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是乡亲,不管连慧那孩子做了什么,生死攸关之际,他们本能地想要维护一二,倒是这至亲之人,却率先跳了出来,恨不得将那孩子一脚踩死。
说起连慧那孩子,所有人均叹了口气。
那孩子也不是天生痴傻,恰恰相反,在她五岁以前,比小镇上多数孩子都要过得殷实,也曾是个粉雕玉琢、人见人爱的机灵孩子。
连慧的父亲连建章是连阳镇唯一一个土生土长的秀才,可惜因家境贫寒,中了秀才后便歇了继续苦读的心事,在连阳镇开了一家私塾,当起了连阳镇孩子们的启蒙先生。
连建章兄弟二人,上面还有一个兄长连建洪,是个老实巴交的佃农,父母在世时,只有余力为连建洪娶了一门亲,正是眼前跪在地上的那位刘氏。
刘氏泼辣成性,婚后便将连建洪压制得死死的,很快就将连家掌控在自己手中。
连建章父母过世后,刘氏嫌弃连建章读书耗费钱财,便做主分家,在镇子东头搭建了一间茅房,将连建章远远打发了出去,自己占据了连家祖传下来的两间瓦屋。
连建章一贫如洗,只分得了极少数锅碗瓢盆,唯一庆幸的是多年添置的书籍对刘氏没有吸引力,得以幸运地带离了连家老屋。
连建章寒窗苦读,次年便中了秀才,在小镇上开起了私塾。
以前嫌弃连建章贫苦无基业的人家,也纷纷想将家中女儿许配给他。
连建章被家中大嫂的无知蛮横整怕了,发誓自己的妻子一定要挑个性情温和、知书达理的女子。可惜整个连阳镇没有一个女子能入得了他的眼。
直到连建章二十二岁那样,逃荒过来的张氏与连建章一见钟情,很快成就了一桩好事。
张氏不仅性格温婉,贤惠能干,洗去满脸灰尘后,还有一副令人难忘的好相貌。
连建章和张氏成婚后,一个专心在私塾教习,一个勤恳持家,很快便攒下银钱在小镇东头盖起了带着一进院子的瓦房,大嫂刘氏嫉妒的眼眶都通红。
张氏婚后第三年,生下了个女孩,这便是连慧了。
张氏生连慧时难产落下病根,以后再无所出,连建章毫不在意,夫妻恩爱如初,对连慧更是宠爱有加。
可惜天有不测风云,连慧五岁那年,一场时疫先后夺去了连建章和张氏的性命,连慧也死里逃生大病了一场。
刘氏此时特别贤惠,两口薄棺将连建章夫妻埋葬后,以照顾侄女为名,全家堂而皇之地搬进了连慧家那一进的小院里。
连慧的悲惨命运从此时开始了。
小镇上的人们突然发现,连慧那孩子居然因为一场大病,变成了个傻子,真是白瞎了连秀才取的一个好名字。
很快,连慧父母为女儿精心布置的闺房被刘氏的两个女儿霸占,刘氏的小儿子占据了唯一的一间客房,刘氏夫妻则心安理得地住进了梁建章夫妻的卧房。
唯一的主人连慧,带着一条伴随了自己半年多的黑狗,住进了自家的柴房。
几个月后,人们见到了从连家走出来的连慧,那孩子形如枯槁,面黄肌瘦,发蓝的眼睛空洞无神,浑身又脏又臭。
后面跟着一条同样瘦骨嶙峋的黑狗。
小镇众人见了,唏嘘不已,连连感叹早死的连建章夫妻若是得知自己死后,唯一的宝贝女儿活成了这个样子,也不知会不会掀了棺材板爬出来找刘氏拼个死活。
有那心地良善的给那个傻孩子递上了一块炊饼,人们便见到了惊奇的一幕,一人一狗相互推让着让对方先吃,最后一块炊饼分成了两半,人狗各吃了一半。
更有那看不过眼的族人上了连家的门,要刘氏善待那个傻孩子,你们占着人家父母辛苦建起来的房子,不能对人家的孩子太过苛待。
刘氏站在小院门口,对着来人大骂了半个时辰,责怪来人多管闲事,连建章无子,他的基业本就该自己的儿子来继承。
至于连慧那个傻子,被她父母惯坏了,好吃懒做,每天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就是少了管教,他们正在代小叔子管教那孩子,谁也管不着。
刘氏骂得口干舌燥,连建洪缩在角落里抱头沉默,一个屁都不敢放。
来人被骂得灰头土脸
,拂袖而去,发誓再也不多管闲事。
而连慧那个傻孩子,虽说人已经傻了,却十分懂得趋利避害,出了自家的门便再也不愿回那个家了,她居然十分熟悉地找到了连家的祖宅,在那日渐破败的瓦房里安顿了下来。
靠着镇上人家的施舍,一人一狗艰难度日,连建洪也偶尔背着刘氏偷偷送些吃食,只是被刘氏发现后,鸡飞狗跳地大闹了一场,连建洪再也不敢暗中关照这个傻侄女了。
或许是饿狠了,连慧便时常带着黑狗出门找吃食,很快人们又发现,一个不到六岁的孩子,上树掏鸟窝、下河摸鱼虾,居然十分熟练。
起初还有些镇上的孩子会过来戏耍连慧,尤其是他家那位堂弟,更是无所顾忌地欺负这个傻子堂姐。
奈何连慧身边的黑狗在能够填饱肚子后,个子长大了不少,膘肥体壮地十分凶悍,一旦有人对小主人露出恶意,那黑狗便黑毛倒竖,无比凶悍地护在小主人身前,十分有震慑力。
自此再没人敢轻易靠近连慧和她的狗了。
傻子和她的狗在连阳镇艰难求存,慢慢熬过了几个月,渐渐地,他们也能带回些小小的猎物譬如野兔、獐子之类的,去找人换取些吃食和衣物。
镇东许家杂货铺便是连慧经常光顾的地方。许掌柜宽厚,不忍心亏待一个傻孩子,每次兑换的东西都比别人多一些。
没人知道这孩子是怎么得来的这些猎物,望着那越来越高壮的黑狗,大家一致认为这一切都是那黑狗的功劳。
就这样,连慧和她的狗渐渐成了小镇上的特殊存在,人人都知道有这么个整日为了填饱肚子在外来回奔波的傻子,却也几乎没人将这个孩子放在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