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8 章

第 38 章

人与人之间的交往,更多的便是一种人情利益的交换,这是一种亘古至今的交往法则,然而人情这种东西,终归抵不过利益熏心,是以唯有将人情与利益捆绑在一处,才能确保彼此目标的一致性。

简辞立在群山之巅,看浮空石下那繁华夜不眠的璃月商港,也看那天上几乎与月亮隐匿於一处的非凡人的城邦,脑海中浮现的,却是那茶香浮动之中,那仿佛酿着蜜酒与琥珀的双眸。

看似甜蜜的背后,却是光透不见底的幽深。

她说,璃月拥有着整个提瓦特最为繁华的商港,是历史最为悠久的贸易古都,然而整个提瓦特的贸易中心正在逐渐偏移。

她说,北国的寒风正在呼啸着,意欲成为整个世界的主旋律。

她说,潘塔罗涅随着愚人众在提瓦特各地的分布,正在逐渐撬动璃月的商业地位与价值。

她说,即日达的发展将会颠覆璃月的商业模式,但当即日达发展成为遍布整个提瓦特的庞然大物时,即日达的停摆,将阻断来自富人的觊觎。

她说,金钱的流通,不能因个人的意志而停摆——如果有朝一日,岩王帝君停滞了摩拉的铸造,那么必然将有其他货币来取代摩拉的地位。而这,意味着财富与交易之神的权柄……受到了动摇,意味着璃月依靠岩王帝君所铸就的历史,所留存的优势,都将在这一场有关於金钱的洪潮中,毁之一旦。

璃月七星,以守卫岩王帝君的意志而存,更是为了守护整个璃月而存……璃月之於世界的地位,之於提瓦特的根基,不容许任何人胆敢轻易置喙染指……

随着浮空石的运作,视野逐渐下行,云月渐高,愈发靠近了百姓人间。

简辞垂眸盯着那玉京台下自绯云坡一路绵延至吃虎岩的繁华商港,半晌方才叹笑:“璃月啊璃月……”

寒风未至,敏锐之人却已经从蛛丝马迹中抽丝剥茧,嗅到了来自至冬的冰冷,并为之而准备应对那不知何时才能席卷整个提瓦特的寒潮。

夜色里,简辞推拒了来自玉京台的护送,反而只是提了一盏小灯,沿着青石板铺就的小路悠悠而行,任由那显得昏黄的暖光打在台阶上,打在竹叶上,而后……晕染在了青石铺就的地面上,成了一片朦胧。

——下雨了。

雨水挟带着满是寒意的风兜头落下,使得整个玉京台仿佛笼罩在一片烟雾水幕之中,更有淡淡的烟蔼无声氤氲而起,然后打得简辞一个激灵,鸡皮疙瘩起了满身。

这种花摩拉买来的衣物哪里来的刷新功能,样子好看,却也在几个呼吸间吸足了水分,冰凉渗人的贴在皮肤上,激起满身汗毛耸立。

这时候哪里还有什么感叹的心思?

本是想一个人静静待一会儿,理一理思绪的简辞下意识地便启动了锚点传送,而后出现在绯云坡的锚点处。

璃月港内的夜市也很是一番忙乱,离家近的居民便匆匆回奔,怕淋了雨水着凉,那些来上岸采买的水手以及商人们,则是匆匆去了最近的杂货铺包揽了各色油纸伞,连带着匆忙撑开雨棚的摊贩,一时间整条街上遍地都开满了雨伞花。

简辞将手中的灯塞回背包里,借着沿途的雨棚又或是他人雨伞的遮蔽,一溜烟回到了自己的无名小铺。

无名小铺房门半掩,只有幽幽灯光投射在窗纸上,昭示着内里有人。

待简辞推开房门,便见秀峰临窗而坐,案上香烟袅袅,对座茶水尚有馀温。

漆木质地的茶几,於暖光中幽幽泛着些许油亮反光,於是便显得那桌上的锦盒愈发显眼起来。

简辞拢了拢肩上被打湿了的刺绣披肩,擡脚踏进了门槛:“这是什么?”

“那位……夜兰小姐送来的锦盒,”秀峰擡头看向简辞,眉峰在夜色中没入一片暗色阴影,“说,盛露厅也会帮小姐留意需要的材料,如有寻到踪迹,便会直接送来店里……无需小姐再另行付费。”

说话间,秀峰的神色里还带着些迟疑:“那可是……七星八门之一的盛露厅……”

“是啊,七星八门之一的盛露厅,齐聚整个璃月显要巨贾,过手之物,无一不是价值千万,”简辞也跟着叹笑一声,此时的她也说不清自己心底到底是什么个滋味又或该是个什么心情,“可这世间,也是这些人,最为吝啬,最为逐利,最为势利……免费的东西,恰恰才会要人付出最为昂贵的代价。”

她解开了自己身上沾了雨水的披肩,随手将其团成一团扔掷在椅子上,这才将那放置在茶几上的锦盒打开来,果然,内置的便是她遍寻不到的另一种制作世外洞天所需的材料。

“回去休息吧,”简辞轻声开口,“明日一早,烟绯小姐将会来访,接下来,我要去蒙德一趟,小铺闭门歇业几天,你也跟着松散几日。”

秀峰低声应了一声,将桌面残茶收拾干净,这才和简辞打了声招呼,阖上门扉匆匆离去。

也直到这时,简辞放才能静下心来,去想今夜里发生在玉京台上群玉阁中,与凝光的交谈。

她在群玉阁中呆的时间严格来说,不长不短,仅仅只有一个多时辰。

然而也就是这一个多时辰里,二人之间转换的信息量却足以使外人心惊。

没有什么明枪暗箭,也没有什么唇舌之争,然而就是这么两个情绪没有多少波澜的女人,却在角逐中分毫不让,最后,定下了即日达在整个提瓦特大陆的发展与相互之间的制衡。

而於摩拉也好,於地位也好,於整个提瓦特的发展形式也好——哪怕她在与凝光角逐过程中有所损失,只要她站在了群玉阁上,只要她得到了璃月的扶持,那么,她终将利於不败之地。

她还记得,她的目的,是融入整个璃月,是病毒式的感染所有人,取得璃月人的认可,取得璃月人心中的存在与地位,从而干扰,某种来自外来的判断。

活着,瞒过那未知存在的抹杀,骗过所有人——尤其是那位救世主一样的存在,而后,点亮她在提瓦特星空中的命星,彻底融入此方世界,她才算是再无后顾之忧,能算得上是自由自在的“活着”。

“三千年,回不去了啊……”

除非时间倒流,否则她再也回不到她最初的世界,再见不到自己的亲朋。

然而时间这种东西,一往无前,再难回返。

“一寸光阴一寸金,寸金难买寸光阴……三千年的时间,人也非,物也非,世事非,再难归……”

“至少这里……还算有我熟悉的东西存在,”简辞闭上眼睛,抿去泛上来的酸涩,喃喃声中,也不知是安慰,是在自欺,又或是在自我劝解,“离开了这里,又能去哪里呢?是死亡,还是漫无目的,举目四望尽茫然的丶犹如逃荒般的流浪?”

简辞啊简辞,你竟然……沦落到如今这种地步。

“终究是饮鸩止渴,假的,真不了……”

“什么是假?什么是真?”黑暗中,有人用低沈地声音嗤笑着,遥遥回应着,“你想说,这个世界是假,你的存在是真?别忘了,你存在於这个世界里,否定整个世界,与你否定自己的存在又有什么区别?”

简辞蓦然睁眼,莹润的眸底一片冷冽:“你到底是谁?”

一次又一次,从一开始的窥探,到最后明言的无趣,以及那高高在上的嗤笑与嘲弄,於是哪怕是在她最无助时给了她帮助,在她暴露危险下给她她指了一条明路的存在,她心下有所感激,却也不代表她能容忍他每一次都在她最为低潮狼狈之时丶高高在上看笑话似的奚落嘲笑。

阴影悄无声息地铺下,黑暗吞噬了所有,却没有再显现之前犹如星子的银光,於是暗色悄无声息地匍匐在室内,甚至还随着灯火的摇曳而微微摇晃着,只是摇晃的幅度,明显对不上灯火的摇曳煽动。

“还不明白么?”男人清浅的脚步声在地上摩挲出了令人心悸的迟缓与沈重,一点一点敲打在简辞的沈默中,“只有你承认了这个世界,这个世界,才会承认你的存在……否则,那未知神灵的力量,将会再一次降临於提瓦特大陆之上。”

“让我想一想……拱卫在王座身边的维系者啊,强行将来自世界之外的旅人留在了这个世界,并使其为之奔波忙碌,为之着迷,从而获取那来自世界之外的利益,”他轻轻嗤笑着,述说着一个不怎么好笑的笑话,“谁,会愿意,被世界之外的存在所掌控,并将这一切看作是一场游戏?”

“甚至於将整个提瓦特——原该是生命诞生的温床——而被人当做游乐场?”

显得有些冰凉的手搭在了简辞肩上,银色长发自黑暗中一闪而过,带着些星子的辉光:“天空之上,王座之争,至今尚未有个了断。而提瓦特大陆上的魔神之战,已然绵延了数千年。”

“如今王座上的神明早已陷入了沈睡,唯有那来自世界之外的意志,仍还在影响着维系者的行动……被未知存在而窃取丢失了的权柄,难道便任由其成为真正的‘神明’么?”

“天理?不过是无思无想,被世界外的存在所掌控的一把刀而已。”

他低声笑着,笑地意味深长:“随着救世主的成长,世界的壁垒将会被一次次进行打磨……看过《日月前事》么,那本,让奥罗巴斯阅后自知必死,於是带领无尽深渊中的遗民重返地面,而后……心甘情愿於薙刀下赴死的禁书。”

“啊,让我想一想,那本‘禁书’中的原话是什么来着?”

“——原初的那一位,或许是法涅斯,它生着羽翼,头戴皇冠,从蛋中出生,难以分辨雌雄。但是世界如果需要被创造,蛋壳必须被打破。法涅斯——原初的那一位——却用蛋壳隔绝了[宇宙]与[世界的缩影]。”

“而如今,这片用来隔绝外来之物的蛋壳,却正在不断被消磨着,直到有一日,蛋壳出现缝隙。外来之物浸染整个世界,那不该存在的禁忌,开始四处蔓延……到那时,这个世界,将迎来真正意义上的终结。”

“生命的温床啊,尚未来得及诞生真正的生命,便要随之而堕入死亡。”

“如今的蛋壳,即将露出那薄弱至极的缝隙……迎来救世主的同行者,”他勾起唇角,“你的时间,不多了。”

简辞微微擡眸:“救世主即将达到16级,将获取联机权限……这就是你要说的世界壁垒之上的缝隙么?”

“在一切都被记录着的当下,说话可不要那么直白,毕竟这是一个有神灵的世界……说过,便留存下了证据,”男人唇边的弧度更深几分,“无论救世主与天理如何对立,终归而言,都不过是天理背后所存与旅行者之间的博弈,唯有你我,还有整个提瓦特,方才是被殃及的池鱼。”

“去吧,去见上那位被冠以救世主之名的异世旅人,去见一见,那可能存在於虚假躯壳之后,不容於整个提瓦特的独特的灵魂,或许,你与他们之间,尤有几分曾为同类的共鸣。”

男人向后退了几步,低沈的轻笑声缓慢而又似是撩拨一般传播开来,“毕竟,哪怕救世主得不到世界树的承认,但却存在着超脱於这个世界之外的,能够微妙影响丶甚至修改世界树部分存在的能力。”

“如今的你,既然已经初步取得了整个璃月的承认,那么下一步,是该慢慢走入那些救世主们的视线了……你的来历,你的人脉,你的地位,都将是你呈现在那些来自世界之外的,夺得真正‘救世主’注意力的存在。”

“是考验你能否真正在这个世界留下自己的印记丶能否真正融入这个世界的时候了,”男人的身影犹如浓雾般消散开来,“世界之外,也该为新人物的出场,而掀起一场新的浪潮——而后,前往须弥,将你的信息录入世界树中。”

“待那时,提瓦特这虚假的天幕之上,自该会有你的命星出现。”

“而你,又是否做好了彻底融入这个世界的准备?”

“又是否做好了,他日与天空岛交易的准备?”

“又是否做好了,真正与——我,交易的准备?”

“细细,想一想吧……”

弥漫的黑暗散去,窗外晨光初绽,而后是桌上的灯烛乍然化成一缕青烟……却是燃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