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篁 作品

第二十五章 涧中吟 壁上诗(上)

第二十五章 涧中吟 壁上诗(上)

姜芍一回登河山,便向父亲交待了讨伐大计。

女儿平安归来,又找到了兰锋剑失窃的元凶,姜骥已别无所求。因此姜芍提出要杀上惊雀山时,他合情合理地犹豫了。

“容我跟祝公修书一封,交代始末,再由他们亲自s追究便可。我们就不要再插手了。”

“可是,父亲,我们不也有受害吗?”

“说是这么说,但你又不是不知道纪莫邀那个家夥……”

“父亲难道怕他?”

姜骥反驳道:“胡说,你凭什么这样想?”

姜芍自知失言,忙低下头解释道:“父亲,我虽然答应他们不会追究绑架一事,但嫁祸之罪又另当别论。如果不能让纪莫邀亲口认罪,又怎能彰显我们的清白?你若是觉得突兀,我可以亲自去涂州向祝掌门解释一切。”

“不必多此一举,留夷。”

姜芍听父亲唤自己的小名,又不吱声了。

姜骥长吁一声,道:“这事没你想的那么简单。你可知道他们为何绑架你吗?”

“为了得知杜仙仪的下落。说起来,我也一直有疑问……父亲与杜仙仪私交如何?他们说,杜仙仪如今身在奇韵峰水牢,是父亲告诉他们的吗?这个水牢又是怎么回事?”

姜骥有些不耐烦了,“杜仙仪与我相识已久,早些时候也确实来过,还跟我提过要去奇韵峰。我初时没放在心上,直到你被带走,我又找不到她确切的所在,只好用奇韵峰搪塞过去……结果她真的在奇韵峰,也算是歪打正着。至於水牢……我一无所知。”

姜芍见父亲语气浮躁,眼神飘忽,心知多问无益,只好退一步道:“算罢,既然知晓杜仙仪的去处,我也不打算计较这事。至於兰锋剑,我自会跟同生会打招呼。此仇不报,我心难平,还望父亲首肯。”

姜骥见女儿坚持,一时也不知如何劝诫,只好说:“你多日在外,一定疲惫不堪。快去歇息,馀事来日再议。”

姜芍亦无意与父亲再争,意兴阑珊地退下了。

门外立着几位巡山归来的星宿,一见她便簇拥上来问长问短。

姜芍一句都没听进去,敷衍一阵后便独自回房。合上门,她开始反覆咀嚼父亲适才异样的反应。

他一定有所隐瞒,可又能隐瞒什么?靛衣门虽非一呼百应的大门派,但洪机敏德高望重,跟他的大徒弟杜仙仪有私交,绝对算不上是难以启齿的事。就算不说她,无度门利用兰锋剑插赃架祸证据确凿,不由纪莫邀不认,父亲又为何畏缩不前?我们在纪莫邀面前,难道还理亏了?

她想起温嫏嬛跟自己说过的话,不由得心如刀绞,寒意渐生。忐忑之中,姜芍将手伸进了书柜的最底层……

回到惊雀山的那天,大雨滂沱。

纪莫邀推开吕尚休的房门,见老头子躺在竹席上,手里把玩着酒葫芦。

门外雷雨交加,仿佛是天空在号哭。

有那么一瞬间,时间仿佛回到纪莫邀来惊雀山的第一个晚上。

“师父,我回来了。”

吕尚休睡眼惺忪地扭过头来,“嗯”了一声。

“望庭探母未归,老四跟小安去了奇韵峰找仙仪师姐,葶苈的伤势已无大碍——”

“子都都跟我说了……在摩云峰出了好大事吧?”

纪莫邀望着师父醉意朦胧的眼睛,冷冷道:“没醉就别装。”

吕尚休干咳两声,尴尬地爬起身,低声骂道:“我好歹也是长辈,躺着跟你说话,也不失礼啊……”

纪莫邀合上眼,开门见山,“最后还是让他跑了……”

吕尚休笑道:“别对自己太严苛。你救了他们三姐弟的性命,已经很大功劳了。”

“第一次来,打伤狭路相逢的温枸橼;第二次来,差点伤及温嫏嬛;第三次,杀了要揭发自己的乌子虚,几乎打死目击的温枸橼,甚至连葶苈都不放过。十年不曾靠近山门一步的人,为何突然来势汹汹……我想不通。”

吕尚休点点头,“你多年来从未隐姓埋名,他肯定知道你在惊雀山。如此三番四次找上门来,确实蹊跷。你有什么猜想吗?”

“我从没做什么石破天惊的事情来引起他的注意。不过知命提醒,也许原因不在我,而在我身边的变化。”

吕尚休目光霎时变得凌厉,“你觉得跟他们三姐弟有关?”

“这三次遭遇都牵涉温氏姐弟,但又都事发偶然,很难说就是冲着他们来的。不过,这些事都在温嫏嬛和温葶苈来到我们这里之后才发生,时间上确实存在巧合。”

“温言睿夫妇至今下落不明,说不定和他有关。”吕尚休说到这里又摇摇头,“当然,这话也就在你我之间说好了,省得他们多心。”

“我也正有此意。”

大雨依旧,屋里灯光昏暗。

“除了知命,应该没别人知道你们的关系吧?”

纪莫邀摇头,“只有知命。”他犹豫了一会,“温嫏嬛很在意这件事,但我还没告诉她。”

“她没追问?”

“她想的,不过放了我一马。”

吕尚休来了兴致,“那你打算蒙混过关吗?”

“不,我已经答应她,回来了就将实情相告。”

吕尚休击掌赞同:“这就对了!她不是会轻易退缩的人。我明白你不喜欢跟人谈论自己家事,但我唯一的担心,就是你的缄默会令你变得可疑,一旦拿捏不准,就会掉进那个人的陷阱里。”

“你是说,他希望见到身边人怀疑我意图不轨,甚至开始孤立我?”

吕尚休笑了,“你越是孤家寡人,就越有可能回到他身边。他想成为你唯一的依靠,表明他依然对你心存希望,这是好事——这和你的计划吻合。但这里也有风险,一旦弄假成真,我们就前功尽弃了。”

纪莫邀肃然点头,“我会留心的。”

吕尚休将手摆在徒弟膝上,安慰道:“不要将对付他视作你单独背负的命运。”

纪莫邀不语。

“我晓得你一门心思要孤军奋战,你从小就打定这个决心。但其实你还有很多选择……你的师弟们,还有我,都会奉陪到底。”吕尚休起身,轻轻抱住徒弟的肩膀。

纪莫邀终於放松下来,将脸埋在师父臂间,喃喃道:“酒味好重。”

吕尚休忍着笑松开,道:“记住,需要帮助不等同於示弱。”

“多谢师父。”

“好了,”吕尚休拍拍他的背脊,“还是在你骂我不修边幅之前,赶你出去吧。”

“不修边幅的酒鬼。”

“喂……”

几日后,在素装山传完话的马四革也回来了。

杜仙仪平安无事的消息,令嫏嬛和葶苈终於放下心头大石。

但未解之谜依旧太多。

“姑姑可有说几时回到素装山,几时能与我们相见?”

马四革望着嫏嬛殷切的眼神,无可奈何地摇摇头,“他们没告诉我回山的日程,但应该不会太久……别怕,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同生会竟然没有派人追到奇韵峰,他们一定能平安离开。何况她已经和小安一起,绝对不会再消失了。”他随即跟一旁的纪莫邀说:“大师兄,知命说今天在老地方等你。”

纪莫邀楞了一下,“哦……”

嫏嬛好奇地问:“老地方是哪里?”

马四革两手一摊,“那你要问他们了。”

嫏嬛又问纪莫邀:“今晚要留鱼头给你吗?”

纪莫邀显然有些心不在焉,问:“什么鱼?”

“你昨天钓的那条啊。子都说想今晚做,如果你回不来,就不给你留了。”

纪莫邀眨眨眼,突然回过神来,正色道:“鱼头留给我。”随后又大声喊:“子都,备马!”

嫏嬛立在原地,嘀咕道:“他今天怎么神神化化的……”

马四革笑道:“他什么时候不是神神化化的?”

未几,纪莫邀就下山去了。

嫏嬛来到炉竈前,正想着要叫上子都和葶苈一同烹饪鲜鱼,就见窗台上晒着新鲜的薄荷叶,顿时有了个想法。

这时,马四革一步踏进来,兴高采烈地问:“这鱼打算怎么做啊?我有个私房秘方,让我来掌厨吧。”

谁知嫏嬛风一般冲出厨房,丢下一句——“小心烧火。”

“你这是去哪?”

“那家夥忘记收薄荷叶了!”

“他去半天而已,死不去的!”

“葶苈,备马!”

马四革见她也来去如风,不禁自语道:“你不是一样神神化化……”

纪莫邀刚下山,还没走远,就听得背后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他一回头,就见嫏嬛策马追了上来。

“大魔头,你忘带薄荷叶了。”

他一摸腰带,才知所言非虚,“有劳。”随即伸手来取。

谁知嫏嬛将袋子捏在手里,不肯给他,“我跟你一起去,好吗?”

纪莫邀瞪着她,“你在威胁我?”

嫏嬛笑道:“不错。”

他没好气地点了点头,“你是觉得我和知命会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吗?”

嫏嬛见他认真起来,忙解释道:“我开玩笑的。”她将袋子挂到纪莫邀腰上,“你要是介意,我就回去。”

纪莫邀看了她一阵,淡然道:“一道来吧。”

“说真的?”

“你怕我半路把你卖了不成?”

嫏嬛笑得合不拢嘴,“你哪里有那个贼胆?”

纪莫邀按着腰间那袋薄荷叶,朝嫏嬛招了一下手s,“别让知命等太久。”

(本回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