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战场之上并未肃静,听罢了牵招之语后,徐庶心头起了一丝或是同情、或是感伤的念头,开口说道:
“这般说来,牵兄要在这时候致仕了?”
牵招终于露出了释然的笑容:“此时致仕,岂不最好?”
“与公来论,我领着武卫营援救樊城,击退敌军,可以称得上不负朝廷、不负陛下了。搜索本文首发: 小说痴 与私而言,为将之人能在一场胜利后向朝廷告老,难道还能索求更多吗?元直,我并不愿同张文远、徐公明、文仲业他们一般死在任上。我这一生为汉为魏效劳够多了,精力不济实难应对,也该回邺城家中歇一歇了。”
看见徐庶有些无奈和不忍的表情,牵招从容说道:“元直年轻些,正是建功立业的好时候。我会向陛下禀明事由,让武卫营交予元直统领。”
徐庶对牵招的话语并不惊讶。他是陛下钦命的督军之人,武卫营此刻本就在他管辖之内。而牵招这时候又提了一遍,或许是有什么事情要说。
徐庶拱手一礼:“牵兄放心。武卫营中之事,牵兄可还有要嘱咐我的?”
“还真有。”牵招从容说道:“裨将军王颀此战为我本部,于军略上进言良多,此战功劳仅在陷阵的典满之下,在武卫营里功应第二。”
“王颀。”徐庶小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王颀的确有功,我会向陛下禀明的。不过牵兄总不至于这时候走吧?待吴兵尽退后,先随大军一同入城,入城饮宴之后再说!”
“好!”牵招点头应下。
至于牵招走后,朝廷会让谁来重新负责武卫营,牵招没有说,徐庶也没有问。这种事情皇帝向来都是乾纲独断,旁人说了也没半点用处。
此刻的樊城北侧城下,李基被牵招调往西侧,帮着申耽、卫胜所部逼退步骘。而方才任务最重、战果也最突出的典满部,则沿着吴军营寨的缺口入内清剿,将方才逃入营中、走投无路又不知所措的吴军士卒尽数驱逐。
刚刚斩了全绪的逯式,也率亲卫来到了典满的军阵附近,独自打马上前,隔着数丈远高声喝到:
“我乃偏将军逯式!不知对面是哪位将军?”
典满闻言也从阵中走出,抱了抱拳,嗓音浑厚而又粗犷:“武卫营偏将典满。”
逯式当即下马拱手一礼:“早闻典将军大名,多谢典将军营救樊城!今日典将军所部奋勇无前,力战有功,在下不胜感怀,定会向赵公、向朝廷为典将军表功!”
典满只是笑笑:“陛下委任,朝廷分派,徐、牵二公指挥得当,我一偏将哪敢称功?逯将军守了樊城这么多日,才真正是有功之人。”
逯式摆了摆手:“守城不比野战,只是尽了苦劳而已。方才典将军说徐、牵二公?许昌的牵镇西我知道,这徐公又是何人?”
典满道:“是侍中徐元直。陛下月前任命徐侍中为宁远将军,统领汉水以北战事,牵镇西也受其所督。逯将军所部在汉水以北,也应奉徐公之令。”
“多谢典将军提醒。不知徐公现在何处?请典将军告知一二,我当亲往拜见。”逯式应道。
“逯将军往西北方向去寻吧。”典满随意指了一指:“徐公应在彼处。”
“谢典将军提醒。”逯式拱手答道。
……
战场东、西两侧的吴军,也逐渐退到了樊城两边码头的附近。徐庶回到了西侧,与牵招各自指挥着军队与吴军隔着约三百步远对峙了起来。
汉水之上,几乎吴军全部船只都被动员了起来,或是在汉水靠近襄阳的一侧往来梭巡,或是群集于码头之旁,准备搭载撤退的吴军士卒。
方才徐庶和牵招达成了一致意见,能逼退吴军就算大功一件,在此刻的战场之上,魏军兵力并不占优势。吴军大部且战且退,并非被彻底击溃。
若逼得吴军背水一战,大魏此处本就不多的军队数量,势必再次减少。从战术和战略两个方面来看,这都不是最好的结果。
樊城东侧,孙奂部的六千吴国精锐中军列阵在前,全琮部和潘濬部在孙奂的遮蔽下,有序的在码头上登船而上。日头渐渐从最高处向西滑去,潘濬部已经全部撤完,全琮部也已大半上船,可全琮等在此处许久,等到了许多溃兵,却始终没等到自己儿子的身影。
“将军……”参军秦晃立在全琮马前,小声说道:“将军,孙将军已在催促了,请将军尽快上船。”
“全绪呢?我还没等到他来。”全琮面色铁青的朝着营寨的方向望去,却始终没有看到全绪的身影。
“哎。”秦晃摇了摇头,低头轻叹了一声,便不再说话。原本全绪的位置最为靠后,乃是战场上最安全的地方。可在那股精锐魏军的进逼之下,却成了战场上唯一成建制溃逃的吴军。
全琮再也难以忍耐,从怀中摸出一块玉佩来,夹在双手之间,低声祝祷了起来:“上天庇佑,若是能得正面,我子绪儿便是无虞!”
全琮蹲下身去,旁边就是一丛杂草,全琮轻轻一抛,玉佩旋转着先上再下,落在了草里。全琮上前将草拨开,却只看到了玉佩的背面。玉佩落在柔软的草上理应无损,此时却不知怎得、从中间裂为两半。
一股鲜血从口中喷出,将玉佩和旁边的杂草都染上了血色斑点。全琮当即仰面倒在地上,鼻翼抽动,双眼无神的望向天空,竟已经流起了眼泪。泪水方才流到耳侧鬓角,眼皮眨了几眨,却是昏了过去。
“将军!”秦晃大喊一声跪在了全琮身侧。
“将军,将军!”一旁的亲卫也都围了过来,或是焦急或是惶恐,全然不知该如何是好。
潘濬已经率部走了,孙奂还在北面阵中防备着魏军,全琮已是此刻官职最高之人。全琮一昏过去,瞬间群龙无主了起来。
“是子璜吗?出了何事?”
没过多久,一声宏亮的质问声传来,众人转头看去,竟是吴王孙权本人来到了码头旁边。
“拜见至尊!”众人纷纷行礼。
“秦晃!孤问你子璜怎么了!”孙权大步上前,拽着秦晃铠甲的领子大声问道。
“禀至尊,”秦晃小声说道:“校尉全绪尚未归还,将军心急如焚祝祷了一下,祝祷用的玉佩却裂开了,随后便昏了过去。”
孙权俯下身来,搭了搭全琮的鼻息,而后摇了摇头,侧脸看了秦晃一眼:“这是急火攻心。将子璜搭在孤背上,孤要亲将子璜背回大营之中!”
“是。”秦晃不敢怠慢,与旁边的侍卫一同,将全琮小心放在了孙权背上。
全琮身长体壮,又身着铠甲,已是极重。孙权缓缓起身,低头看向地面,朝着码头旁楼船的方向一步一步的走了过去。步伐中的吃力之色众人都看得出来,有人试图来帮孙权一二,却被孙权的怒目瞪了回去。
有些事,并非旁人能为的。
汉水上的异样在襄阳城中也能看得到,如此多的楼船、油船、走舸往来,城头上的赵俨几人也在议论了起来:
赵俨背着双手朝着北面眺望:“观今日之情,恐怕樊城北面有大动作了。许昌距离襄阳六百里,按着日子算起来,也应是许昌援军到了。吴军船只蜂拥而来,而后一艘艘的撤走,应是有军队从汉水北岸撤退了。”
牛金笑了几声:“驻守许昌的是牵镇西的武卫营,这么多年来大魏陆战,何时输过吴狗?别说是武卫营了,就算我在北面领军,此战也必不可能输!”
赵俨从容一笑,并未对牛金的发言展开评论。而一旁笔直站着的隐蕃,此刻却开口说道:
“在下观吴军退兵有度,纵然在北面败了,却也不至于到了溃败的程度。吴兵军力仍在,水军仍在,樊城解了围,兵力就都要到襄阳这里了。汉水隔绝通路,恐怕襄阳解围还是遥遥无期。”
赵俨却不以为意:“叔平怕死否?”
隐蕃失笑道:“若是在下怕死,也不会从洛阳远至武昌入吴国探查。赵公岂不闻,越怕死之人死的越快吗?”
赵俨道:“叔平既然不怕死,老夫也不怕死,那我们就在这襄阳城中与吴军耗下去便是了。能守一月就守一月,能守一年便守一年。”
“叔才也不怕死吧?”赵俨笑着去逗牛金。
牛金咧嘴答道:“赵公若不怕,那属下便不怕。”
“方才属下虽然说我也能击退吴军,但按着吴军动作的时间来看,牵镇西领着武卫营打得真好。”
“哪里好?”赵俨笑着问道。
“吴军退而有度,这就足够说明了。吴军退,证明大魏军势压迫,使其不得不退。退而有度,乃是大魏用兵从容,保存实力并不借机侵攻。若是我在彼处,或许用兵也没这般克制。”
赵俨道:“所以牵子经做到了镇西将军。叔才也需努力才是!”
牛金笑道:“属下在赵公麾下,如何使用属下战力,全看赵公调度了。”
赵俨一时笑而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