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7 章
盛露厅的拍卖会场本就设置在玉京台，而群玉阁的位置，自然也位於这玉京台最高处。
简辞坐在马车里，看沿途一路上行，看越是往上，往来值守的千岩军便愈发随处可见，等闲人的行迹便愈发稀少了起来。
有百闻带着，根本不必对过暗号，守在浮空石前的守门人远远便放了行。
百闻见简辞对浮空石感兴趣，便轻笑着跟她搭话，跟她介绍这浮空石的来历以及制作方法，如此一路，二人之间倒也不曾冷了场面，简辞哪怕面上附和着带着笑意，却也不得不惊叹这人举手投足间透露出的高情商——总之，这是简辞一直以来都学不会的东西。
“浮空石之所以能腾空而起，其中多是因着内里有铭刻炼制好的符箓与阵法。相传，这是第一王座之时，原初的那位为了打造天空岛而流传出来的制作方法……只是时已至今，太过久远的事真真假假早已被淹没在了历史的尘埃之中，不过浮空石的炼制方法，倒是一直在璃月流传着，如今还分成了数个流派。”
浮空石在百闻的操控下一路上升，似是坐着一个没有安装扶手的电梯，好在速度不快，浮空石的面积倒也算大，这才不至於让简辞显得脚软。
“据说当初凝光大人想要打造群玉阁，多少也是有着想要仿照原初那位制作天空岛的想法，这才慢慢将整个群玉阁给建了起来，不过……”百闻面上的笑意微淡，“人类终究是人类，浮空岛终究是浮空岛……人与神灵之间的差别，终究永隔天堑，难有半分比拟。”
简辞看着那浮空在半空中的群玉阁，半晌没有说话。
人类自古至今，一直有一个说法，叫做空中楼阁，而空中楼阁的近义词甚至可以和海市蜃楼所相提并论……
没有人能够拒绝来自颠覆自己原有世界观的建筑所能带来的震撼——
渺渺云雾之中，最先入眼的便是那片悬浮於半空中的岛屿，而后便是青石方砖铺就的齐整地面，再而后便是玉砌雕梁，亭台楼宇。
其色彩之瑰丽，其规模之宏伟，其气势之壮观……那是一种带着国风味道的奇幻与肃穆的融合。
有些东西，到底隔着一层屏幕去看建模，与切切实实站在建筑一角所感受到的差异有着天壤之别。
恍惚间，百闻提醒她小心脚下，引着显得有些沈默的简辞朝着内里走去。
整个群玉阁的人并不多，但每个人都是来去匆匆，不乏有抱着一推文件潦草朝着百闻一颔首便擦身而过的文员，甚至连跟在百闻身后明显是个陌生人的简辞都不曾引起过他们半分诧异的目光，每个人的心神都放在了其他更重要的地方，目光自简辞面上掠过时，也不过是再点一次头便算作是打过招呼了。
百闻引着她朝建筑内部走去：“见笑了，天权大人作为整个璃月的所有商业运转的中心主持者而言，每天安排的行程排满之后大概还有一百多件，其中各处需要进行分管负责跟进的行程以及后续的汇报丶还有一些极为重要必须由凝光大人亲自过目的文件也不少，所以哪怕是平日里，我们整个群玉阁的工作节奏也比较紧促繁忙……”
百闻一边和简辞介绍着，一边引着她进入了会议厅的房门。
门内烟纱软帐，布置奢华之馀，一侧的黑板上却几乎贴满了各色的纸条，大的约有巴掌大，小的却不过只有小指那么一条，黑板对面则正对着凝光的桌案，上面堆积着一沓沓的文件，身旁立着的却是与百闻衣着相近，却又有所不同的女子，显然这该是凝光身边的另一位秘书了。
隔着一段距离，百闻轻声提醒：“大人，简小姐到了。”
凝光擡眸，指尖指甲於纸上微微一划，将那份文件交给一旁候着的百识：“让他们重新做一份议案给我——想要打入璃月市场，却没有能够打动我丶甚至是打动璃月的理由，这样的议案，我怎么可能会擡手把他们放进来？”
百识接过文件，朝着凝光微一鞠躬，无声带着一堆文件退了下去，连带着先前为简辞引路的百闻也跟着无声退了出去。
凝光起身，揉了揉眉心，看向简辞的眼底透着些许苦笑：“让你见笑了……早在你创办即日达的时候，就该说请你来我这里一叙，只是一直到现在，才能抽出时间让人去请你过来——这边请。”
简辞微微笑着，跟着凝光从这一处屋子里去了一侧的茶室。
说是茶室，不如说更像是休息室，软帐香烟，芙蓉屏风，碧螺茶面，透着股子风雅与奢华，给人极致的贴心与享受——这却是一早便着人安排好了的。
没有外人，只有凝光与简辞二人，於是那一身雍容华贵的女人便擡手斟茶，而后轻轻将茶水推至简辞面前：“请。”
简辞谢过之后，便端起了茶水，轻啜一口。
作为一个现代人而言，她对於茶水的欣赏并没有多少，除却茶水泡出来的颜色之外，她却是连绿茶亦或是红茶都分不清楚的。
然而就是她这么一个对茶毫无研究之人，却也能感受得到那温软的茶香之气，以及咽下后唇齿间的回甘……能让凝光拿出来待客的，想来也不是什么凡品。
淅沥沥地茶水声中，凝光轻声跟简辞说着这茶水的来历：“这茶叶乃是来自翘英庄的那株活了上千年的老茶树，每逢采茶之时，翘英庄的老人们总是小心将最好的一部分分离出来，炒制出的茶水，则也总是要往我这里送上一些……久而久之，我这里待客的茶水，便多是他们送来的茶了。简小姐不妨尝一尝，这璃月特有的味道。”
简辞不知从哪里听来一种说法，大意就是，生意场上，无论是合作也好，谈判也好，只要谁先沈不住气，那么谁就要先输一筹。
但她着实是不会跟这些个政客……又或是什么商界摸爬滚打最后跻身高位的人打交道，一句话话里话外全然能藏了几个意思，能不能听懂，能听懂多少，全然靠一个人的悟性，或者说，是政治素养……
说起话来，便像是打哑谜一般。
如若让简辞来说，那她便也只会做一件事，除却直球之外，她却是什么也不会了：“还没有谢过凝光小姐的绯鳞玉……若非凝光小姐放出这么一块绯鳞玉，在稻妻闭关锁国的如今，怕是千金难寻。”
凝光端着茶杯的手顿了顿，而后轻笑起来：“倒也没什么，不过是做一个顺水人情罢了……不过，这世间无论是什么东西，都得是有来有还，再借不难不是？”
简辞一时有些沈默，她倒是还没经历过被人当面讨要还人情的，她打直球，倒是有人给她回了个比她还要直的球……这又要让她如何接话？
索性凝光也不需要简辞回答，反倒是将一纸文件缓缓推到了简辞面前：“简小姐，看看吧。”
那是一份文件，一份关於简辞的来历以及在她到来璃月后这段时间里的所作所为，甚至明确标明了她出现的时间与地点，以及当时正在做的什么事。
凝光的目光自简辞缀在腰间的神之眼上划过，最后落在了面前人的脸上，悄无声息地将她所有的神色都收入眼中：“璃月，拥有整个提瓦特最为繁华的商港，也也是最为古老的商业古都，正常而言，对於外地远道而来的商人也一直秉持开放包容的态度，以促进整个商业环境的繁荣。”
“哪怕是愚人众……在衡量过其中可能造成的影响与失控过后，我们依旧同意了北国银行的入驻，”凝光擡眸，深琥珀色质地的眼眸中似是蕴藏着一汪蜜酒，然而带来的却不是惹人沈醉，而是带着些许让人琢磨不透的幽深，“究其原因，是璃月七星八门，足以将这些愚人众的行为控制在合理的范围内，且以北国银行为首签订了相应契约，互为掣肘。”
“但是……简小姐，你的存在，已经打破了璃月商业环境的平衡……而璃月基於商业繁荣带来的发展环境一旦失衡，”凝光轻声道，“那么，对於整个提瓦特大陆而言，无异於一场翻天覆地的势力重洗——璃月，更是首当其冲。”
“这，才是我不得不见上你一面的原因。”
焚香袅袅，茶香萦绕，绣榻软靠，本该是一应舒适的环境下，简辞背后却悄无声息地渗出了细腻冷汗。
那张被凝光推过来的纸上记载的东西属实不多，开始只是记录了当初远在蒙德时她的突然出现，以及在蒙德城中时她的所作所为，甚至连当时她交给猎鹿人的那些个食谱都有在记录其中。
而后，是她在抵达璃月，也就是在抵达璃月与蒙德之间的商道关隘——石门——后，她的所有行为，从她那不合常理的巨型空间装置，再到自璃月港与石门之间的回返往来速度，从她那异常快速的将所有货物一夜之间运送入仓的行为，以及她在黑市的行踪，以及少部分被她卖出去，换取摩拉的货物。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从简小姐第一次出现在望舒客栈到现在，也不过十天……然而就是这短短十天的时间里，简小姐在璃月快速摄取了大量的财富，不仅在璃月港置办了房产，还隐隐掌握……或者说，是隐隐把控了璃月的商道。”
呲地一声响，是凝光划亮了火柴，点燃了烟枪，然而烟枪里出来的，却不是呛人的烟味，反倒是类似於薄荷的冷冽醒神的气息。
凝光轻轻吸了一口，闭目凝神，将这股气息含在口中，待得神思清明了，这才缓缓吐了出去，然而那一双眼眸却愈发显得冷冽冰凉了：“庞大财富的获取，无论放在哪里，都会惹人眼目，世间谁人没有做过一夜暴富的梦呢？就连我这群玉阁，最初也不过是由一块儿不大的浮空石慢慢积攒建造而来……白手起家，一夜暴富，难如登天。”
“连天权凝光都难以做到的事，放在璃月尘世……简小姐，如今你在璃月坊间的名声，可谓是，如日中天，”她似笑非笑的眼神落在了简辞身上，“若非简小姐为人低调，悄无声息地开了那么一家店铺，而后更是隐於幕后，不轻易显露於人前，如今所居之地，怕是早已被那些商人踏破了门槛。”
“可想而知，简小姐身上的光辉，到底有多耀眼。”
“如今，璃月港中不少商会为减商队负担，甚至隐隐有了裁撤商队的打算……更有坊间传言，简小姐意欲打通须弥的物流运输业务，”她叹了口气，烟枪在桌上磕了磕，“长此以往，商道停摆，整个璃月的通商货贸都要握在简小姐一人之手。”
“此次飞云商会仅是主持璃月与蒙德之间的海上航道，便已经乘了东风，手中财富骤然扩大……他们或许还可说是撞在了风口上，乘风而起，那简辞小姐你，可就当真是璃月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浮生大鳄了。只不过损失了一条通往蒙德的商道，璃月坊间便已然掀起不少动荡，若把持了璃月将近一半的商贸货运的即日达停摆……”
商业环境的动荡或可还能通过政令调控，稳定市场，而一个依赖於贸易的国家一旦运输停摆，那么将面临的场面……是谁也不愿去想的。
“如有万一，这引起的动荡，不仅是坊间散户再无立锥之地，便是整个璃月的经济财贸，千年贸易古都的立身之基，都要被简小姐这么一招釜底抽薪给玩崩了……”凝光似笑非笑，“简小姐，您说呢？”
这话说来，并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随着即日达体量的增长，以及那些尚还在观望的商户的动摇与逐渐靠拢，即日达於璃月确实能够成长成为庞然大物的资本。
简辞将那张轻飘飘的纸放在了桌案上，擡眼，对上了凝光的眼眸：“那么，凝光小姐想要如何处理呢？毕竟，这巨型储物空间，为我私人所有，不可能拿出来与凝光小姐进行分享。”
而这巨型储物空间，则是简辞即日达的立身之基。
“放心，按照璃月律法而言……我也没有兴趣去做这些违背律法之事，”凝光轻声笑了笑，“只不过，以简小姐的眼光，着落之地，难道便只有璃月这一处地方么？”
“俗话说得好，有借有还，再借不难，这句话不仅适用於你，同样，也适用於我。而人情债这种东西……往来的次数多了，便不再是债，反倒是实实在在的人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