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府挂起了白绫,长史等属官,安排人手向王家的各家姻亲故友报丧。
中轴线正院里,灵堂已经布置妥当。
王姮由奴婢服侍着,褪去钗环,梳好丧髻,并系上麻布条。
然后,再换上粗布麻衣。
郑十三帮着白芷等,一起为王姮穿戴。
她摸了摸针线房火速赶制出来的麻衣,有些担心的说道:“九娘,这也太粗糙了!”
王姮是丧父,着丧服的话,自是五服中最重的斩衰。
所用布料是最粗的生麻布,不能缝边,断处外露,以表示哀痛至极。
旁人也就罢了,麻布就麻布,只是穿着不舒服。
王姮却不然。
她生的尊贵,养的娇气,从小到大,就连外衣都是最名贵、最舒适的绫罗织锦。
足衣、里衣等贴身衣物,更是精益求精,丝滑养肤。
王姮的皮肤,白皙娇嫩,布料略粗糙些,就会被磨红,甚至留下印子,浑身刺痛。
“要不,我在里面缝一层细软的丝帛?”
郑十三心疼王姮之余,也知道轻重缓急。
作为在室女,亲生父亲亡故,王姮必须要服斩衰,粗麻衣是必须要穿的。
但,可以在里面做些手脚啊。
粗布里侧,小心的缝上颜色相近的丝帛,既不扎眼,也能让九娘少受些罪。
这种“作弊”的事儿,不好让太多人知道。
所以郑十三才会表示,由她来亲自缝制,而非假手于奴婢。
王姮摇摇头,“不必了!”
王姮连演戏都不留一丝漏洞,更何况是服丧这种大事。
不过是些许苦楚,她忍的。
再说了,抛开礼法、规矩不提,不管王廪其人如何,他终究都是她的生身之父。
于她有生养之恩。
王廪死了,她规规矩矩的为他服丧三年,也算全了这份父女的缘分。
孽缘,也是缘啊。
在孝道一途,王姮已经走了九百九十九步,真的不差最后这一步。
如果可以,王姮还想着在王廪的墓前,来个结庐守孝呢。
孝女的名声,在大虞朝,于她而言,绝对是极好的护身符。
有了至纯至孝的金字招牌,有了足以让世人盛赞、敬佩的高洁品性,日后即便偶有瑕疵,也会被人原谅。
就像如今的楼彧,他就把自己的名声经营得极好。
儒雅端方,仁人君子……即便当众说谎,也不会有人怀疑!即便被戳穿,也会有人帮他狡辩!
王姮低着头,任由奴婢们为她换上扎人的粗麻衣,脑海里却禁不住浮现出在王廪病榻前,某人的骚操作!
厉害!
到了这般时候,楼彧还能想方设法的将婚约弄得无懈可击。
有了王廪的临终托付,王、楼的联姻,即便在流程上没有那么的严谨,也能够让世人理解、甚至是支持。
“这人,还真是——”
一时间,王姮都不知道该如何评价。
不过,由此王姮也能看出楼彧的真心:不放过任何一个机会,也要敲定与她的婚事,他对她果然是势在必得、非她不可。
也罢,既然已经答应了,那就试一试。
王廪的死,恰到好处——
他死了,王姮需要守孝三年。
这段时间,完全可以用来做缓冲。
她观察他,他攻略她,至于未来到底如何,就看两人的各自手段了!
王姮穿好丧服,王二郎等庶弟庶妹们,也都穿戴妥当。
棺材什么的,王家亦有准备。
倒不是为了王廪,而是为了谢太夫人。
上好的楠木,请了最好的工匠,仔细放在库房里,每年都会抬出来,刷一遍漆。
谢太夫人一直都瘫在榻上,虽是风中残烛,却还活着。
她的棺材,便被拿来给王廪应急。
这时,天色已近黄昏。
王家的几位族老,一部分姻亲,都接到了消息,纷纷赶来。
王姮纤细娇弱,在宽大、粗糙的麻衣的映衬下,愈发显得羸弱。
她白皙绝美的面容上,有着连日赶路的疲惫,有着痛失至亲的悲恸,还有着病态的憔悴。
种种刺激下,她的身形摇摇欲坠,却又咬牙坚持着。
关键是,王姮足够美。
绝色美人儿,哪怕是微微蹙眉,都美得如梦似幻。
王姮此刻,本就可怜的孝女模样,愈发的惹人怜惜、心疼。
族老、亲友等,全都围在棺材前,见了王廪最后一眼。
没有吐血,没有外伤,就是重病不治的意外。
接着,他们又亲眼看着奴婢们为王廪收敛入棺,将棺材死死钉住。
“公主,节哀!”
族老叹了口气,拄着拐棍,慢慢的走到王姮近前,沉声劝慰着:“阿廪此去,也算是解脱!”
“你呢,是个孝顺孩子,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
“天不留人,徒留奈何!你还有王氏一族,以及一大家子的人需要看顾!”
“切莫沉迷于丧父的伤痛而不可自拔,九娘啊,你需得知道,怎样才是真正的孝顺!”
“不是为了父亲的身后事,而是继承先考的意愿,接替他,完成他未竟的事业——”
族老这般劝说,不只是心疼王姮,更多的还是为了自己、为了王家。
王廪的心愿是什么?
当然是位极人臣,荣耀家族。
而王家兴旺了,所有的王氏族人都能受惠。
王家的家主,其实早已异位。
王廪作为一个废物,死与不死,于王氏来说,并没有太大的区别。
反倒是王九,才是王氏一族复兴的希望。
族老知道王姮纯孝,更明白礼法规矩的严苛。
但,他是长辈,他有资格“劝谏”家主,为家主免于舆论的非议,继而达到“分忧”的目的。
“是!叔祖父教训的是,儿省的!”
王姮微微屈膝,恭敬的表示“受教”。
王姮的态度,让族老很是满意。
公主又如何?
在他面前,亦是规矩的晚辈。
族老满意之下,就想多过问些闲事:
“对了,听闻阿廪临终前,为你与楼郎君定下了婚事?”
说到“楼郎君”三个字的时候,族老浑浊的老眼中,明显闪过一抹亮光。
那可是楼彧楼含章啊。
十六岁就凭借军功,得封开国郡公。
他还是太子心腹,深受圣人的器重。
至尊父子,两代君王,齐国公府可确保未来几十年的荣华富贵。
这样的楼彧,可比一个徒有虚名的琅琊公主,更尊贵、更具价值。
若是王氏女能够嫁去齐国公府,对于整个王氏来说,都是一桩极大的喜事。
在收到消息,匆忙赶来的路上,族老等就听说了这个消息。
虽然不太合适,族老等人心底却都十分高兴——
阿廪糊涂了半辈子,临终前,倒是办了一桩聪明事儿。
将死之人,临终托付,就算齐国公心有不甘,也不好拒绝。
王廪这是拼着最后一口气,为女儿、为王氏,弄到了一个最好的夫婿呢!
只这一份功绩,都能抵消王廪半辈子的荒唐!
“回叔祖父,其实我与公主的婚事,岳父早已定下,并亲笔写了婚书!”
楼彧一个箭步,站到了王姮身边,从袖袋里掏出了一份文书。
他将文书展开,在灵堂上,展示给所有人。
族老等,心里愈发欢喜:居然还有婚书!
哈哈,王、楼联姻,名正言顺,毫无疏漏。
王棉、郑十三等站在王姮身侧,看到这样恨不能把婚书展示给全天下看的楼彧,禁不住嘴角抽了抽。
尤其是王棉,穿越前,还曾经看过狗血短剧。
而在那些短剧里,霸总们最喜欢随身携带结婚证了。
楼彧此举,丝毫不亚于那些急于要身份的痴情霸总啊。
楼彧听不到王棉内心的吐槽,他招呼完族老门,便也去忙碌。
他则以王廪女婿的身份,亲自去皇城、东宫等报丧。
百福宫,姜贵妃抱着圆滚滚的肚子,正歪在矮榻上小憩。
王廪作死,韦家跟着裹乱的消息,她早已听闻。
姜贵妃心底,已经为王廪的丧期数起了倒计时——
这人,终于可以去死了!
所以,当收到确切的死讯时,姜贵妃并不意外,反而有种第二只靴子落地的踏实感。
“……他,走了?临终前,可有什么遗言?”
姜贵妃缓缓坐直身子,绝美清冷的面容上,闪过一抹黯然与惆怅。
宫女们偷眼去看,见到姜贵妃如此神情,倒也能理解:
到底是结发夫妻啊,七年恩爱,育有一女。
即便夫妻反目,可人已经死了,再多的恩怨也该消弭。
姜贵妃看着清冷、骄矜,实则是个重情重义的人。
她对前夫,或许早已没了爱恋、怀念,却还有一份故人的情分。
再者,天朝人讲究一个“死者为大”“人死债消”。
王廪已死,所有的恩怨情仇也当一笔勾销。
对于姜贵妃的问题,前来回话的宫女,赶忙说道:“王郎君临终前,忽然醒来,将琅琊公主的终身,托付给了楼学士!”
姜贵妃:……好个楼彧!
作为曾经的枕边人,姜贵妃十分了解王廪。
依着这人自私凉薄的本性,即便要死了,他所能想到的也只有自己。
他断不会如此为女儿考虑。
是,楼彧!
这竖子,竟敢、竟敢……干得漂亮!
其实,姜贵妃是看好楼彧,并属意他做女婿的。
但,女儿任性,非要胡闹,姜贵妃不好直接训诫,便只能纵着。
幸而,楼彧是个靠谱的,更是懂得利用任何人、任何机会。
素来只知道利用旁人的王廪,大概做梦都想不到,自己临死前,还会被人狠狠的利用!
只要想到这些,姜贵妃就有种莫名的爽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