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叔!王世叔!我是楼大郎,我与阿姮回来了!”
楼彧装模作样的大声喊着。
他长得好,气质更好,即便是睁着眼睛说瞎话,被人察觉了,也不会觉得他是故意演戏,而可能是一时看花了眼。
“耶耶!我回来了!你的阿玖回来了!”
王姮还在哭,她纤细的身形,微微颤抖着,仿佛根本不能接受阿父的病重。
明明她出京前,一切都还好好的。
阿父虽然大病初愈,可已经能够下榻,还能扶着奴婢的手,在院子里溜达。
他,就要好了!
只需再将养些时间,就能康复如初。
她王姮,就又有阿父“疼爱”了。
不过是一个月的时间,天怎么就塌了?
她好好的阿父,如今却变成了将死之人。
“怪我!都怪我!我该一直守着耶耶,我、我不该出门……”
……王姮的哭诉、痛苦自责的表情,无一不在演绎一个绝世大孝女。
王棉赶忙附和自己的嫡长闺,她上前两步,柔声道:“阿玖,这怎么能够怪你!”
“世事无常,你离京前,也万万想不到会有如此变故!”
“且,你出京是为了筹措军饷,是为了公务。”
“自古忠孝不能两全,王郎君明白您的苦衷,定会理解您、体恤您!”
在楼彧追上王姮的那一天起,王棉便被通知着“统一口径”——
王姮此次出京,不是为了“逃婚”,而是在出公差。
为东宫筹措军饷,为圣人准备圣寿节的礼物。
这都是能够摆在明面上的正经公务。
琅琊公主虽是个女子,但大虞朝民风开放,更有晋城长公主这么一位军中铁娘子做楷模,琅琊公主以女子之身,为至尊父子办差,也就没有那么的显眼。
“您这般娇贵的人儿,却日行二三百里,您已经尽力了,王郎君定不会怪您!”
王棉声音不大,却字字铿锵——
琅琊公主可不是不孝,而是先公后私,堪为臣子的典范。
“动了!世叔的嘴唇动了!”
楼彧没有闲着,他又仿佛发现新大陆般惊喜不已。
还不等众人去看王廪,楼彧就已经低下了头,将耳朵凑到了王廪的唇边。
“……什么?”
“好!世叔,您放心,我、我一定会照顾好阿玖!”
“好的,我答应您,我、我会娶她,代替您,护她、疼她一辈子!”
楼彧语气低沉,带着明显的悲怆。
但他又语气坚定,本就克己复礼、温润如玉的君子模样,此刻愈发的郑重。
他对着将死的王廪,做出了一生的承诺。
这就仿佛两个男人,对于自己珍爱的掌珠,进行了“交接”。
濒临死亡的父亲,昏迷多日,却因着爱女的回归,强撑最后一丝力气,睁开了眼睛,并将她托付给了他信任的少年郎。
少年郎呢,儒雅端方、重信守诺,哪怕碍于礼法,也会出于仁者之心的答应了一个将死之人的临终请求。
他不是趁火打劫,他只是仁者仁心。
王棉:……啊对!就是这样!
啧,小变态就是小变态,这演技,无敌了!
关键是,他人设立的好哇,就算他睁着眼睛说瞎话,也不会有人相信。
楼彧楼含章,弘文馆最卓越、最受敬爱的学士。
学识渊博、品行高洁,温和、包容,俨然就是大虞朝第一仁人君子。
他就算是当众说谎,但世人也会认定他是善意的,是有绝对正义的理由!
楼彧郑重的做出承诺,他伸手,握住了王廪的胳膊。
手指微微用力,按住了某个穴位。
已经昏迷好几日的王廪,竟真的“动”了。
他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他的眼皮微微抖动,干裂的嘴唇一张一翕。
“世叔!世叔!”
楼彧素来稳重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急切与悲悯。
王姮在心底翻了一个白眼,忍不住的腹诽:就算王廪要睁眼,也不是“感动”的。
耳边总有个演技精湛的“伪君子”胡说八道,死人都要被气活了呢。
王廪还没死,他只是昏迷。
还有楼彧的小动作,能够瞒过所有人,却瞒不过王姮。
得!
言语攻击穴位刺激,王廪不反应才是不正常呢。
而王廪的反应,落在旁人眼中,就是临终托孤,就是回光返照。
他虽然最终都没有睁开眼,也没有说出一个字,但王二郎等人,还是相信了楼彧的话——
王廪在听闻最倚重的嫡长女回归后,有了意识,还将嫡长女托付给了齐国公楼彧!
楼彧正人君子,敬老怜弱,即便对琅琊公主没有男女之情,只有一起长大的兄妹之情,为了抚慰一个濒死之人,也会应下婚约。
如此,楼彧手中既有王廪亲笔所写的婚书,又有王廪临终前的托付,他与王姮的婚事不但合理合法,还合乎人情。
楼彧与王姮这对未婚夫妻,自此,将无比的名正言顺。
……
“耶耶!阿耶!”
“……岳父!”
王廪挣扎了一番,脸上忽然有了血色,额角、脖颈崩起青筋。
但,最终,还是在王姮与楼彧声声呼唤中没了气息。
王姮已经泪流满面,她颤巍巍的伸出一只纤纤玉手,从奴婢手中接过一根羽毛。
将羽毛放到王廪的鼻端,丝毫未动!
“耶耶!”
王姮悲戚的喊了一声,眼前一黑,竟软软的倒了下去。
“阿姮!”楼彧赶忙伸手,接住了王姮。
“公主!”
王棉、长史等人,也齐齐惊呼。
王二郎一众庶弟庶妹,则被吓得乱了分寸:“阿姊!阿姊!你不要死!”
一时间,正寝室里乱成一团。
楼彧打横将王姮抱起来,直接去了另一侧的西厢房。
“府医!快来给公主诊脉!”
楼彧小心翼翼的将王姮放到床榻上,叠声叫来府医。
府医本就在门外廊庑下等候。
听到召唤声,便赶忙提着药箱进入西厢房。
“公主这是连日劳顿,又受到了刺激,这才晕厥。”
府医诊了脉,给出了诊断。
“奴可为公主针灸,并开一些温补的汤药。”
府医抬头,征求楼彧的意见。
楼彧微微颔首,同意府医的提议。
其实,如果可以的话,楼彧只想让王姮好好休息。
不要针灸,更不要继续熬着。
但,楼彧知道,现在还不是休息的时候。
戏,已经进入到了高潮。
关键时刻,还需要王姮继续表演。
待过了这一遭,大戏落幕,王姮有的是时间静养。
得到楼彧的首肯,府医才开始为王姮针灸。
王二郎等人追过来,看到的就是王姮昏厥,府医强行将之唤醒的画面。
“阿姊!”
王二郎到底年幼些,虽然憎恨王廪这个父亲,可当王廪真的咽了气,他又有种莫名的惊慌与无措。
与此同时,唯一的依靠,他的嫡长姐,居然也因为劳累、悲伤等原因而昏厥。
让他愈发的恐惧。
“阿姊!”
王二郎这一哭,其他的庶弟庶妹也都跟着哭了起来。
“……别、别哭!你们、你们莫怕!”
王姮缓缓睁开眼睛,嘶哑着声音,一脸的病态,却还是挣扎着坐了起来。
楼彧赶忙扶住她,幽深的眼眸中,闪过一抹心疼,以及些许不赞同。
就算要做戏,也没必要这么拼。
都怪王廪!
是他逼得阿姮不得不出手,又是他害得阿姮受了这一遭又一遭的苦。
可惜,王廪确实该死,可又不能轻易死去。
楼彧等啊等,忍啊忍,熬了近十年,终于熬到了这一天。
虽然阿姮会因为而受些苦,但,王廪总算死了!
王家最大的一个隐患,彻底消除。
他握住王姮的肩膀,轻声道:“阿姮,切莫太过悲伤,岳父昏迷已久,今日去了,于他而言,何尝不是一种解脱?”
“岳父最是疼你、重你,弥留之际都放心不下你。”
“你若太过悲伤,以至伤了身体,岳父九泉之下亦不会安心。”
“阿姮,你最是孝顺,岂会不知‘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的道理?好好保重自己,照顾好大母、弟妹,方是对岳父最大的孝!”
楼彧缓缓说着,玉石般的声音,如春风、如清泉,安抚着王姮以及众人的心。
王姮:……要说不说,还是阿兄的演技更精湛。
尤其是他这一声声的“岳父”,啧,哪怕熟知内情的人,也要忍不住叹息:
楼含章果然厚道,还没有正式成婚,只是口头答应了王廪的临终托付,就真的将此人尊为岳父。
“是,阿兄,我省的!”
王姮满脸哀伤,表示自己明白道理,可血脉亲情又岂能总讲道理。
“阿兄,你放心,我会爱惜身体,照顾好家人。”
“但,我也想好好的送阿父最后一程!”
她坚持着,挣扎着,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
楼彧无声的叹气,俊美出尘的面容上,闪过一抹心疼与无奈。
他扶住了王姮,“我陪你!”
在王廪榻前,确定了婚约,楼彧这个未婚夫,彻底过了明路。
尤其是,未婚妻家里遭遇大祸,事急从权,楼彧即便偶有失礼,世人也能体恤。
这个道理,楼彧知道,王姮也知道。
所以,当楼彧不再避嫌的当众握住她的手腕时,她没有闪躲、推拒,而是任由他扶着自己,重新回到东侧的正寝室。
王廪死了,他的身后事,则有王姮这个嫡长女,以及楼彧这个新鲜出炉的女婿亲自操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