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营之间的果林仿佛成为了一个驻点。
雪芽儿返回果林时,已经过了正午。
“我要走了,耽误这么久,再不回去我阿姐怕是要担心死了。”姜蕖一边道,一边暗中庆幸自己离开前还好给姜桑留了信。
“我也得回去了。”云且嘴上说着道别的话,可脚步却挪不动半寸,良久他终于鼓起勇气问道,“那我们……下次什么时候见面?”
姜蕖不敢给他许诺,巫堇说过,再过些时间就有攻打轩辕军的机会,她已经离开了这么久,这次回去后恐怕也不会再有出来的机会了。
她低头从腰间的小包里取出一只收编的小藤球,藤球另一边绑着那串海椰果壳串成的风铃。
她拉过云且的手,把它们小心放到他手心:“这串风铃是从你家屋檐上取下来的。这个藤球是我昨天晚上编的,里面塞了药草,虽然不能强身健体,但驱赶毒虫蛇蚁还是有用的。”
云且接过姜蕖的礼物,似乎猜到了几分姜蕖的心思,他急忙转身取下身后的剑,从剑柄上拆下挂在上面的绿松石吊坠,支支吾吾地道:“我身上实在没有合适的回礼,这枚绿松石的吊坠跟了我好多年了,你、你别嫌弃。”
“谢谢你。”姜蕖伸手接过他手中的绿松石吊坠,望着它在自己手中散发着盈盈绿意,突然有了打算。
她抬手从掌间召出一朵红莲,随后从红莲上摘下一片莲瓣交给了云且。
“你把它收好,如果你想见我,就把它放飞空中。”她颤动的眸光无比认真,“我收到你的消息,无论身在何处,身缠何事,都会第一时间来到这里见你。”
一直以来,她都小心翼翼地隐藏着自己人神以及巫女的身份,直到现在,她再也不想对云且刻意隐瞒了。
云且望着手中的莲瓣,眼神从微微讶异慢慢转为动容。
加速的心跳带动胸口起伏的频率,潮湿的呼吸渐渐拉近了他们之间的距离。
姜蕖慌忙收回的指尖蹭过他滚烫的掌纹,温热的气息扰乱在他们鼻尖。
直到最后一刻,她感受到一个柔软微凉的吻轻轻落在她的嘴角。
风吹起她的头发拂过他的脸颊,掠过枝叶的碎光漫过他们绯红的耳尖,不小心跌进他们的衣领,偷偷听取心跳声伴着落叶窸窣,一同溺入了这快要融化的秋天。
藏匿在草丛里的虫鸣声因踩踏突然停止。
一刻钟后,云且站在木桩围城的营墙外,墙上插着的玄武图腾大旗在风中猎猎作响。
是轩辕军的战旗。
他轻巧地翻过营墙,小心观察着周围,发现附近没人时,松了口气,扛起大剑继续往里面走。
然而没走两步,突然有什么东西朝他脑袋砸了过来,他条件反射抬手一抓,一块小石头正落在他手心。
“疼疼疼……”云且痛得龇牙咧嘴,丢了石头甩了甩手。
“私出大营,打在你身上的那五十军棍可比这个疼多了。”一个声音从后方传来。
云且一个激灵,转过身:“将军。”
缙云叹了口气:“平日你白天偷溜出去一会儿,我尚且可以睁只眼闭只眼。这次你在外面整整待了三日未归,必得罚你。”
“任凭将军责罚。”云且乖乖低头认错。
这倒是让缙云是半会儿说不出话来。
他这个徒弟正值年轻气盛的年纪,守不住闲,平日里也没少闯祸捣乱。
今天被抓了个正着,面对责备竟然还乖乖认罚,一句辩解都没有,还真是头一回。
缙云沉默了一会儿,无奈摇了摇头:“罢了,今日军棍且免了,绕营罚跑八十圈,有没有意见?”
“没意见!”云且登时挺起脊背应下。
缙云皱了皱眉:“立刻就去,跑不完不准吃饭。”
“是,将军。”
直至夜幕星垂,云且绕营奔跑的身影也还未停歇,大剑还背在身上,衣服已经被汗水湿透。
“七十九……”他重重呼出一口气。
不知为什么,尽管现在他跑得肺都快炸了,两条腿仿佛被绑上了铅铁,心脏也快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他仍旧兴奋得不知该如何发泄。
眨眼第八十圈跑完,云且脱掉湿漉漉的上衣,累得躺在草地上呼呼直喘着气,眼前是满天粲星汇聚而成的星河,望着望着,这星河好像就变成了果林下的斑斑光影。
他忍不住咧嘴傻笑起来。
“笑什么呢?”
一件干净衣服丢过来盖在他脑袋上。
他扯下衣服坐起来,随后一块烧饼紧跟着又丢了过来。
缙云此刻就站在他旁边,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这么喜欢跑圈,不如明天继续。”
“别,真的跑不动了!”云且急忙摇头,拿起身上的烧饼低头咬了一口,随即诧异抬头,“有肉?”
“快吃吧。”缙云虽然脸上挂着不耐烦,但语气听着反而充满了耐心。
云且忍不住冲他笑了一笑,狼吞虎咽几口就把烧饼加肉吃了个精光。
缙云又递给他水,顺便将他刚才拿来的干净外袍披在他身上:“今天早些休息,明天轮到你当值,不许再偷跑出去了。”
“明天……”云且没来由地叹了口气,“明天不出去。”
缙云总觉得这小子今天有哪里不对劲,但想来是今天罚他跑的圈数太多,遂也不忍心多苛责他,只弯腰捡起云且扔在地上汗湿的上衣:“正好我也有些衣服要洗,连你的也一起吧……”
话说一半,忽然从衣服里掉出个东西,咕噜噜滚到他脚边,他停下话音,从地上把那东西捡起。
是一个编织十分精致的小藤球,里面塞着满当当的药材。
清幽的药香从藤球内部飘出,却是在轻捏揉压之下,光滑细柔的藤条间隐约泛出一些红色的隐光。
缙云忽地目光一抖,抬头质问云且:“这东西你从哪里来的?”
缙云的反应让云且莫名有些心慌,他盯着藤球看了又看,谎话顺嘴而出:“捡来的。”
他伸手想要把藤球拿走,却被缙云闪开。
“这件事情非同小可,或许还会关系到我们全族性命。”缙云的口吻丝毫没在开玩笑,“你必须如实告诉我。”
话说到这个份上,云且再是不情愿也知道这件事情已没了隐瞒的必要。
“是……一个姑娘送给我的。”云且回答。
“哪里来的姑娘,叫什么名字?”缙云追问。
云且目光倏忽闪烁,半晌,才从口中挤出几个字:“她叫沉烟。”
“沉烟……”缙云的表情微不可查地松了一瞬,但旋即又恢复了严肃,“不,即便告诉了名字,那也可以是假的。云且,我必须要跟你说清楚,她给你的这个藤球上面显然附加了巫术。这世上会使用巫术的,只有蚩尤势力一方的巫族。”
“巫族?怎么可能……”云且忍不住笑,可跟着又笑不出来了。
这个藤球的的确确是沉烟亲手编制交到自己手上的,而沉烟自始至终从未切实表明过有关自己出身家族的任何事情。
如果真如缙云所说,名字是假的,出身是假的,那她与自己之间的一切,难道也都是假的?
云且僵冷在原地,身上的汗瞬间被夜色浸得冰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