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五音七 二人一(上)
龚云昭看起来就是个死人——未死但准备赴死之人。
“是你将师父小心保存的秘密泄露给了叶芦芝,再经她传到外面去的,是也不是?”
沈海通话音刚落,楼上的缪泰愚已经按捺不住,破口大骂:“你这贱人!我就知你没安好心!枉我如此信任你,让你去盯紧那姓叶的女人,结果你竟与她狼狈为奸,几乎害我满门丧命!”
沈海通趁热打铁,大声问她:“你认不认罪?”
龚云昭松开紧抱女儿的双手,握紧栅栏,仿佛想徒手将囚笼撕开,声嘶力竭地喊道:“我认!都是我做的!”
赵晗青再也忍不住了,跳起身冲到囚车前,指着沈海通骂道:“你这卑鄙无耻的滑舌小人!她的女儿在你手里,生死全凭你一声号令,你让她说什么都可以!事实根本就不是这样的,龚云昭根本没有泄露同生会的任何秘密——她根本就不知道鹿狮楼发生过什么事!叶芦芝也不知道,不信你问缪泰愚!如果他都不知道,龚云昭又能从哪里听说?还是说缪泰愚也有份?你是不是该解释清楚?”
沈海通面不改色地与她对视,唇角翘起了一个只有她留意得到的冷笑。但一转脸,他又恢覆到原先那个真挚诚恳的表情。“二娘子年幼,大概不了解我们少时的恩怨。缪师兄性情忠厚,当然不可能出卖师长。但龚云昭不满师父为她主持的婚事,多年来一直心存怨恨。她做出这种事,根本不需要额外的理由,更不需要在同生会里寻找帮凶。”
在特定的话题上,缪泰愚总是一点就通——“她果然……果然还是对宁孤生那个混账念念不忘!为了他,可以抛却所有的良知与道德!当年你祖父对我千叮万嘱,生怕我亏待了你,可见他对你有多疼爱,而你竟然……”
赵晗青不停地摇头,对囚车里的龚云昭小声说:“你不用替他们撒谎,我知道你没做过这些事……”
可龚云昭只是苦笑。“赵娘子不必多言。我意已决。是真是假,是虚是实,对於将死之人而言,已无意义。”
“所有人都看得出,他在用毓心的性命威胁你,可为什么……”
“赵娘子,这就是同生会,是我们永远都无法逃离的同生会。”
赵晗青泪流不止,“不行,我要救你!我要想办法救你们……”
“救毓心。”龚云昭似乎在下达命令,“毓心是无辜的。还有我在舒山的妹妹……我怕她也会受到牵连。”
“可你也是无辜的啊!你也和毓心丶和你妹妹一样值得救!”
龚云昭连连摇头,“赵娘子,我知道自己做过什么。”
赵晗青恨不得冲进囚车去打醒她——“缪泰愚这种男人,不值得你去为他恪守妇道!就算那姓宁的也不是好s人,你也不应赔上性命!毓心依然是你的女儿,你们依然是一家人!”
“一家人……”龚云昭僵硬地重覆着这三个字,仿佛是什么生僻的字眼,是无法想象的晦涩概念。“赵娘子,我祖父逼我嫁给一个我厌恶到骨子里的男人。回娘家,我是外人;回夫家,我是摆设。没有女儿时,他天天盯着我的肚子;生了女儿后,我好不容易有了一点寄托,却又因此成了他的扯线木偶。我从来就不知道……一个真正的家,该是什么样子的。唯一能让我感受到亲情的人,就是我妹妹。她比我开朗,又明事理,从来没有嫌弃我。无奈妹夫是个吝啬小气丶趋炎附势之徒,看不惯我寄住在他家,和妹妹没少起争执。妹妹还怀着身孕,我好怕自己会害了她……恰好这时涂州来信,说阿舅病了,怕是时日无多。我确实已经不想再连累妹妹,这才借故从舒山赶回来,谁曾想……”
这都是沈海通的阴谋,用的还是把赵晗青引回涂州一模一样的伎俩。他在跟缪泰愚“提议”将龚云昭母女接回涂州的时候,其实已经有所行动。如此未费一兵一卒,单是利用龚云昭命中最大的无奈,利用她对缪寿春的敬爱之心,便几近令局势扭转。
“你们是在涂州被囚的吗?”赵晗青问。
龚云昭摇头,“我们还未到达,就已经被沈海通的人截住。毓心连爷爷的面都还没见到……”
沈海通清楚,惨案大白已是无可挽回的事实,但又不能坐视祝临雕受到指责和伤害。於是他临危起意——在同生会内,找一个足以服众又弃之不惜的替死鬼。
同生会没有人会怜悯龚云昭的处境,但她毕竟还是缪泰愚的正妻,拿她祭旗,足以在外人面前表达同生会大义灭亲的诚意——一举两得。
最终,祝临雕只需承担短暂的名誉损失,而人的记忆是柔韧而脆弱的。只要同生会统一口径,不断地重覆对他们有利的那一部分故事,假以时日,大家就只会记得出卖师门的罪人龚云昭,其馀一切皆是轶闻。
惨案实际如何发生丶如何重见天日丶当中又牺牲了多少忠直之士……所有妻离子散丶家破人亡丶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剧,无尽的心碎与绝望,对他们而言,都不重要。
他们根本就不在乎。只要能全身而退,他们可以忽视丶扭曲丶遗忘任何事。相比起来,龚云昭一条贱命,实在划算至极,又算得了什么?
赵晗青暗暗提醒自己:如果吴迁还活着,无论出於什么理由,无论他有什么借口,自己也不会再相信他了。
童年时藏在心里的那个柔软的人儿,终究只是自己幼稚的幻想。那个吴迁没有变坏,只是从来就没有存在过。
如今的她,与龚云昭凄怆的眼睛隔栏相望,不愿轻易答应对方舍母保女的请求。她很清楚,时间已经不多。而就算答应了龚云昭,要保住缪毓心亦非易事。缪泰愚一定会出手阻挠,到时恐怕又是一番争斗。
她飞快地往四周看了一眼。
天籁宫刚刚往参水猿头上倒打一耙,本质还是要保护姜骥,陪同生会装装样子。也就是说,自己如果要保护龚云昭母女,一定会遭到来自同生会的奋力对抗。
现在难就难在,同生会人头涌动,占有绝对的数量优势。虽然都是乌合之众,但如果哥哥姐姐们不愿意对他们下杀手,只怕会陷於被动。
沈海通依然振振有词,仿佛龚云昭害他全家,有不共戴天之仇——“此女不死,则人心不平,冤魂不息!”
缪泰愚从楼上吼道:“此妇无德,当死!”
“当死!当死!”弟子们群情汹涌地高呼着。
祝临雕只是跪在地上,一言不发。
他知道他不需要出声。
同生会弟子们已经无师自通,提出了无数种处决龚云昭的办法。
无度门一众看不下去,已经准备好要动身挡在囚车周围,却被姜芍抢先一步——大家注意力一直在沈海通涕泗横流的演说上,根本没有留意到姜芍身上喷发的骇人杀气。
“好一个长舌小人!好一群软耳白丁!”姜芍厉声骂道,“本末倒置,偷换轻重,为了让你师父脱罪,竟以幼童之命为饵,诬陷同门!如此卑鄙无耻之人,竟还有胆在我面前痛哭流涕!祝临雕比谁都清楚自己当年做了什么,哪里有错杀之说?你们若是不信,不如跟我到登河山上,找家父问个明白!”
此言一出,同生会顿时哗然。
谁都没想到,司钟和沈海通费尽唇舌为姜骥保全的清白,竟被姜芍一下撕了个粉碎。
“是家父请你们为他除掉二十七位星宿的,我们手上有当年的书信为证。你们没有一个人是无辜的,不要再装了!”
温枸橼与温葶苈姐弟此刻已经来到赵晗青身侧,护着囚车,不让同生会接近。见姜芍把话捅破,温枸橼也吼道:“听到没有?人家亲生女儿,也说她爹什么都知道。你们祝掌门也不是蠢材,怎么可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还信这姓沈的鬼话……息事宁人是尊重死者?那他们的公道是不是也可以忘掉了?我若在鹿狮楼下大开杀戒,明日立刻遁入空门,或藏到什么深山老林里,又算不算是诚心悔改丶赎罪丶尊重冤死之人呢?稍微动点脑子就想得明白的事,被沈海通两句胡话就绕晕了吗?”
姜芍行至沈海通跟前,一手将他拖到脚边。沈海通双腿残废,无法站立,臂力又比不上姜芍,只能眼睁睁被她拽来拽去。姜芍也不跟他废话,只是冷眼瞪着祝临雕,道:“龚云昭不会做你祝临雕的替死鬼。管你的徒弟信与不信丶服与不服,我们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你活着离开鹿狮楼。本来还想看看,你会否至少承认罪孽,再以命相抵。结果你居然弄出这么多花招来混淆视听,那我更不能放你一条生路。”
她话音刚落,竟见缪泰愚从二楼飞身跳下,扑到祝临雕身侧,替他松了绑。
与此同时,司钟与五音之佐,毫无预兆地开始演奏《乱神志》。
姜芍一番话,将本来游刃有馀的司钟逼入了死角——如果此刻跟姜芍同仇敌忾,就相当於承认姜骥的罪行;但如果不这么做,便是间接将亲孙女置於死地,也有违本意。突然奏乐,是否意味着她打算放弃选择,趁乱脱身?
《乱神志》一起,土坡上火光乍现——纪莫邀与温嫏嬛几乎同时开始演奏《定魂录》。
鹿狮楼下再次陷入混乱。缪泰愚护着祝临雕往同生会弟子中逃窜,陆子都和孙望庭急步紧追。姜芍依然牢牢揪着沈海通,又发现顾盼舟提剑直冲自己而来。身处鹿狮楼内外的星宿们,一拨盯住了祝临雕逃跑的方向,一拨回到楼下护持姜芍。
但心月狐审视同伴的眼光却变了——缪泰愚是谁放的?这时放了他,跟司钟没头没脑地开始演奏《乱神志》是一个道理:因为无法确切扭转局势,只好尽最大力度制造混乱。缪泰愚跟《乱神志》一样,都是上好的不稳定因由。
也就是说,有人和司钟一样,看不得少当家大义灭亲。就算牺牲少当家,也要保护姜骥。
星日马下楼时,无意中与心月狐四目相对。
对了,他那时到底跟祝临雕说了什么?难道也是在暗示祝临雕:只要不妨害到姜骥,星日马就不会亏待他?
“只要你不把当家牵连进来,我就会想办法让你走。”
是这样的话吗?
星日马甚至不需要将确切意思说出口,祝临雕肯定什么都明白。
心月狐恨不得一脚将司钟的车驾踢翻,好让她不能再演奏这该死的《乱神志》。星宿们没有人数上的优势,必须全部投入战斗才有胜算,根本不可能再分出一批来对抗《乱神志》,而纪莫邀和温嫏嬛应该很快就会意识到,远水不能救近火。
也就是说,只有制止《乱神志》,才能释放星宿们最大的战力。
然而音乐对所有人是平等的,损益的效果也相当。一旦音乐止息,同生会一样行动自如,这又将意味着什么?没有《乱神志》的作用,这就是一个纯粹的以寡敌众之势。星宿们纵然武功高强,面前终究是将近两百个与自己无冤无仇的年轻人,无论是主动杀人还是坐以待毙,都不可行。
不知是哪位星宿喊了一句——“保护少当家!”
心月狐立刻吼了回去:“少当家以一当百,不用你去救!快去追祝临雕,莫要让同生会伤了自己人!”随后扑上大钟,将司钟拽到地上,这才暂停了《乱神志》的魔音。
土坡之上,纪莫邀与温嫏嬛已经清楚看到了一切。
“同生会人太多了,快去引一些人往这里来。”
纪莫邀转头看了嫏嬛一眼,并没有显得很s惊讶,“怎么把我的话抢了呢?”
“你顾忌我们母女,自然不会将引火烧身的提议说出口。但除此之外,我们已经没有别的办法帮他们了。”
嫏嬛说得没错,如今星宿们分身乏术,没有足够人响应《定魂录》的乐声,想单凭音乐支援鹿狮楼已经不可能。但他们还能守住土坡。
“快去吧。记得把耳朵堵好,回来时也一样。”
纪莫邀心领神会,飞身上马,直冲鹿狮楼而去。
祝临雕绳索一解,同生会的队伍立刻便向东往地通关而去。但其中有一小撮,以顾盼舟为首,似乎并不着急离开。
姜芍知道他们在打什么算盘,便叮嘱其馀人道:“看好这个姓沈的多舌小人。”话毕,她在耳后别上一朵芍药。
马四革已眼疾手快打开囚车,放出龚云昭母女。龚云昭却将女儿塞到赵晗青怀中,道:“毓心就交给赵娘子了。”
赵晗青忙一并扯住她,问:“你这是要做什么?”
龚云昭眼中是一丝悲怆的决意。“我孽障太深,今日若能一了百了,便是我母女之福。若不能了,毓心也不至於为我所累。赵娘子不必再劝,各位英雄也不必刻意护持。”说完,她含泪吻了女儿的脸颊,奔入战阵之中。
缪泰愚冲在最前面,眼看来到地通关口。关门早已腐朽,城楼之下并无屏障,不过一条短短的石头隧道而已。从这里迈出去一路往东,地形平坦辽阔,若非有数倍於同生会的人力,怕是很难追赶。
“大家保护好掌门,快跟我上!”
而就在缪泰愚一脚踏入隧道的时候,从城楼上“唿”地飞下一个人来。
同生会的弟子们听过那首诗,但从来没有当真——直到现在。
静安堂外雪亭旁,怒放留夷百艳伤。闭目不觉通体冷,梦中鬼圣满头香。
姜芍手持长刀,默然而立。她头上的花,原本便是如此血色,还是被城楼上的火光照成这副模样?
缪泰愚二话不说,举剑便直冲向前。姜芍一闪身,只听得“咣当”一声,缪泰愚已经两手空空。
其馀弟子当场后退——实力差太远了。
“执剑男儿,为何畏缩不前?若想保命,便交出姓祝的来!”
姜芍每向前一步,同生会便往后挪一步。
在此之前,登河少主的名号仿佛只存在於传说中。如今要迎面承受她的杀意,方知其魄力之强,而自己又何其渺小。
《乱神志》乐声已止。除了姜芍自己,再也没人能拦住她。
喊杀声中,地通关下仿佛传来一声虎啸。
只见姜芍一跃而起,如大鹏展翅;跳入敌阵之中,又如饿虎扑兔。
堵在关口里的同生会弟子,就跟棚养的鸡见到人一样,杂然四散,章法全无,只为跟姜芍保持着相当的距离,生怕被她逮到之后拔毛放血。
有些心眼多的,早就抛弃了试图突破地通关的大队伍,转而往四周的密林逃窜。
但他们不记得,虽然心月狐仍在鹿狮楼下,女土蝠又追凶未归,此时依然有足足十位星宿——斗丶壁丶牛丶星丶轸丶危丶毕丶胃丶奎丶张——分头堵住鹿狮楼与地通关之间所有的通路。
正所谓空中飞不过猛禽,林中跑不过野兽。此时天黑,林中伸手不见五指,就算不走现成的路,困在树影间被星宿擒住也不过迟早的事。
如此一来,离开只剩下两条路径:一路往西,或强行跨越土坡。
而一阵刺耳的狂笑正从土坡上滚滚而下。
顾盼舟猛一扭头,“纪莫邀!”他大手一挥,立刻便招得三四十人跟在背后,打算正面围击单骑的纪莫邀。谁知刚刚站好队列,后方便窜入一个飞影——
“别忙着看我妹夫,不如先管住你们自己!”
排在最后的弟子定神一看:原先还牢牢握在手里的佩剑,居然一瞬间不翼而飞。再一擡头,见温枸橼已经挥舞着偷走的长剑,将人往土坡上赶。
顾盼舟命令道:“一半人随我去围纪莫邀,一半人留下来对付这个女人!”看到纪莫邀骑在马上,居高临下,师弟们似乎有些顾忌。顾盼舟又提醒道:“他手无长兵,我们人人手执利器,怕他甚的?”
一群人於是抖擞精神,一拥而上。
纪莫邀的三股叉的确没带在身边,更谈不上有什么金甲银盾来护身。只见他不慌不忙地从背后抽出早前用来遮阳的纸伞,在手里转了两转。
顾盼舟一声令下——“上啊!”
那纸伞忽如旋风般飞转起来,绕着纪莫邀猛力转了一圈,以纤弱之身撞向每一道剑锋,顷刻纸碎如雪花般腾起又落下。
顾盼舟心生警觉,率先将剑收了回来,往后退了一步。只见那纸伞转了不到两圈,已经千疮百孔,伞不成伞,唯剩一副扭曲诡异的骨架,上面沾着几片顽固的碎纸。
即使是这样一把平平无奇的纸伞,若突然飞速转起来,就算毫无破坏力,也足以把人吓上一吓。但之后呢?等对手反应过来,纪莫邀还能怎样?
顾盼舟这么想着,却发现纪莫邀的目光投射到了自己眼中。
这是……
一张漆黑狰狞的网骤然在眼前铺开,随后便是“咚”一声闷响,顾盼舟觉得自己胸口被一个钱币大小的长棍狠狠撞了一下,脚跟一滑,重重摔在地上。
“中了!”那是温枸橼的声音。她第一个冲到顾盼舟身侧,将“武器”捡起来,一手丢回纪莫邀手里。
顾盼舟那时才知觉,自己是被一个支离破碎的伞架推倒。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扶摇喝呼掌吗?无论是多普通丶多柔软的东西,只要转得足够快,也能予人以重创。如此想来,邢至端死得不冤。以他那乏善可陈的武艺,面对这种狠毒的掌法,根本没有活路。
顾盼舟一个翻身站起来,竟见师弟们已经前仰后翻,不是被伞架打中,就是被温枸橼飞脚绊倒。看似几步路就能登上的土坡,却仿佛比攻城还难。
不行,正面是绝对过不去的。
顾盼舟又再退开几步,观察了一阵,竟被他看出了破绽——温枸橼将伞架丢回纪莫邀手里时,都会大费周章地跑到他跟前才动手。但直接喊一声“接住”不是更简便吗?难道说,纪莫邀听不到……
他灵光一闪,开始有意识地避开纪莫邀的视线,一点点往土坡上移。
所幸跟随他的弟子够多,留下暂时牵制温枸橼和纪莫邀两人绰绰有馀。而他只要登上土坡,面前就只剩下手无寸铁的温嫏嬛了。
胁迫一个不会武功的人,很卑鄙。这一点,顾盼舟是清楚的,但这也不是第一次了。
他三步并两步窜上坡,见到了正心无旁骛紧盯着纪莫邀的温嫏嬛。
那双眉眼,的确有她父亲的神韵。
和阴家四兄弟去戒痴寺那晚的暴雨,顾盼舟至今记得。当其时,双目几乎失明的温言睿在雷电中摸索前进,自以为逃出生天,却不知紧跟在背后的顾盼舟,已被溅了满脚的泥泞。
(本回待续)