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懂。”
眼镜男露出一副理解的表情，他对沈歌眨眨眼，“不是我多嘴哈，《野蜂飞舞》这首曲子对西洋乐来说，非常有优势。因为西洋乐音域宽，适用于大部分乐曲；而与之相比，民乐则各有突出特点，不同的曲子适合不同乐器演奏。这场比赛，民乐就天然处于劣势了。”
虽然眼镜男有些眼瞎，喜欢当月老撮合人，但从这段话可以看出他曾经为了追音乐系的女朋友，的确下了一番功夫，说的很到位。
“那你觉得，民乐系能赢吗？”
沈歌问道。
“难呐，很难呐，”眼镜男摇摇头，“到现在为止民乐系晋级第三轮的人越来越少，照这个速度筛选下去，到决赛怕是只会剩一两个人，最终前几名还是由西洋乐内斗角逐出来......当然，这也见怪不怪了，不论是现在这种市级的音乐大赛，还是咱们学院内部的音乐大赛，基本上到最后都是这种情况。”
“所以我说民乐系要赢，十分的难呐。”
似乎是想起沈歌旁边的许棠音是民乐系的，眼镜男话音一转，又补充了一句，“但是话又说回来，难归难，也并不是绝对不可能。毕竟民乐系里还是有高手的，像李泽谦，人家可是洞箫大师江秋亭的徒弟，准备了好久，就是为了现在的音乐大赛，估计前十名他是势在必得。”
“还有你身边的这位——”
眼镜男瞥了一眼许棠音，心说这位可是敢在雷雨天去楼顶弹琴的猛人，虽然他没亲眼所见，但却从流传甚广的视频里听过她的曲声，大雨倾盆，狂风骤雨，那《风雷引》仿佛可以唤起风云、勾动风雷，让人不得不服啊。
本来学院里的人还在猜测雷雨天楼顶弹琴的人是谁，谁曾想上一轮她直接弹奏了一曲《风雷引》坐实身份，也算是民乐系少有的翘楚了。
细思之下，眼镜男才恍然明白过来，视频中站在楼顶为其撑伞的人，应该就是眼前这位兄弟了。
雷雨天愿意陪着对方站在楼顶弹琴，这份勇气，对方能不感动？
眼镜男心中感叹，希望他早日成功吧。
不多时，台上老师的表演赛就结束了，有老师站台烘托气氛，比赛现场的氛围不知不觉也热闹了起来，台下掌声不断，有榕城市媒体在角落中拍照、录像、直播。这五年一度的音乐大赛，每次都会诞生不少名人，有的进入娱乐圈成为顶流明星，有的成为著名音乐制作人，还有的会到音乐剧团工作，因此学院和市文联都十分重视这次活动。
台上主持人介绍了本场比赛的主要规则，包括评委打分如何评判，主要是从音准、节奏、指法（弓法、吹奏），还有音乐表现力，对曲子的风格把握，这几个方面为主；除此之外，还有仪表仪态等少量的分数评价。
听完后，沈歌知道这第三轮跟前两轮相比，显然专业正规了许多，前两轮筛选掉大部分，现在就要根据选手的表演进行多维度评价了。
像上一轮许棠音弹奏的《风雷引》，就明显有些超纲了，随便弹奏一曲入门的曲子证明一下实力就行，《风雷引》过早的暴露了一些她的实力。当然，她本人应该完全不会在乎这一点。
“我们这一轮要表演的是指定曲目《野蜂飞舞》，这首曲子原作出自《萨旦王的故事》，描绘了王子变成大黄蜂振翅疾飞，攻击两个坏人的情景。后来这首曲子经过改编，成了我们现在最常用的一个版本，选手要用不同的乐器，来演奏同一首曲子，那群蜂飞舞的场面是否会有所不同呢，让我们拭目以待。”
主持人说完，便开始介绍评委身份。
“榕城艺术学院副院长薛正！”
“鹰国小提琴大师、教授爱德华！”
“榕城音乐协会理事，吕思博！”
“华国著名作曲家，卓浩！”
“知名音乐制作人......”
评委席上的众人介绍完毕。
沈歌注意到许鹤青也到了比赛现场，只不过她并不是评委，而是一个人默默地坐在前排角落中，平静地注视着台上。
“老师专门来看比赛的。”
许棠音对他说道。
沈歌点点头，既然要扶持民乐系，她肯定对比赛多加关注，虽然如今民乐系的整体表现不那么尽如人意。
“哈喽，你们豪，我是爱德华，”这时，评委席上那位来自英国的提琴大师爱德华，用一口蹩脚的中文说道，“我很荣幸受邀来参加这次音乐大赛，今天这首《爷疯废物》是我们西方乐曲中，非常有名的一首曲子。笑声不踩，是目前为止，这首曲子小提琴最快记录的保持者。”
他说这番话的时候，神色倨傲地环视了一圈比赛现场，脸上充斥着得意之色。
既炫耀了自己的中文水平，又说出了他是世界纪录的保持者。
但明显他对自己的中文水准盲目自信了。
这几句话落在场内众人耳中，众人先是一愣，随即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爷疯废物？”
“什么意思？”
“他想说《野蜂飞舞》吧。”
“还有‘笑声不踩’又是什么鬼？”
“他应该说的是‘小生不才’......”
观众席上有人发出一阵哄笑，连台上的主持人都不动声色地绷起嘴唇，忍俊不禁。
“泥们笑什么，是不相信我的水平吗？”
爱德华自然不懂众人为何发笑，只觉得众人在质疑他的实力，心下不由得微微恼怒，“沃们西方的乐器，波大精神，泥们是比不上的。沃听硕过，泥们的民族乐器只会用来办红白喜事，进不了高贵华丽的维也纳大厅......”
如果说他前面那句话只是炫耀显摆自己的话，那此刻这番话就有赤果果的攻击嫌疑了。
总而言之就是——
西洋乐器，行。
东方乐器，不行。
此话一出，立刻引起了在场一些人的不满，尤其是民乐系的学生。
这洋人在这么重要的场合说这种话，无异于对着他们贴脸开大。
“这个叫什么爱德华的，话都说不利索，可也太狂妄了吧。”
“不能忍啊，好歹咱也是民乐系的。”
“这不是指着我们的鼻子骂吗？”
“唉......”
有人叹气，“人家说的不也是事实么。”
闻言民乐系的学生团体沉默了一瞬，的确，爱德华这些话道出了事实，他们系里大部分人也对这场比赛持摆烂态度，仔细想想，别人都已经贴脸开大了，他们也无可奈何。
放到自己身上，才明白落后就要挨打的含义。
“泽谦，这个外国人太过分了。”
不起眼的角落中，一人开口对李泽谦说道。
“呵呵。”
李泽谦轻笑一声，不置可否地摇摇头。
今天这场比赛，哪怕是他，都没什么特别大的信心能拿好名次。为什么？因为《野蜂飞舞》这首曲子本就不适用民乐，而他恰好又学的是洞箫，这首曲子节奏极快，于钢琴、小提琴而言，难度不在弹奏上面，可对洞箫来说，能好好地把曲子吹完都不是一件易事。
毕竟《野蜂飞舞》节奏极快，他在吹奏时，既要掌控音准节奏，这需要庞大的肺活量支撑。但同时又要考虑换气的问题，换气换不好的话，会有明显的失误，这也是为什么有些曲子要合奏的原因，目的就是为了给其他人一个休息换气的间隙。
许棠音低声对沈歌说道：“我听说这个爱德华就是王宗耀在外留学时的老师，他的小提琴应该也是跟他学的。”
这时，评委席上那位知名作曲家卓浩忽然站起身来，对满脸得意的爱德华说道：“爱德华先生，我看未必，虽然《野蜂飞舞》这首曲子是你们西方乐曲，但我国民乐也并非你说的那样，完全不适合！”
“它们出现在红白喜事上，是因为它的诞生源自于人民的生活，哪里需要它们，它们就会出现在哪里。没有说什么华丽的音乐厅是高贵，红白喜事就是土气的。如果你因此给每件乐器下定义，那我只能说，你狭隘了。”
卓浩盯着爱德华，一字一句地说道：“在我们中国，几千年前就有两个成语，‘阳春白雪’和‘下里巴人’，你自诩提琴大师、音乐教授，却连这个道理都不懂？！”
场内气氛一时间有些剑拔弩张。
中文不怎么好的爱德华被卓浩一番话说得哑口无言，尤其是对方的气势又有些摄人，他生怕对方会忍不住动手，但此刻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也不想露出怯意，连忙扯了扯衣襟，昂首道：“什么阳春面下雪、下巴里有人的，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不知道就给我回去好好查查。”
卓浩淡淡回道。
“哼，”爱德华挽挽袖子，“虽然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但我也不会收回刚才说的话。借用泥们华国的一句古话，咱们气绿堪尝本——揍着桥！”
两人说完，都坐了下来。
沈歌好奇地看了前排的卓浩一眼，对方看起来年龄不大，三十来岁左右，他并没有听说过对方的名字，不过此刻在现场，对方愿意为式微的民乐发声，已经值得称赞。
毕竟民乐系不行是个不争的事实，倘若等下比赛开始后，民乐系没有学生表现得好的话，这洋人肯定免不了又是一顿冷嘲热讽。
“卓浩，你知道吗？”
许棠音问道。
沈歌微微摇头。
“他以前就是我们学院民乐系的，算是学长。”
她解释道。
沈歌明白了，难怪他会出言回怼爱德华。
本来由老师表演赛热起来的场子，因为两人这番话再度有些沉寂，主持人见情况不妙，台下坐的可不止是学生，还有校领导和市级单位领导，又关系到国际友人，再这么说下去无异于放大矛盾。
她急忙开口说了几句打圆场的话，紧接着宣布比赛正式开始。
很快，第一名选手就出场了。
他使用的乐器是钢琴。
再常见不过的一种乐器了，大部分条件不错的家庭都会给孩子上钢琴课，更别说音乐学院的学生了。
对于使用钢琴的选手来讲，《野蜂飞舞》这首钢琴炫技的曲子难度不大，更多的在于音准和节奏的掌握，在不出错的情况下越来越快，惊艳众人，自然能拿高分。
一曲结束，这位选手的最终得分，70分。
分数并不高。
实际上在表演过程中他并没有出现什么大的失误，表现得中规中矩，没犯错也并不亮眼。
许棠音对沈歌说：“这种比赛的打分并不只看曲子表演本身，还有乐器的难易程度。像钢琴这种最常见的乐器，难度不高，弹奏起来也方便，要想拿高分，除非表现非常亮眼；同理，其他吹奏类乐器难度高，得分会有相应的提升，像李泽谦使用的洞箫。”
闻言沈歌点点头，这点算是稍微平衡了下民乐系和西洋乐的优劣差距，但作用不大，容易出现失误和中规中矩不犯错孰优孰劣还是很明显的。
第二位选手登场，还是钢琴，得分73分。
第三位，钢琴，69分。
第四位，吉他，50分。
在场众多选手中，西洋乐系占比很大，前面登场的几位都是，且钢琴占了大多数。
“有请下一位选手，民乐系，李泽谦。”
主持人报幕。
听到接下来登场的选手是谁，在场众人都定了定神，认真地看向台上。
作为民乐系中少数不摆烂又非常有实力的选手，李泽谦无疑是民乐系的门面担当了，是众人在西洋乐系面前能挣回些许面子的唯一人选，再加上爱德华说的那些话，众人都希冀他能拿个高分。
卓浩看着台上的李泽谦，投之以鼓励的目光。
他认识他的师父，也认识李泽谦。
只见台上的李泽谦深吸口气，神色专注，开始吹奏。
萧声一出，就让众人眼前一亮，
《野蜂飞舞》节奏轻快紧凑，前面几位选手都是钢琴、吉他，而且表现中规中矩，没什么亮眼之处，此刻民乐洞箫的声音，给众人带来了新鲜感，如同清洗了遍耳朵。
不错。
沈歌看着台上的李泽谦，微微点头，对方作为民乐系的门面，实力可见一斑。
不过，对于洞箫演奏《野蜂飞舞》，主要还是看他后续表现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