怎么听起来有些熟悉?
沈歌心中暗道。
他随后摇了摇头,“没有师承。”
叶老爷子有些诧异,“没有师承,年纪轻轻画技到这种地步?”
“爹,我前面就跟您说了,沈先生天赋异禀,将来别说是在榕城榕城书画圈子里扬名了,就他这个年纪,全国都没几个能打的。”
叶云帆对叶老爷子说道。
叶老爷子轻轻点头,这句话他倒是十分赞同。
沈歌开口问道:“叶老师,不知道您对我的画,是怎么看的?”
正如他的古琴需要请教秦子君,作为业余选手的他,当下他的画工也亟需专业人士的指导。
“我们国画讲究,‘外师造化,中得心源’,从临摹到通过墨笔将所观所想转化出来,完全在于画家内心的构思。从你这幅兰花来看,你已完全具备,且可以隐其形,抒其神。接下来,则是要形成自己的风格,你说你没有师承,这我倒是相信,因为你的画中,除了模仿学习的痕迹之外,的确没有他人浓重的影子......”
沈歌微微点头,细细地听着。
片刻后,叶老爷子讲完,端起桌上的茶杯喝了口茶。
“多谢叶老师。”
沈歌由衷地感谢道。
叶老爷子摆摆手,“客气。”
“对了,”沈歌话音一转,再度问道,“叶老师,您对矿石颜料的制作可有了解?”
“矿物颜料?”
叶老爷子一愣,“了解的不多,你问这个......”
“只是最近很感兴趣,打算找一些亲自来做一下。”
沈歌解释道。
“有想法,”叶老爷子赞了一声,“不过我对矿物颜料的制作方法还没有那么了解,可能帮不到你什么忙......”
“没关系,叶老师。”
沈歌摇摇头,他也只是碰下运气。
不过他话还没说完,一旁的叶云帆却忽然对叶老爷子说道:“爹,之前在一个交流会上,你不是认识了一位专门制作颜料的仇大师吗,他开的那家庆年堂就是颜料铺。”
“诶,年纪大不记事了,听你这么一说,我就想起来了,”叶老爷子眼睛一亮,紧接着开口说道,“仇大师本人我很敬佩,他年轻时曾在姜思序堂工作,姜思序堂可是传承了百年的颜料制作老字号,在制作国画颜料这方面,十分有名。后来仇大师离开姜思序堂,创办了庆年堂,这些年来一直在不留余力地免费印书、做讲座,宣传我们国画传统颜料的研究......”
说完,他看向叶云帆,“云帆,你可有仇大师的联系方式?”
“有、有!”
叶云帆连连点头,“仇大师的联系方式就印在颜料的包装上,为的就是方便别人联系他,像颜料的使用、想学技术、什么地方有矿,都可以找他,我之前把他的号码存了下来。”
“嗯。”
叶老爷子点点头,转而对沈歌说道:“沈小兄弟,矿物颜料的东西我帮不了你,不过你可以去找一下仇大师,当初我和他认识的时候,相谈甚欢,关于矿物颜料的制作,你应该可以从他那里学到。”
“多谢。”
沈歌再次感谢道。
“沈小兄弟不用这么客气。”
叶老爷子呵呵笑道。
随后叶云帆就把仇大师的联系方式发给了沈歌。
沈歌心下满意,正愁颜料制作的问题还没解决呢,虽然他已经制作过一次了,但做出来的颜料还并不算完美,完全是凭借着网上的资料自己看教程手搓出来的,如果能有老师傅手把手的教导就更好了。
“沈小兄弟,我还有个不情之请?”
叶老爷子忽然开口说道。
沈歌看着他,“叶老师,您尽管说。”
“我想再买你的一幅画。”
听到他这句话,沈歌有些错愕,做生意归做生意,但是他的画......应该还没那么值钱吧。
“说什么买,您今天帮了我这么大忙。”
沈歌笑道。
虽说今天受叶云帆的邀请,就是奔着做生意来的,但是得到了叶老爷子那么多的指点和帮助,他怎么好意思还收对方的钱,此刻开口说道:“叶老师,您想让我画什么?”
“随便。”
叶老爷子说道:“你自由发挥。”
“呃......好的。”
他沉吟一瞬,点头答应。
画舍里都有现成的纸笔,当着叶老爷子和叶云帆、叶高俊三人的面,沈歌抬笔落下,挥毫泼墨,当【登堂入室】的他在顶级审美的加持,此时此刻画功已经不可同日而语。
很快,一幅画便完成了。
梅、兰、竹、菊。
花中四君子。
傲、幽、坚、淡,四朵代表不同品质的花跃然纸上,梅的傲骨、兰的清幽,竹的坚定,菊的淡雅,在纸上栩栩如生。
其中的兰花与之前为叶高俊代笔画的那幅兰花有所不同,此刻沈歌笔下的这朵兰花更加的随意招展,迎风摇曳。
“好、好、好,好一个花中四君子。”
叶高俊一知半解,但叶老爷子和叶云帆又怎会看不明白,这幅画背后的功底所在。
即便已经对年轻的沈歌数次惊叹,可每每看到,还是让人忍不住讶然,感叹。
再看看一旁站着的叶高俊。
唉。
真是人比人,气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