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篁 作品

第二十一章 思坠露 觅落英(下)

第二十一章 思坠露 觅落英(下)

两人离开花圃,经一条侧径来到一道瀑布前。

安玉唯不禁问道:“这就是传出水声的瀑布吗?这么小?”

杜仙仪摇了摇头,“只是一条分支,真正的大家夥在另一头。”她又指向前方一个狭窄的洞口,“那里就是水牢的后门。”

“这里都关过些什么人?”

“义兄伉俪应该在这里待过,其馀人就不清楚了……现在就是孙迟行和我。”她苦笑着拍了拍安玉唯的手臂,“快堵上耳朵,要进去了。”

杜仙仪的出现,让阴伯痴和阴季疯吃惊不小。

“怎么只有你一个人?老二呢?”阴老大问道。

杜仙仪没答他们,而是望向被吊在水池之上的马四革,以及洞顶升起的栅栏。“这就是孙迟行今天的战利品?”

阴伯痴点头,“认得他吗?”

杜仙仪皱眉,“认不认得又有什么关系?”

阴季疯听出蹊跷了,“什么意思,杜仙仪?难道这人是你叫来的?我二哥呢?”

“荒谬。我要是有心窜逃,又怎会等到现在?你们无凭无据,休要血口喷人。”

安玉唯站在暗处,也听不到他们的对话,但见杜仙仪一脸愤慨,他也越发按捺不住了。

幸亏杜仙仪没让他久等,未几便亮出佩剑。

安玉唯立即飞身而出,“受死吧。”

阴伯痴与阴季疯见安玉唯从天而降,口里立刻吐出骨笛——水牢中顷刻响起阴功法阵的哀号。怨魂的咆哮与厉鬼的低泣来回激荡,本已阴气重重的水牢瞬间化身森罗大殿,

可惜一切都对安玉唯无效:他只知道将挡在杜仙仪面前的人除掉。

伯痴与季疯自然不会坐以待毙,见安玉唯来势汹汹,也都各自亮出了家夥。阴伯痴抡起一根比他大腿还粗的狼牙棒,阴季疯则顺手举起从马四革那里抢来的棍子。

安玉唯何惧之有,挥舞着燕尾刃直取阴伯痴。阴老大膀粗腰圆,力大无穷,见对手细皮嫩肉,度他是个绣花枕头,当下有些轻敌。他手中的狼牙棒重达四十斤,被击中非死即伤,安玉唯这幅身板简直不堪一击。

“好小子,是杜仙仪的观音兵吗?”狼牙棒“唿”地砸下来,但被安玉唯闪身避开。

阴风之中,狼燕激战。本来实力悬殊的两方,如今竟分不出胜负。阴伯痴的狼牙棒威力骇人,却怎么也打不中安玉唯,反而是燕尾刃见缝插针,招招欲取他性命。这种满怀杀意的压迫感,是阴伯痴始料未及的。

一心要踏平所有拦路虎的决意丶无论多血腥也不眨眼的疯狂丶从眼睛里溢出的汹涌杀欲——阴伯痴看在眼里,内心顿时涌起一阵深深的恐惧。

燕尾刃穿透了阴老大的腹部。

“漏洞百出……”安玉唯冷笑着将刀刃拔出,看着阴伯痴跌倒在水池里,“怪就怪这累赘的武器,还有你笨重的身体。”他说完就往阴伯痴胸膛上再加了一刀,鲜血又溅了一身。不过他有一点不明白:为什么阴伯痴举起狼牙棒时,面上的神色会突然凝固。正是那一刻的恐惧与迟疑,给了他可乘之机,否则自己绝对无法轻取这个衔着口笛的暴徒。

另一边厢,阴风依然不绝於耳,阴季疯与杜仙仪正相持不下。杜仙仪没有堵住耳朵,毫无防备地经受着怪声的折磨,动作显然开始迟滞,脚步也有些不稳。

阴季疯见机会来了,将棍子举过头顶,对准杜仙仪脑门就要敲下来,谁知这一举过甚,竟“砰”一下打在了被吊起的马四革脑门上——将他打醒了。

阴季疯还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脖子便被马四革的两条腿死死箍住。s

杜仙仪喜出望外,“老四,你醒了!”

马四革弱弱笑道:“师姐,光靠大腿是掐不死人的。”话毕他再使劲一勒,将口笛从阴季疯嘴里挤了出来。

没了怪声的束缚,杜仙仪举剑便要直取阴老四胸膛。

正在这时,水池之上丶龙齿之后忽然“嗖”地飞出一支利箭,正中杜仙仪手中剑刃。杜仙仪顿时尖叫一声,倒在水里,剑也失手丢到一旁。

安玉唯忙擡头一看,见石崖上蹲着一个人——不是孙迟行,他没这么矮小,那就只有一个可能性了。“阴叔狂,想救你四弟吗?”

阴叔狂没有回话。

安玉唯瞪着对方瑟缩的身影,头也不转,将仍沾有阴仲癫与阴伯痴鲜血的燕尾刃插进了阴季疯的心脏。

阴季疯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

马四革立刻将腿松开,催促道:“快帮我下来,小安。”

然而安玉唯没有反应。

杜仙仪忙从被血染红的池水中起身,上前帮马四革松绑,“他的耳朵堵住了,听不到你说话。”

阴叔狂又射出一支箭,但还是落空了。

安玉唯喃喃自语,“负隅顽抗……”但石崖位置太高,他根本上不去。

胶着之时,栅栏后冒出一个魁梧的身影,盖住了阴叔狂颤抖的躯体。

杜仙仪忙将佩剑捡起,“孙丶孙迟行……”她忙将安玉唯的耳塞除了下来,叮嘱道:“别过去。”

马四革舒展筋骨,拿回棍子,一眼就见到安玉唯面上的伤痕。“小安,你的脸怎么了?”他心疼地捧起男孩的下颚,“谁弄伤你的?”

安玉唯不以为然,答道:“下山时不小心蹭的。”

“哎呀,怎么这么不小心,可惜了……”

安玉唯刚要驳嘴,意想不到的事就发生了——只见孙迟行一手拎起阴叔狂,毫不犹豫地将他从石崖上丢了下来。

阴叔狂一头撞在水池中心的巨石上,脑浆迸裂,当场毙命。

而孙迟行本人,则在众人的注视下,转身隐入龙齿后无尽的黑暗中。

“怎么回事?”马四革百思不得其解。

安玉唯意欲追赶,却被杜仙仪挽住,“由他去吧。”

“可他为什么会……”

“天知道。”

马四革心有馀悸地望着孙迟行适才站的位置,然后默默转向安玉唯——少年眼中已经没有令人胆寒的杀意,取而代之的是让人心碎的温柔。他顺着安玉唯的眼神望向杜仙仪,道:“师姐,我都不知道从哪里开始问起了。”

杜仙仪长叹一声,只是摇头。

三个人站在瀑布之下,每个人身上都有血迹。

马四革打趣道:“阴间四鬼,小安你独取三人,真是让我……大吃一惊。”

“先别开玩笑了,老四。”杜仙仪打断他,“同生会是不是跟在你们后面?”

马四革点了点头,“照理说是的,只是我们来了这么久,也不见丝毫动静啊。”

杜仙仪不敢懈怠,“那趁没人追上来,我们还是快些离开这里吧。”

“回素装山吗?”安玉唯满怀期待。

杜仙仪又犹豫了,“我当年不辞而别,哪还有面目见师父?更何况,我到现在还不知义兄到底落难何处……我真没用。”她说着就抽泣起来。

安玉唯将她搂在怀里,安慰道:“别担心,师姐。你去哪里,我都会跟着你,与你分忧。如果你想回素装山,我就陪你回去一同受罚;如果你想去找你的义兄……”

马四革插嘴道:“温言睿的去向,不如让他的儿女去担忧好了。师姐已经受了太多苦,还是速速回山为妙。相信我,师伯从未责怪你们。小安这次能来,也全靠知命首肯,你们就放一万个心好了。若还是不自在,不如让我先你们一步,在师伯处打声招呼,如何?”

杜仙仪苦笑道:“老四你想得这么周到,我还怎敢有异议?只是怕耽误了你。”

“哪里的话?我马老四向来随叫随到。”他将棍子一扛,“师姐丶小安,你们慢行,老四去也。”离开时,他仍见安玉唯小心翼翼地搂着杜仙仪双肩,眼中满是纯粹得让他妒忌的温情。

“各位就送到这里吧,姜芍感激不尽。”

纪莫邀干笑道:“我师弟绑架你,你态度还这么良好,我都不好意思了……”他说完便奉上哥舒鹫的胡刀,“小小心意,烦请笑纳。”

姜芍有些诧异,“人是你杀的,武器送给我,恐怕不合适吧?”

“哪里?就算我不下手,你们当中随便一人都能要他的命。何况一路让你受罪,作出一点补偿也是应该的。”

纪莫邀罕有的友善,令姜芍倍感不安。“不,其实你们也有难言之隐。何况出来转一圈,顺便收拾了一个臭名昭着的杀手,也不失为有趣的经历。我回去会和父亲解释清楚的,你们不用担心秋后算账。”

纪莫邀暗想:要是姜骥有他女儿一半豪气,何愁声名不举?“莫要推辞,这刀还是由你收下最合适。”

姜芍恭敬不如从命,便接过胡刀。“一路上有劳关照,姜芍就此别过!”随即辞别众人,策马远去。

虽然是通过不道德的手法逼姜芍同行,但难得大家坦诚相待,一路也甚是融洽。如今见她只身离去,大家暗暗都有些不舍。

纪莫邀当然没有告诉她,究竟是谁将兰锋剑失窃之罪嫁祸给姜家。急计要奏效,总会伤及无辜。这把胡刀所试图补偿的,也远不止绑架一件事。

嫏嬛轻叹一声,发现自己又成了一行中唯一的女子。她想起姐姐,想起她在那艘浮夸得让人窒息的大船里说过的话——

“好好照顾自己,好好照顾彼此。”

她本以为姐姐能带来什么好消息,但沈默过后,对方竟只留下这句话。

葶苈当时还笑道:“别怕,我和师兄们会保护二姐的。”

“别总是指望他们,你们一定要互相照顾啊!”

嫏嬛总觉得她话中有话,但没多问。

为免被船上其他人发现,温枸橼匆匆离去。难得的相聚依然免不了过於短促的命运。

嫏嬛知道姐姐有很多事未与自己说清楚,她好奇到底有多难以启齿。正想着,就听得孙望庭请求道——

“大师兄,我想去看看我娘。”

纪莫邀眨眨眼,“那还不赶快出发?”

“咦,你都不问我为什么吗?”

“那是你娘,难道还要解释吗?”

孙望庭傻笑道:“哎呀,果然还是大师兄最善解人意了。”

“你探亲归探亲,别在路上流连酒色之所。”

“谨记大师兄教诲!”说完,孙望庭便调转马头往北去了,“现在出发,说不定还能追上姜芍……”

纪莫邀冷冷道:“还真是心血来潮。”

陆子都笑言:“老夫人就住在登河山附近。我们和姜芍一起的这些日子,他恐怕时时都惦记着回家呢。”他往马车里瞄了一眼,“我还指望他能帮我们在路上消耗一些酒食,现在看来,大多都要搬回山上了……”

纪莫邀无力地望向前方,“都叫钟究图别死命往车里塞礼物了。”

子都又道:“我们怎么说也救了叶芦芝一命,他这么做也情有可原。”

大家没再说话——队伍里少了孙望庭和姜芍,顿时就冷清了。

究竟归途又有何奇遇,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